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一:三重關係中的我
就一個基督徒而言,我到底是誰?該如何自處?聖經創一26~28;創二18~24;創二7~8,15,這三段經文分別突出了人的三種關係:天、地、人,「三重關係中的我」正是這次要反省的主題││我和天主的關係如何?我和人的關係如何?我和創造物的關係又是怎樣?我們如何在這些關係中定位自己?如何活在這些關係中?
我們每天都必須面對天主,(儘管有些時候不能意識到);每天無可避免的都會接觸人,每天都會接觸衣食住行所有物質而生活,離開了世界人就無法生存,人就是在這三種關係中存在。
人是什麼?以基督徒而言,人最獨特之處是按照天主的肖像所造成的。(創二7)天主說讓我們按照我們的肖像來創造人。為何天主是我們?也許不一定要從神學家所說的抽象深奧的「三位一體」概念來看,換個角度試想:人為何要有家庭?為何有社會族群?是因為人單獨活不了嗎?是因為天主是我們,而我們就是按照他的肖像所創造的,所以我們就必須是我們。當人說「我們」時,不管對象是指天主、所有的人、還是萬物,我們就是在一種關係中,我們離不開上述的任何一種關係。
首先是按天主的肖像,造了一男一女,為什麼當天主創造了亞當時,他感覺到失落不完美?因為人需要尋找另外一半,當人找到另一半時,才是完全的人。
創世紀中,天主創造普世萬物之前,先一圈一圈地由大環境開始,最後親手種植了一個樂園準備給人,像是迎接貴賓一樣迎接人,將人安置其中,因此人在天主眼中是最重要的。天主對人說:你要耕種、管理、看守,你要為萬物起名。於是人和萬物的關係立即出現了。人從被天主召叫的那一刻,就在這三種關係中存在。
人如何定義自己?你是誰?人是相對於別人而存在。如說我是老師,我是相對於學生而存在;如說我是母親,我是相對於兒女而存在;我是天主的兒女,就是相對天主而存在,因此我就是關係中的人。由中國文化中的「五倫」更能明白:所謂君臣、父子並非封建觀念而是人的本質。一個人怎麼知道自己是皇帝?當他是皇帝,表現出皇帝管理臣民負責任的樣子時,即是君君。當臣子以為臣的心態對待皇帝時,是謂臣臣。當兒子以孝順尊敬的態度對待父親時,父親就是父親,兒子才是兒子,即父父子子的關係。因此人與人一定要在關係中存在。
至於人和萬物的關係:一個獨立的個體,不單是依賴天主和他人而存在,更是依賴萬物而存在。從穿衣、飲食到居住、生長等等活動,都離不開物質的存在,甚至呼吸的每一個氣息,都是物我的關係。物質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如莊子所言:「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正顯示了天地萬物和我之間的關係。又如儒家的「仁」、道家的人與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當他人得罪了你,或使你感到喜樂或被愛時,很容易意識到他人。可是面對無形的天主,是否能意識到天主與人的關係呢?面對有形的萬物能否意識到人與萬物的關係呢?
