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公的故事 耶穌會的中華新頁
二○一五年的三月天,可敬的春申公張神父,上了天堂。常聽他說:「我的家鄉是素有天堂之稱的蘇州,蘇州的名園:拙政園是小學玩耍的地方。」中學到上海的徐家匯念書,雖在抗戰仍是絃歌不輟。後來進了上海耶穌會初學院,又遇上國共內戰,遷往菲律賓培育陶成,在台灣晉鐸為神父。直到神學院遷台後,才安居台北。經歷烽火連天,流離遷徙,當他晚年談起來,總是雲淡風輕的說道:他這一生不曾有一天後悔過當個耶穌會士,能住在亞熱帶的寶島真是好地方;在菲律賓修習神學哲學,遇到好老師;神學院遷台時,又遇到好理家神父,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建院又遇到懂建築的好神父,卻不曾提過他晉鐸不久,在菲律賓就當上神學院的院長,才是烽火天涯中的掌舵者,領航了半世紀基督中華的諾亞新舟,為避戰禍而啟航揚帆,定錨杏壇於寶島。而今世紀更迭,福傳的東風起兮,來自中國的必將回到中國!
上有天堂
二○一四年三月十四日中午,在耕莘醫院的加護病房見到張神父,他帶著氧氣罩,人還清醒,我在他耳邊說:「上有天堂」,他回我:「下有蘇杭」,我握著他的手,他喘著氣流著淚,我一直訴說著對他的感恩和讚美,旁邊的賴甘霖神父也跟他說著臨終的準備事項和經文,順便加一句:「你已經為別人念過許多次了,你知道的!」只見張神父不停的點頭。那天晚上再去病房,神父已經安詳的睡著了,我還是握著他的手念著我們的通關密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賴神父要我別說了,他聽不見,這時張神父的手握了我一下,我跟賴神父說他聽得見。賴神父就要我一起為張神父念臨終禱文,再熟悉不過的經文我卻念不成篇,幾度停下來讓賴神父等我。要離開的時候,跟張神父說:「你上天堂後,請紀念我,並赦免我的糊塗之過好嗎?」這是我們在人間最後一次的握手訣別,依然溫暖的大手,依然面如嬰兒的安祥。隔天張神父一如賴神父所預料的上了天堂,他也如約來夢裡告訴我,他坐在晶亮發光的門簾遮住的房裡,我只能看到一整排穿著卡其色的長褲和黑亮皮鞋的男士們並列而坐,卻見不到他們的臉,只聽得到張神父獨特的上海腔調,和一群人開心熱鬧的說話聲。那天,他跟天上的耶穌會士慶團圓了。
下有會堂
「張春申遇見胡國楨,就像秀才遇到兵,到底誰是秀才誰是兵?說也說不清。」這是在台北會院餐廳裡房神父的打油詩,配飯的笑料。接著看到早早坐定的張神父,比個手勢笑看對面的顏神父,重聽的顏神父也回敬個手勢,笑張神父健忘,午餐就在這樣的笑鬧中登場了。
遇到張神父是我在神學院教華語時,他已經不再教書,卻是活出書裡教的。雖然健忘,依然從早到晚如時參與團體的彌撒和活動,不曾缺席。即使是無聲的臨在,確是平心度日的典範。
退休後住在會院的張神父,常有訪客。台北的冬天又濕又冷,有一回幾位從南部來的修女探望他,開心熱鬧地圍著神父問還記得她們的名字嗎?神父回說:「我記得你們的臉。」同時示意我帶他們去小客廳備熱茶招待。那時神父雖然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仍然記得他們當下的需要的,師生之緣暖上了心。
