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66期 變遷社會中小會精神的呈現

那瓦侯的三根火柴

子民

 

  電話響了,是小陳從「塞里」( Tsaile )打來的。小陳是小游的朋友,二年前從加拿大下來土巴玩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見面,彼此印象很好,於是通過許多電子郵件,好像老友一般。

  去年年底去加州看了小牛,回到土巴,接到一通電話錄音要述老去塞里教那 瓦侯人民大學( Dine College )。出我意料之外,述老竟一口答應了。於是去弄了一個小冰箱、一個微波爐,打點了一些衣物、食品,他就上路去任教了。塞里是一個非常偏遠的小村莊,座落於那瓦侯保護區的中央地段,離土巴市約一百七十里,三個半小時車程。地勢有七、 八千英呎 ,相當寒冷,但四周有高山,有湖泊,青翠一片,十分美麗。述老一月中去了「塞外之塞外」的「塞里」,教職員宿舍無缺,只好住進訪客宿舍,生活起居都很不方便。他負責三門課,代數、微積分和物理。誰知道,他才去了三個星期就重病一場,險些送命。那天正巧是龍年大年初一,屬虎的述老回土巴來過年,有人請吃飯。不料一大早鼻血管破裂,大量出血不止,幾經送印地安人醫院急救方才止住,但已造成嚴重貧血,不能繼續工作。半途辭去塞里的教職,述老一直很遺憾,因為三個星期下來,才剛把學生帶上路,結果連再見都沒說,老師就忽然不回來了,真是不辭而別。

  四月裡,我把這事告訴了小陳,小陳竟然對去塞里接替述老的工作大表興趣。小陳好像也是學物理的,在石油界做過一大陣子事,現在等於退休了。孩子也都長大成人,自己一個人住。他這勇於獻身的心願當然大大令我感動,馬上把塞里的連絡號碼給了他。幾個月過去,石沈大海。一直到八月初,小陳來郵件說有了消息,要電話 interview 他,十分興奮。幾天後,小陳又來郵件,報告口試情況說不十分樂觀。他說學校給了他十二個問題,大半是有關教書、教育的,因為他從來沒教過書,因此大半的回答是不知道,不詳焉。過了一個星期,小陳又來郵件,說毫無消息,可能當掉了。我當然又打氣又鼓勵,提醒他, No news is good news 。何況印地安人不大有時間觀念,時間到了,他自會同你聯絡。終於在八月中有了消息,要他去塞里上任,距開學才只剩下一星期。小陳是加拿大人,還得要出具聘書才能去辦工作許可證。我們擔心他最終是否會隻身投入那瓦侯的荒原,去點燃那第二根火柴。

  那第一根火柴是誰?當然是我們了。這是套用喻麗清的話。在她「那瓦荷之夢」的文章裡,引用了詩人紀弦的小詩說:

     從前我真傻    沒得玩耍

     在暗夜裡     期待著火把

     如今我明白    不再期待

     說一聲幹     劃幾根火柴

  麗清用火柴描述我們在那瓦侯荒原上的努力,再貼切不過。我們在這荒原上奮鬥了六年,結果簡直有點落荒而逃。那是在述老病後,不但他元氣大傷,我自己彷彿也油盡燈枯。

  回顧起來,六年裡的成績還是相當「輝煌」。教書工作以外,還帶學生參加了五次科學比賽,得獎無數,每賽必勝。回國參加偏遠地區教學工作坊二期,深受歡迎。最浩大的工程還是向聯邦申請了一筆五萬元的教育考察基金,帶了十四位印地 安區 老師去大陸考察中國少數民族教育情況。這是史無前例,首次印地安人拿到教育部的全額獎金去中國。當時,由於金額有限,我還向各方朋友另外募得六千元左右輔助金。後來剩餘的款項本想繼續一些文化交流,但因人事變遷,不克實行,就捐給了中國貧困學生當助學金去了。在這一切活動之後,我也積極的努力推動學校裡的改革,尤其是科學數學系裡的整頓。這裡師資缺乏,家族惡勢力猖狂,改革是十分的困難。六年裡,我們換了五位大校長〔都學總監〕,六、七位二校長,人事不定,派系鬥爭惡劣,人人不自保的情形下,學校進步如蝸牛步。但聊以欣慰的是進步雖慢,但是絕對有進步。我的學生裡進大學的人日漸增多,優秀的已大四了。能順利四年畢業,怎能不叫人欣慰!

  述老病後,他決定退休。他父母親打算來美定居,基於交通方便,生活起居方便,靠小孩近和生活程度低幾大理由,他堅持搬去賭城定居。我雖然不喜歡賭城,但為了實際的理由,也不能否定它的優點。那時在學校裡也是心力交悴,自己身體情況也不太高明,就答應依他之計行事。六月初搬到了賭城,我也順利地在學校找到一份教職,告別了血汗耕耘的那瓦侯荒原。宣告第一根火柴的熄滅。

  火柴熄滅後,我在八月底開始我賭城的教書生涯,才去了二個星期,就感到格格不入,非常的不快樂,非常的使不上勁。學生們粗野無禮,教職員也大半冷酷無情。課堂裡,大半的時間花在管理上,教不了多少書,學生也大半不上進。看到前景十分不樂觀,我決定辭職。生命苦短,何必花大把精力做不喜歡的事?辭職後,我想要繼續教書,不如回印地安區。那裡需要我,我也懷念他們。得到述老的首肯,我就向原來的那瓦侯灰山中學進軍。得到消息是校董改選了,學校可能會上軌道些,另外就是我的空缺還空在那兒等我回來!

  三天前,我帶了簡單傢俱行李,一個人又回到「久違」了四個月的土巴市。賭城離這裡有三百四十里左右,一路上開來,我由不得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拋夫棄母〔婆婆〕,千里迢迢,又要回到荒原?學校前景並不光明,隻身在大漠上會舉目無親,述老一人老來孤單……這一切是否做得對?然而,當我翻過旗桿鎮( Flagstaff )的 八千英尺 大峰後,那瓦侯的彩繪大漠無垠地展現在眼前時,一切的疑慮頓然消失。這就是我嚮往的福地。在這裡,我的生命將再度燃燒。

  搬進了梅的隔壁。夜幕低垂,萬籟無聲。月光灑了一院子,真是「疑是地上霜」。空氣清新,滲人肺腑。我彷彿回到了母胎,感到萬分的安詳。明天,要去學校辦報到,我這燒了半截的火柴屁股,這次再要把它燒個透才能說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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