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的狀態是由自己心靈的溫度決定的。」那麼,你心靈的溫度是幾度?是0℃?是常溫?還是100℃?事實上,隨著溫度的不同,人生境界迥異。你對人及生活的溫度:0℃就只有你雙腳所站的地方大;常溫永遠離不開大地;而100℃能成為水蒸氣,你的世界將和宇宙一樣大。
認識張春申神父已逾四十餘載,試以三部曲,來刻劃張神父在我生命中所扮演的三重角色:長上、恩師、至親。企圖以管窺天,感受他心靈的溫度。
一、長上
那年我正值花樣年華,怯生生地來到輔大神學院(今名輔仁聖博敏神學院)的圖書館工讀。這兒的神長個個才高八斗,其中有位學養兼備,道貌岸然,卻有些靦腆的張春申神父。
他經常在一樓穿廊來回穿梭念玫瑰經。每天我必經這長廊進入圖書館。瞥見他,心中老遲疑該繞路呢?還是硬著頭皮打招呼呢?可是他在祈禱呀!千思萬想,猶猶豫豫。不過,老覺他眼角微向側邊瞟一下,總在千鈞一髮之際即時轉身,此時此刻,我宛如盜壘成功般躍入圖書館,Safe!
有天假日,我獨自在寧靜的圖書館讀書,忽見張神父進館找雜誌,始料未及有個人,他錯愕地看了我一眼,停了半晌,問道:「妳怎麼進來的?」不待我辯解,他好似靈光乍現想起來了,若無其事地繼續翻閱雜誌。
神學院師生每年歡慶聖誕節,他獨坐前排,沒人敢越雷池一步。每當「蔡頭」(蔡貴聰修士)講笑話,他會推推眼鏡,樂不可支。有則軼聞:有回,一位修士大概吃了熊心豹膽,竟敢突兀地坐到張神父旁,張神父瞧了他一眼,隨口說:「你膽子好大!」引來哄堂大笑。
二、恩師
在我生命的轉捩點上,張神父均鼎力相助,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1.分辨獨身教友聖召
大學畢業在即,在一次大專基督生活團的退省結束後,我習慣性地前去聖堂拜聖體,豈料卻邂逅了耶穌基督,深刻體驗到活生生的天主召叫我,從此,生命判若兩人出奇地帶「勁」。
在那個年代,教會談到聖召,不是「婚姻」就是「修會」;而我渴望奉獻給天主,但又不想當修女,這下可心急如焚,整整五個年頭不斷祈禱尋尋覓覓,仍不得其解。
時期已滿,且現在就是。有天,張神父在神修小會(那時我尚未認識小會)作了一場神學反省的演講─「當代女性獨身教友的教會意義」。從朋友處得到此卷錄音帶,如獲至寶,反覆聆聽,有如久旱逢甘霖,便壯膽就教張神父,他問了我兩則問題:「妳覺得這種生活方式為妳有何意義?」「妳的家人會反對嗎?」;一個叮嚀:「這種生活方式是神恩,不祈禱是會丟掉的。」
至今,「活出獨身教友的意義」、「祈禱生活的必要性」的諄諄教誨言猶在耳,銘刻於心,希望力行不悖。
2. 家逢經濟危機
那年,家中爆發經濟危機,房子遭拍賣。這棟房子是家母處心積慮為我「防老」,立在我名下的。房子拍賣後仍不足額,除了擔保人外,其餘由我承擔。涉世未深的我平白被捲入這場無妄之災。
家裡面臨經濟危機之初,張春申神父是神學院會院院長,我曾提及此事,他很慷慨地說:「需要的時候,可以找我。」沒想到,不久,他榮膺省會長搬離神學院。新任的院長是詹德隆神父,按當時耶穌會的規定,未成家的不得貸款。怎麼辦呢?我稟告詹院長當初張神父的應許,他請示會長,會長說:「我確實說過這句話。」他一言九鼎,旋即從會長名下可緊急動用的款項中,撥了四十萬無息借給我,化解了燃眉之急。
3. 指導論文
我就讀宗研所期間,張神父仍任職省會長,但週間前來神學院授課,趁地利之便得以邀請他擔任論文指導教授。既然他寫論文易如反掌,自然也假定我有獨立研究的能力吧!論文大綱一提交,便說:「可以寫了。」完成一部分請他過目,立即批回。有幾回我交卷比較勤快,他納悶地問我:「是不是主任神父逼妳?妳可以慢慢地寫呀!」我說:「沒有人逼我,我雖在職,但畢業有年限,不能延宕太久。」