創世紀顯示,當人犯罪後,開始和天主沒有關係時,天主對人說了「亞當,你在哪里?」即是表示關係開始破裂。之前亞當稱自己的妻子厄娃是我的肉中肉,骨中骨,珍惜彼此這種成為一體的美好關係。犯罪之後,當天主問他說你怎麼吃了那果子?亞當就怪罪推諉給天主,說是天主給他的女人││厄娃叫他吃的,是天主引來的女人害他的,此時亞當立刻和天主產生了距離。之前亞當、厄娃赤身裸體(象徵的說法),犯罪後他們藏起來了,因為他們害羞。害羞感是來自:「不再能坦誠相見」,即是指關係破裂的象徵。當彼此產生隔閡不再信任,不必遮掩的融洽關係就不存在了。那片葉子使人和天主的隔閡產生時,人和人的關係立即破裂,同時人也與萬物產生不和諧,創三17天主對亞當說:「因為你聽了你妻子的話,吃了我禁止你吃的果子,為了你的緣故,地成了可咒罵的;你一生日日勞苦才能得到吃食。地要給你生出荊棘和蒺藜……;你必須汗流滿面,才有飯吃。」當人和萬物的融合關係破裂後,人就會開始破壞而不再和萬物合一了。
為何不談我和自我之間的關係?因為出離了這三種關係之外,我是不存在的,談到跟自我的關係,其實是「自我主義」在作祟。因為對於一個相信聖經啟示的基督徒而言,我只能在天地人三個關係內存在。假如沒有和他人的關係,「我」是沒有樣子的,是「無我」;假如沒有和物質的關係,我就會死去,我是信賴物質而存在的,物質(食物)是我存在的條件和一部分,我本身就是物質的;假如沒有和神的關係,或者說假如神沒有支撐著我,我也不可能活出人特有的精神性││理性或精神是人之為人的特點。
至於我如何與自我和好呢?當一個人心裡受了創傷、出了問題而不能和自己和好時,重要的是要去面對問題,找出這些情緒的來源,去和曾經傷害你的那個關係人(也許是你的親人)和好。曾經輔導過一個情緒困擾的父親,會不斷地憤怒、對兒子嘮叨甚至要掐死他。了解之後,才發現原因來自其父親,因為彼此曾經有一段受傷的經驗所導致。因此若關係沒處理好,人便會對他人產生各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心理學上所謂的投射作用)。好比看他人或被人看不順眼等,皆是由和他人關係出了問題而產生的。
接下來的避靜,請仔細反省我們真正的身分、存在的意義、我們和上述三者的關係。如果我們和天主的關係夠好,其他一切關係就能處理好。如果我們和萬物的關係處理好,也能夠反思和人的關係。
反省默想:
1、當天主呼喚「亞當,你在哪裡」時,我怎麼回答?
2、天主在我鼻孔裡吹了一口生氣,我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天主時,我開口對祂說什麼?
3、天主把另外一位領到我面前時,我的反應是什麼?
4、當天主把我「安置」在樂園,並把各種生物指給我,讓我為它們起名、治理、看守它們,並耕種土地時,我的感覺如何?
主題二:天人關係中的我
人和天主的關係是需要經常去省思的議題,看依四三1│7:天主是人的創造者,是救贖者,人在祂眼中是特別的、寶貴的,天主愛我們,而且同我們天天在一起。天主創造人不是為了我們屬於祂,不是因祂具有大能,天主不是為了祂自己而創造,是因為人在祂眼中是寶貴的,為把生命和幸福給人。
創二9:在樂園中央有生命樹和知善惡樹,思高版此處翻譯有誤,若我翻譯原文應是:生命樹在樂園中央,還有知善惡樹。意思是只有生命樹在樂園中央,知善惡樹在哪裡是不確定的。因為當我們說生命樹在中央時,正說明天主的創造秩序是由外往內的,一切是為了準備最核心││人類的出現。生命是天主最想給人類的,因為生命意謂著「幸福」,因為生命等同於幸福和智慧,生命、幸福和智慧等同於天主本身,是天主賜給人類的,因此天主說:生命樹的所有果子你都可以吃。
