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十年八一日,我出生了。在我前後十年間出生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又生在軍人家庭,大概四成以上叫「台生」,或類似的名字。在那個戒嚴時期,老兵還不老,人人都知道要「保密防諜」,因為要「反攻大陸」。孩子生在台灣得留個足跡的紀念,因為終究要帶著妻小回老家,憶起過往時,名字就是故事的起點。
我的父親,在國共戰爭時期放棄了廣州大學的學業,加入「十萬青年十萬軍」的熱血行列報效國家。二十出頭的男孩從此遠離親人家鄉,被戰爭帶到台灣,保家衛土的職責未變,但在地圖上的定義卻隨著時間重寫。
思念的家鄉暫時回不去,軍人家庭像是一個旅途中的小隊,在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異地,每個人都要有闖蕩吃苦的本事,雖然我是女孩,也養成了這軍人子弟的素質。在我出生後,父親把這期待放在了我的名字裡。
小時候很討厭寫考卷,因為從寫名字開始就比別人慢。「曾」的筆劃不少,很希望自己姓王或丁,「慧」的筆劃更多到手酸,「榕」雖筆劃也不少,但每每寫完心情就很好,因為不管怎麼寫,看起來都像一個人在對我笑。
小時候我問父親,為什麼幫我取名「榕」?父親說榕樹是台灣最多的樹,生命力強,希望我活得像榕樹一樣。那時唸小學,在長安國小前院一角,我認識了第一顆「我的樹」。小時候常常會去看看它,覺得它與我有特別的關係,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畢業四十幾年了,走入人事已非的校園,迫不及待想看看我的樹,但又很怕它被砍了、移植了或死了,遠遠看著花園那角落,慢慢走近,我彷彿看見那熟悉的、對著我笑的臉,「榕榕,你回來了啊!」,是父親的聲音。
寫於二○一六年八月十三日
我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