神學院常有各國的年輕修士來進修,剛來的還有一些自己的習慣,其中一位愛喝可樂,而且只喝香草可樂。有一次,他發現一瓶大胖子的香草可樂,高興地買來放在會院公用的冰箱,才過一天,可樂居然被喝完了,他也不以為意,就大家喝吧!可是隔天張神父就血糖飆高送進醫院,沒料到是被愛甜食又健忘的張神父喝了又喝。於是理家神父從此買了小瓶裝需要開瓶器的可樂,可樂了小修士苦了大神父。
夕陽無限美好
晚年的張神父,有輕微的阿茲海默症,每回我陪他去新莊的泰山上散步,當車子從明志科大旁邊緩緩上山,山路蜿蜒,林木蒼翠,要是在五月裡,油桐花開了,更是滿山小白花盛開如細雪,灑滿樹梢綠葉,鳥叫蟬鳴不絕於耳,張神父總是凝視窗外說著:「好像到了碧瑤!」當年華老去,即使學問忘了,人事忘了,記憶中最深刻的錦緞年華,肯定忘不了。張神父常常說碧瑤是他人生中相當快樂的歲月;當我整理他的傳記時,才明白他在那裡承蒙造就寫書和行政的長才,從那時開始服務修會與社會。
最難忘的就是那段陪張神父曬太陽散步的日子,只要有太陽的冬天,就邀請超不愛動的神父上泰山喝咖啡,還隨身攜帶摺疊椅,讓他走到哪裡都能坐。泰山上有座土地廟,是台塑當年發跡時建的,我們經過廟前,張神父一定脫帽行禮,他說:「土地公是賢人啊,當然要行禮。」我回說:「您也是神學院的土地公,這土地公得站起來跟你回禮!」有一回油桐花開,我說:「落花滿地真美!」他說:「你土得很,怎麼不說落英繽紛呢?」去的次數多了,連帶著狗散步的主人都認識我們,於是打招呼道:「陪父親來啊!」我都要解釋一下是神父不是父親,沒想到張神父不禁莞爾的回我:「神父也是父啊!」妙語如珠的忘年之交,暖和的陽光閃耀林間,喝著熱咖啡,遠眺101矗立台北盆地,個中有真美,欲說也忘言。
但有一回在山上,神父得去斜坡上的簡陋茅房,我隨手去牽他,他揮開我的手,我說:「陪您出來是美事一樁,可是您要有半點閃失,我就成了罪人。」神父才讓我牽他的手去如廁。原來律己甚嚴的張神父,不碰女生的手,我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後一個。
天主記得我一點點就好了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乃百代之過客」,任誰都得學習去面對與承受,來自歲月的生命損傷與失落。張神父在神學院安養天年,備受照料,常坐的軟墊高背椅,是理家陳廷叔神父為他買的,後面放著一個電動按摩背枕經常開著,我問他背痛嗎?他說:「耶穌會士的背,是要為基督背十字架的,痛是理所當然的。」會院裡的皓鵬修士,照顧張神父情同爺孫,我問他要是「好笨」(皓鵬諧音)回越南了,他要怎麼辦?他大笑說:「我不靠他活,耶穌會裡多的是兄弟。」
有一回張神父從房裡拿出一個舊鐵盒,裡面裝著發黃的書籍給我看,他說那是他用拉丁文寫的博士論文,可是他現在一個字都不認得了。我看了看說:「我本來就不認得。」於是我們一起大笑,他說:「只要天主記得我一點點就好了!」
「誰能都登上上主的聖山?誰能居留在他的聖殿?是那手潔心清,不慕虛幻的人,他必獲得上主的祝福。」能親炙大師的生活樣貌,何等有福!因此機緣結識顏蘊梁神父其人其書和跟顏神父同年代的會士,更是感佩不已,啟迪良多。一代宗師春申公也有小缺憾,就是牧靈工作做得不夠,這將有待繼承者們來一圓心願了。
註:2007-2012鍾世明任教於台北會院
鍾世明與張春申神父
高雄分會會員探望秦淑鈞(在澳洲)在台的母親,右起郭曉薇、翁詩貞、林俊芳、秦母、洪艷秋、李昌薇
一○五年終身奉獻陳雪琴(左)與二年複獻游照美合攝
朱恩榮神父與唐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