「非暴力溝通」系列(四): 「觀察」- 人生舞台

楊世弘

關鍵字:

從前我聽說過,在家庭動態心理學上有這麽個說法:家裡孩子中的老大,在情感上,比較依附父親。老二,比較依附母親。老三,比較受父母婚姻關係的影響。老四,就比較受整亇家庭動力的影響。老五到老八,(甚至到12),就這樣循環下去。我就在我們家的兄弟姊妹中去驗証這個說法,好像不無道理。

我的爸媽都是經歷二戰,從大陸遷來台灣。爸爸的個性比較開朗健談,媽媽則是非常堅毅。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有挑戰,但是,不論再大的爭吵,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誰想要放下孩子們離開這個家。我是我們家八個兄弟姊妹當中最小的一個。我熱愛我的生命。如果,我沒有一位堅忍的媽媽,我猜我不會活下來。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都是在貧乏中,把最好的給了我。

這樣的經驗,正應驗了我在家中的排行(老八),是更多的受到家庭動力的影響,至使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是無條件的被愛。但是,這不表示我沒有創傷。然而,今天我要說,「如果,我們肯定充份被愛,創傷一定是一亇祝福,創傷一定不是一個壞事」。

我的媽媽是小學老師,我從小就是在媽媽任教的學校學習。那亇時候,我通常早上和媽媽一起走路去學校。下午放學後,和媽媽一起路過菜市場,給媽媽提菜籃, 買菜回家。有時候在路上,媽媽會和我說她許多的心酸,我也常常會看到她的汗水和淚水交織。

雖然在那時候,我的年紀還很小,我已經開始對人和人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充滿了好奇和問號。我帶著這些人生的問題,走過了初中和高中,到了我離開家去唸大學,這些問題仍然無觧。在我的家裡,我充份被愛,而且這些愛都是從不足中沒有保留的給出來的,即便如此, 在成長的歷程中,我著實經驗不少的痛和苦。

當我還在小學的時候,我的大哥已經上大學了。那時候爸媽正經歷一場劇烈的沖突。我偷偷的看了一封大哥寫給爸媽的信,其中有一句話,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就是:「孩子不屬於爸爸,孩子也不屬於媽媽,孩子需要生活在爸爸和媽媽的中間亅。這句話後來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原來,我各自從爸爸媽媽身上得到許多愛,但是,我少了那份來自他們中間的愛。好像我不曾嗜過,一隻小手在爸爸的大手裡,另一隻小手在媽媽手裡的滋味。為什麽您們可以各自無條件的愛我,可是您們之間的言語,卻讓我感到無比的疼痛,我又不能告訴您們,因為您們除了更痛,我看不出您們在生活的壓力下,您們有什麽改進的空間。

我讀過許多証嚴法師的「靜思語」。她最讓我深切感動且臣服的一句話就是:「我們所面對的最大的難題,就是我們的苦吃得不夠多。」我沒有說錯,你也沒有聽錯。就是這句話,「我們的苦吃得不夠多 」。更直白的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苦吃得夠多了,我們那許許多多的問題,就會得到解答。你相信嗎? 那什麽叫做苦吃得夠多了?

我的大哥是哲學教授,因為年齡相差太遠,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當他回家過年的時候,我渴望用對他崇拜的眼神,得到一些生命的啟發。然而,對於「痛亅和「苦」這件事,我在哲學的理性思考上,沒有找到答案。

當在理性和邏輯上到處碰壁之後,我走上了另一條路,叫做「體驗」和「領悟」。就是放下「大腦」,用「心」去探索。換句話說,當理性不能回答我痛苦的問題的時候,我開始轉向去「體會亅我所看到觸摸到的這些痛苦是真的嗎? 如果,我可以把我從自身抽離出來,換另外一雙眼睛來看,我還會痛苦嗎? (不過,離開痛和苦,不是人生的終極目的,它只是一個陷阱,留著後來再說。)

為了得到更具體的答案,我做了一個實驗,我給這個實驗取名為「人生舞台」。(其實,我們的一生,就是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可能在舞台出現三五亇月就夭折了,也可能是八至九十年)。我的人生舞台上有我的爸媽,七亇哥哥姊姊,還有我自己。(我的外婆也在這個舞台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不在這篇文章的重點上。)