此外,論文有一部分需作質性研究,現在想來,質性研究的深度訪談屬經驗性的,在做歸納分析時,不易有標準答案,有流於主觀之虞。神父只原則性的指導,留給我思考、驟下結語的空間,且幾乎隻字未改,這對我而言,無疑是莫大的肯定與鼓勵。
4. 母親謝世,主持殯葬彌撒
最摯愛的母親去逝,正值張神父卸下省會長職務,鳯還巢回到神學院,因他暫代會院院長,遂由他主祭。他與家母素未謀面,證道時就從他所認識的我切入,萬分感恩。
事後,家中長輩專程致謝。張神父招待我們在會院用餐,交談中他一再提及我是圖書館主任,深怕他們不知我的重量似的,誇得我都有點坐立難安了。
三、至親
自從張神父卸下省會長,回到神學院,自然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他視我有如張家的晚輩,親如父叔輩,讓我受寵若驚。
1. 不吝讚美、肯定
有位遠方修女來探望張神父,臨近晌午,他囑咐我帶她去用餐,席間相談甚歡,修女有感而發:「難怪張神父會說:『我帶妳去見一位平易近人,妳和她吃飯會很愉快的人。』」
張神父不時對我說:「妳負責神學院圖書館,這角色在耶穌會很重要。」唯恐我妄自菲薄似的。
有人不經意地透露張神父曾說:「當初沒培養張瑞雲不對,你看從我們認識她至今,一直都沒變。」
2. 舉重若輕
張神父七十七歲那年,因授課出現重複的現象,學生向校方反應,校方不得已請他退休。他是神學泰斗,在神學界叱咜風雲,除了出任會長期間間歇外,數十年如一日傳道解惑,由衷熱愛教學。
他多次問我:「妳覺得我不適合教書嗎?」這問題很棘手,只得避重就輕:「適合呀!」「唉呀!退休多好呀!也該休息休息了。」話鋒一轉:「不過人生總有一些不如我們的意。」他聽後,突然覺得我老氣横秋,說起大道理來了,便很幽默地說:「哦!好像妳是……。」自覺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不好意思地儍笑起來。
在這件事上,要飲下這杯,談何容易。但他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怨言,唯命是從。
3. 虛心
有一回,他執意不肯換上衣,陳廷叔理家神父要我勸勸張神父,我說:「我算老幾?我不敢。」不久,張神父前來辦公室小坐,我鼓足勇氣若無其事地說:「您這件上衣好像穿了一星期了?」他低頭看了看說:「很好呀!又不髒。」我吃了鐡錘硬了心說:「您們家那麼多讀書修士,大家都有樣學樣,換一換不是很好嗎?」他不以為忤,只笑笑回會院。出人意表,下午換了一件乾淨的上衣,走進我的辦公室,我趁機說:「哦!換了一件了。」
4. 他認得妳嗎?
到了晚期,張神父住進了頤福園。有天,我一眼瞥見瑪利亞推著坐輪椅的張神父在門口,趨前,看見暫住的古理明(Guglielminetti, Pierfilippo Maria, 1938- )神父也在一旁。我們素不相識,古神父疑惑地問我:「他認得妳嗎?」我點點頭,古神父半信半疑。瑪利亞說:「張神父,您看誰來看您了。」張神父抬頭看看我說:「張瑞雲。」古神父露出驚訝的神色:「妳真是大人物,他竟然認得妳!」
吳念真:「每個人的心中如果有一個人可以記一輩子,是幸福的。」而張春申神父當之無愧。我一輩子銘記他對我的好,他的明心見性,他的「真」能直指事物的核心,他的幽默、大氣、服從,活到八十六歲仍真實無偽、不踰矩……。
瑪七16、20說得好:「你們可憑他們的果實辨別他們。」顯然他朝朝暮暮戮力與主契合、熱愛聖母、關心人、樂觀進取、前瞻性、對本地神學的不遺餘力、作育英才……等等,這些都驅使他心靈的溫度不斷加溫,試問他心靈的溫度怎能不熾熱不已。
張神父在神學院的房間
張瑞雲居然頒獎給神學院資深的張春申神父(2007.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