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聽命

　　去年一月左邊的乳房發現有癌細胞，經過切片確定是癌，然後在聽取醫生分析情形後，決定選擇完全切除乳房的手術。手術一項就可以，不要化療。

　　這是我的第二次手術。第一次是在一九八九年，右邊的乳房發現有癌細胞，當時也是選擇完全切除。醫生說，在統計上，若是完全切除乳房，用斷根的手法，就不會回來，二○年後沒事就沒事，但是就在第廿三年，又被擊中，簡直是晴天霹靂。記得當年對先生說過，如果不幸癌細胞回來，我就不接受治療，只靜靜回家等死。管它什麼治療，因為實在是折磨。當然，先生、兒女和好友都替我打氣。好友還說：放心，你不會死。

　　在手術當天早上，兒子和先生一邊一個，架著我出門。在醫院大廳中等護士叫名字時，自己可以感覺到，全身不停地發抖。對我來說，手術房是刑事房。好害怕那一刀。

　　從手術房被推出來時，我睜開雙眼，看看是誰說第一句話？若是看到十年前就走了的爸爸媽媽，那就知道自己已經安息主懷，結果看到的是先生，他輕輕地說：「剛剛已打了電話給你二姐，報平安。」我才知道自己又過了一關。眼淚就流了下來。我沒有說：感謝主，因為一肚子怨氣怒火。為什麼是我？無限委屈，真是倒楣。

　　在家休養了三個月，傷口的血二星期後就停了，手臂在一個月後，就能上下舉動，可以自如地穿套頭衣服，也去了四次手臂復健，身體都按照進度慢慢痊癒，但是心中的怒火仍然衝天，完全沒有辦法平息。頭一個月，沒有離開房間，當然也不接電話。鈴聲一響，全身緊繃，急著找枕頭，躲起來。 晚上睡覺，惡夢頻頻，一羣穿著黑衣人在後面追趕，我跑不快，中途又摔跤倒地。大叫一聲後醒來。到了這把年紀，還要面對那無望、煎熬的心境，氣人。來美國多年，一直都是又忙又苦，又要面對一座刀山，這樣的日子，看得到終結嗎？

　　我知道病痛是信德的試探及考驗。但知道歸知道，在心理上說服不了自己。醫生建議我回圖書館上半天班，在每天規律的作息下，應該有助於我心理的恢復。是的，吃藥可以控制心情的惡劣，但自己努力作心理治療，比什麼都有用。在兩者兼顧下，進步神速。新朋友會說：「動了手術嗎？看不出來。」那些過去讓我自我肯定的東西，在病中，全部不見了。我的樂觀、能力、健康及信德，不堪一擊。叫我瀟灑放手這些曾經視為理所當然擁有的，能嗎？病後重新面對一切。要重新找到新的重點。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拾起來。人生的藍圖重新排列組合。

　　若沒有經過這次手術，還不知道先生、孩子及家人這麼愛我，也不知道有這

麼多的朋友關心我。我吃到了美味的鮑魚稀飯，可口的清蒸魚、還有數不清的水

果、小點心。是從來沒有體驗到的震撼。

　　小時候常常會認為媽媽偏心，兩個姐姐總是穿時髦新衣，然後我接著穿他們的舊衣裳，弟弟則有各種好的玩具及新東西，所以我從小三天兩頭就容易生悶氣，一言不發坐在角落。總覺得這世界太不公平了。想不到，有一天，聽媽媽跟姨媽說，我：「這個最乖，最不爭吵要這要那。什麼？我的沉默竟然被詮釋為乖？我不禁大吃一驚。媽媽接著說：「這個將來會一生平安，人能吃虧就是福。」這句話，伴隨我一生。

　　人生在世，吃虧與否，不是用人的尺度能衡量的，更不能把天主的聖意和人間的福禍放在同一個秤上秤量。天主自有衪的安排。過去多年，遇到好多上下起伏的辛苦事情，我一直努力學習凡事都交給天主，但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放手。無法心平氣和時，怎麼辦？我就想：「這是天主的安排，聽命天主，吃苦吃虧就是福，全心依靠天主，好好走下一步。」

陳著釧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