現在,有一個至為關鍵的動作,那就是導演(他對我瞭如指掌)找來一位演技絕佳的演員取代了我的位置來扮演我的角色。我走下了舞台,退到觀眾席,來看舞台上的自己。觀眾席的燈光是微暗的,除了舞台,沒有什麽可以分心幹擾的。我開始停止大腦的運轉,進入專注的呼吸,然後漸漸張開眼睛,觀注那在舞台上的自己,只是臨在和陪伴,沒有思考和評斷。

這麽大的一個空空的舞台,只有一亇小孩,沒有穿衣服,背對著觀眾,蹲在地上哭泣。對這個小孩,我很快的熟悉起來,只想立即衝上舞台,抱起他來,緊緊的抱住他。他就是我們在心理學上常說的內在小小孩。他從小一直沒有聲音的犧牲一切,做一個乖乖的小孩,試圖去彌補爸爸媽媽関係中的空隙。

以前我一直以為在皇宮長大的小孩一定比路辺的小乞丐少吃許多苦。不過,當我看到我的內在小小孩蹲在舞台上哭泣的時候,我懂了,一亇人會吃多少苦,不取決於他的生活環境,而是取決於上帝安置於他身上的那顆靈魂!

還記得我在文章的開頭說過的這句話 一 “下午放學後,我和媽媽一起路過菜市場,給媽媽提菜籃, 買菜回家。有時候在路上,媽媽會和我說她許多的心酸,我也常常會看到她的汗水和淚水交織。” 如果我們說有一種「創傷」來自於在太小的年紀,過度承擔,我想我的故事就是一個實例。

還記得我在前面說過, ,「如果,我們肯定充份被愛,創傷一定是一亇祝福,創傷一定不是一個壞事」。我們會這麽說,正是因為我們已經走過了「療癒」的歷程。我甚至想更直白的說,「創傷人人都有,創傷只是一個邀請,一個召喚,一個媒介,我們必須藉由任何可能的協助和努力,走出一條療癒的路,之後,我們才真正的開始新的態度,和新的生活」。

「療癒」的第一步就是「被看見」,而且是「被自己看見」。就像在「人生舞台」上,把這亇內在小小孩,從自身分離出來。也只有當這個小小孩被分離出來,我們有了一亇距離,我們才能看見Ta,也才能擁抱Ta。

這個小小孩需要緊緊的被自己抱著,安全的,溫暖的,舒服的,沒有任何時間限制的被自己抱著。Ta也不必不好意思的放開來自然的哭泣,甚至哀悼,直到Ta滿足了,充分表達了。當這個小小孩的淚水被擦乾,再度張開眼睛的時候,Ta看到一個全新而真實的世界。Ta只不過是在太小的年紀,承擔了不該由Ta來承擔的事。這樣的醒悟/領悟,好像是拿一張紙巾拭去玻璃窗上的霧氣,一切都又清楚了。大致的説,我走過了一個「療癒」的歷程。

「療癒創傷」還有非常関鍵的一步,叫做「寬恕」,寬恕那位(我以為/認為)給我帶來創傷的人。(其實,這也是一個陷阱。一旦我們真正被療癒了,我們會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給我們無法療癒的創傷。創傷是一個祝福,一個重生的契機和邀請。)我很幸運的跳過的這一步。對我的爸媽,我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沒有什麽可以說寬恕的地方。同樣,我也很幸運。為一個充份被愛的人,在我身上的創傷是最容易處理和療癒的。

另外,不只是「人」會讓生活在他周圍的人感到創傷,人和人「関係」的縫隙/不合階,也會給周遭的人帶來創傷。尤其明顯的是父母婚姻關係的不合諧,對小孩的影響。這點我感受很深!

那麽,我怎麽知道我的創傷已經獲得療癒?(還是,那不過是一劑止痛藥,疼痛還會在未來的歲月中復發?)。換句話說,我的內在狀態有什麽持久且經得起考驗蛻變,它足以說明這療癒是新生命的開始?