那為何有知善惡樹?知善惡意謂著智慧,但是在聖經原文中並沒有智慧這兩字,只有分別善惡,能分辨何者為善或為惡時就是智慧,這是撒羅滿跟天主要的恩賜,這恩賜是天主本身,如同生命與幸福只能成為一種恩賜,由天主給與。智慧書中所提的智慧就是天主本身,除非天主把智慧給人,人無法擁有智慧。更深一層說,真正的生命與智慧是在一種交流當中產生的,生命是在對話中產生的,在接受與給予的交換中產生的。
教宗本篤十六世著名的神學思想:「人是對話性的人」,看整部舊約中的天主總是與人對話。試想人若不再與他人對話溝通時,就是一個已死的人。而天主本身就是不斷在動態中,彼此交流給予,彼此接納。這也說明為何天主是團體,是聖三,也是受傅者。因為父把一切毫無保留的都給了聖子,耶穌也毫無保留,成全天父給他的旨意,把一切都給了父。就在這種彼此給予和接納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生命,產生了愛的聯繫││聖神,就是天主的生命。人按天主的肖像被造,首先就活在和天主的交流中,當天主給予人生命,人去接受的過程中才產生了生命。生命本身即是恩賜,這恩賜只能在接受中獲得,更確切地說,生命就是指在給予和接受的交流中,在主體與主體間的相遇。天主不是抽象的,而是活生生的與人相遇的一位,祂是「亞巴郎的天主,依撒格的天主,雅各伯的天主」(路廿37),祂像朋友一樣同梅瑟來往(出卅三9),在《雅歌》作者的心目中祂是愛人。
當我給人禮物,只有在對方懷著感恩之情自由地接受時,才能稱為禮物。舉例來說:我買了一部自行車準備送給朋友當生日禮物,誰知前一天這朋友卻偷走了它,此刻腳踏車還能稱為禮物嗎?恐怕變成了贓物,已失去了禮物的本質!同樣,當我們不再把生命當作是天主的恩賜去接受時,就不再是生命了。所以天主說人若吃了樂園中的知善惡樹上的果子時,人必會死。因為死亡是生命的對立,在離開天主的那一刻,人就會死亡。雖不知道是否存在著這棵知善惡樹,但可以確定在天主創造的最核心,一定有天主恩賜的生命樹,人要感恩地接受這生命。而所謂智慧是天主願意給的禮物,只能被天主給予而人接受,人不能將它搶奪偷來,這是知善惡樹的意思。當人在吃了知善惡的果子之前,創世紀經文││「在傍晚時天主人和在樂園中散步」似乎尋見人的幸福,一旦亞當吃了樂園中知善惡樹的果子時,即意謂著人不再和天主在一起了,天主才說:亞當,你在哪裡?因為人離開了天主,不能與天主在一起,就失去了真生命,就是聖奧斯定所說的精神的死亡(亞當的肉體活了九百歲才死)。所以,生命就是在天主自主的、恩賜的交流中形成,這也是人和天主應該有的關係。
猶太家庭出生的當代著名哲學家,人格主義的始祖││馬丁‧布伯(Martin Buber)曾寫過一本書「我與你」(I and Thou),很值得推薦給各位。馬丁‧布伯認為人和神、人和人以及萬物之間的關係,是我與你(I‑Thou),而不是我與它(I-It)。當人把另外一個生命,另一個自由的主體當作你(Thou),彼此相遇稱呼,彼此交流對話時,這種關係才能讓彼此成為真正的人。如果我把你當成它(It),一個物,或是一個對象時,彼此都不再是真正的人,因為一旦有了「利用」的心思後,就不再把彼此當成一個主體了。
整部聖經見證的,就是天主與人的交談。而這種交談和交流應該在「我│你」的關係中,而不應該在「我與它」的關係中完成。原罪的故事告訴我們,人的罪恰恰在於把天主當作一個對象,而不是相遇的一位(創三1~19)。
人在被天主創造時,天主向人的鼻孔吹了一口生氣,人睜開眼睛的那刻起,就是另外一個主體出現了。當天主把厄娃領到亞當面前時,正是一個生命的交流情景,是亞當感覺到生命圓滿的一刻。