如果我有一台機器出了毛病,我請了一位專家把它修好了,以後,它一如已往,只要我按下按扭,它就會自動運轉,直到我給它不同的指令。在人身上的創傷療癒, 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在人身上的創傷療癒是有記憶的,同時,它會重寫過去的創傷記憶,這個新的記憶不會忘記舊有的創傷,而是給它新的觧讀,這個新的解讀包含了接受,臣服和感恩。創傷會藉由所經歷的痛與苦,來告訴我,原來,我是可以用另一種眼光和態度,來看待來對待生命!

再說一次,「如果,我們肯定充份被愛,創傷一定是一亇祝福,創傷一定不是一個壞事」。現在,你可能要問,如果我從來就不肯定我是充份被愛,是不是我的創傷就不會得到療癒? 不是的。就像我剛剛說過,沒有無法療癒的創傷。或許,過去我們一直以為,「被愛」一定需要經由另外一個人(例如父母)給我們。不過,我發現「愛」好像是一個自備的發電機,是與身俱來的。除非我們從自身找到那口源源不絕的愛的水泉,我們在愛上,是不會滿全的。

那麽,走過這趟療程的我,在我的身上究竟有什麽蛻變? 還記得那位沒有穿衣服,背對著觀眾,在舞台上哭泣的小小孩。一個小孩有衣服穿,但他卻沒有穿衣服,這在說明過度的犧牲自己。背對著觀眾哭泣,其實,是他需要被看見。從這個領悟,我決定對自己好一點。沒有過度的犧牲,就不會有太強烈被看見的需求。而然,卻要主動的轉向人群,不是為了被看見,而是去看見許許多多還在哭泣的小小孩們。療程的最後一步,一定是走出去,去參與,去陪伴,去付出。那才是完整的創傷療癒!

現在我們來談談,什麽叫做苦吃得不夠多? 怎麽樣,才叫苦吃得夠多了 。

在我們進入這個看似燒腦(我覺得至為關鍵)的課題之前,我邀請你,暫時的放下你的思考。這個課題是不能被「理解」的,然而,我邀請你,用你的心去「體會」,去「領悟亅。「心性」的內涵是不在「邏輯」的範疇裡的。你和我一樣都吃過苦,只要你願意暫時放下頭腦的運作,你一定會懂我下面要說的。

吃苦和吃飯是不一樣的, 也不是說,我們這輩子吃了幾千鬥米叫做夠了。苦吃得夠多了, 這個夠多了,不是在說數量上的事,而是對苦的體驗和領悟(參透)。我們敢不敢這麽說,或著同不同意這樣的説法: 我所經歷的苦,其實都是虛幻的,它只不過是我把我的自我抱/抓得太緊,以為我是真實的存在。一旦我把那個我留在舞台上,這個我回到觀眾席,我就會看懂。(待會在文章的後面,我會給你一個實例。)

我們生活在一個軀體內,「痛」是必然的,「苦」是我們給「痛」的一個詮釋。更直白的說,「苦」是可以選擇的,甚至是自找的,更是我們成長環境的文化和集體潛意識教給我們去做這樣的選擇/認定, 把「痛」和「苦」看成同一回事, 再把自己和苦牢牢的綁在一起。因為大家都這樣做了,我們也就接受了這樣的選擇/認定是對的。

在「非暴力溝通」系列(二), 我講了一個印度的小乞丐的故事。他是一個大約六或七歲的小男孩,抱著他的妹妹(我猜),在火車站的月台上乞討。那觸動我的畫面是要我給他的妹妹東西吃。我也看到像似他們父母年紀的人,抱著破破髒髒的氈子睡在火車站人行道的辺上。現在,我們要把這個故事拍成一部電影。因為這是我的親身經歷,我自願去當這部片子的男主角,就是這個小男孩乞丐。

在拍片的過程中,我唯一的心願和專注,就是真真實實的,從裡到外的表達這個小乞丐的穿著, 動作,眼神,體態,情緒和感受等等。成為一個演員,我徹徹底底的忘記我自己,唯一尊從的,就是導演給我的指示。(拍片不同於舞台劇,我們不能討好觀眾,我們也沒有掌聲。唯一有的,就是忘記自己,一五一十的服從導演的安排和指示。)

好了,現在我再一次的邀請你,慢慢的閉上你的眼睛,做一個深呼吸,去體會,我剛剛說的拍片子,小心哦! 它不是拍片子,其實,它是我們真真實實的人生! 不論這輩子我被安排的角色是什麽,是乞丐也好,是癡呆也罷,是殘障也行,我只有一個心願,真實的且順服的扮演好我的角色。有一天,如果我接受也順服了這樣的體會和領悟,大致來說,是苦吃得夠多了。(我們也懂的,為許多人寧可繼續天天多多少少吃些苦,也不願意看到自己苦吃夠的一天!)

從創傷,療癒,到吃苦,我說了這麽多,這些東西和文章的標題「非暴力溝通」,以及非暴力溝通中所說的「觀察」有什麽關連?

在「非暴力溝通」系列(一) 的最後一段, 我提到 “當「非暴力溝通」開始在坊間廣泛的被學習運用,大約是20年前,當我開始學習「非暴力溝通」的時候,已經50歲了。當時,對於「觀察」已經有初步的經驗了, 也有了基本的自我「連結」(Self-realization)。因此,為我「非暴力溝通」的學習, 是建立在過去心理和心靈學習領悟的基礎上,它不是全新的概念。” 為我學習「非暴力溝通」的動機不是為了解決人際關係或溝通上的困難,而是創傷的面對和療癒,以及人生基本課題的修行,如何在「非暴力溝通」的氛圍和平台上展現出來!

在「非暴力溝通」中的「觀察」指的是, 放下「評斷」,去觀察「感受」和「感受」背後的「需要」是什麽。(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習慣,經常是不只評斷他人和自己的行為,同時,為我們的「需要」,也給出了道德評斷。)接著,我們如何透過「請求」去表達你我所看見的「需要」,在溝通的過程中,找到一個策略去滿足你我共同的「需要」。在這亇環節中,放下「評斷」幾乎是許多學員最難跨過的坎。然而,當你的苦吃得夠多了,「評斷」就自然放下了!

「非暴力溝通」的四個主軸 一 「觀察」, 「感受」, 「需要」, 和 「請求」。在「非暴力溝通」系列(一), 我給了它一個子標題,叫做「始於觀察,且終於觀察」。雖然在坊間可能比較少被提到,其實, 「非暴力溝通」有很深厚的靈性修持內涵。最近,我參加了一個國內的線上工作坊,已經把 「非暴力溝通」的「觀察」和正念 Mindfulness的「止。觀」做了緊密的結合。在系列(一)的最後,我也說了,我要用更長的篇幅來談「觀察」這門功課。許多的難題始於觀察得不夠徹底真實,許多的答案,也都埋藏在觀察的背後。

「非暴力溝通」是與生俱來的生命言語,是小孩子都會的。只是我們成長環境中的文化和集體潛意識教給我們的東西遮蔽了這個天性,至使我們和孩子們越長大越不快樂。我很同意最近我聽過幾位非暴力溝通的培訓師所說的: 學習 非暴力溝通本身不是難事,難的是清洗unlearn過去所接受的不健康的文化教導。我把這個清洗的過程歸納在「觀察」的功課上。意思是我們得重新審視我們既定的信念,價值觀和想法。

這個從「觀察」到「參悟」的修習,會改變我們對事情的「感受」。同時,我們許許多多的「需要」會在這個修習的過程中,得到深刻的滿足。希望在未來的篇章中,我可以做出更細緻深刻的分享。

當我們漸漸的累積融合所參悟的果實,我們自然發現它是一個園,在這個園上的任何一個點都可以是起點,也可以是終點。基於這樣的認識,我把我的分享稱為一個「系列」,在這是「系列」中,你會發現我在不同的位置上重覆同一亇領悟,意思是那個領悟必須在任何位置上經得起考驗而且融通。

雖然有讀者的共鳴,我會感到高興,不過,寫作的原始動機是為修習和耕心。它也是生活的一部份。我相信一個人用什麽態度去度每天的生活,他也會在那樣的氛圍中死去。寫作也是為那一天的到來做好心靈的準備!

 

轉載自<心 · 空间>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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