罪惡的存在即是我不再處在「我-你」、而是「我-它」的關係時,試想當人想去摘知善惡樹的果子時,那果子是什麼?是「它」。人以為吃了它之後就可以像天主一樣了,果子被當成一個恩賜時,人是貧窮無能、弱小,是被給予的處境。如果人擁有了這果子,就可以變成強大獨立的擁有者,這就是「我│它」的關係。此刻人把天主看成對象,看成一個可利用的它。但天主和人的關係總是給與和接納,總是一種主體之間的交流與相遇。即使在人過世之後仍然繼續進行著,因為天主願意和人維持永恆的交流對話的動態中,就像天主在聖三之間的交流一樣。
永生,就是永恒地與天主相遇和對話,無限地深入與天主的關係。而我們也經驗到,死亡是溝通的阻隔,但我們渴望超越此種阻隔。但是人如何永恆不朽?是因為天主的愛,祂願意成為我們永恆的對話者!天主這種意願是永恆不朽的,天主就是存在本身。人即使去世了,仍然在天主的記憶思想中。就像家人去世了,會存留在親人的記憶與夢中一樣(只不過不是在現實內)。但是,對天主而言,祂沒有什麼不是現實,祂就是「是」,當天主永恆想一個人時,那人就永恆存在了。
耶穌基督來到世上被稱為「聖言」,他是天主父的圓滿表述。從來沒有人見過天主,只有那在父懷裡的獨生者,身為天主的,他給我們詳述了。(若一18)耶穌用他的言行與生命為世人把天主父啟示出來,是一種表述。「祂」成為一種言語,一種溝通的橋樑,讓人和神之間斷掉的溝通重新再連接上,這就是耶穌基督來到世上所做的救贖工程。祂說:「我是道路、真理和生命,除非經過我誰也不能到父那裏去」,祂願意人和天父有重新的聯繫。當祂去世時,至聖所的帳幔從上到下分開。至聖所是除非是大司祭沒人能夠進去的,是隔開天主和人的隔幕,當耶穌基督過世時,那帳幔分開了,天和人之間隨之合一了。但是人和神藉著耶穌基督的救贖,人和神才有了正常的交流,天主和人才有了我你(I‑Thou)之間的對話。
反省默想:
1、反省天主和我的關係,是我你(I‑Thou)還是我它(I It)?或是更具體來看你平常的祈禱,天主到底是你,還是它?當我們有問題、有需求去找天主時,天主是你,還是它?或是把天主當成飲水機一樣,平常不用時放在一邊,當我渴了才去找它?
我們的祈禱中有多少是感謝?即使在你是缺乏或痛苦時?何時能像約伯那樣說:「天主給的,天主收去。」「願天主的名受讚美」?反省我是否在利用天主?我把天主作為是「一位」來對待,還是做為「什麼」來對待?是否能像約伯一樣,跟天主保持無論是在任何痛苦中仍無所求的「你│我」態度?是否能像亞西西的聖方濟一樣,當他一無所求時,仍然能向天主說:「我的天主,我的萬有。」?和天主的關係是存有being,還是擁有having呢?
2、默想依四三1~7:當天主跟你說「我以你的名字召叫了你,你是我的…你在我眼中是寶貴的,是貴重的,我愛慕你…。」你的感受是甚麼?或是歐二16天主說「我要誘導她,領她到曠野和她談心。」你如何體會天主的心情?
3、當你聽到格前一1~9「你們在一切事上,在一切言論和知識上,都成了富有的,…你們已不缺少任何恩寵時」,你的感受是怎樣?
4、默想天主對我那超越死亡的愛,那把我當作祂永恒的對話者的愛,我們有什麼樣的回應?我要對祂說什麼?
主題三:人人關係中的我
這是人和人之間每一天都能感受到的橫向關係,是最常帶給人困擾,也可能是帶給人平安與喜樂的。人是天主的肖像,所以人的社會性、族群性、團體性,都是來自我們的創造主││天主,即是一個彼此相愛,共融交流的團體。
中華文化儒家思想對人的道理,就比較接近基督信仰文化中對人的理解。現代化的社會愈來愈傾向個人主義,跟中華古老文化的「根」離得比較遠。禮書上講「人者,仁也。」,這意謂著人等於二,兩個人加起來才是一個圓滿的人。人要在族群中、團體中表達自己,才是一個完美的人。
當代哲學家說人有一種「前理解」。我們生下來就在人的條件當中,接受一套語言、符號與象徵系統,承載了宗教、文化、社會、語言的歷史背景等結構,用這樣的結構來表達自己,這就是所謂的大我,沒有大我就根本沒有小我。
我現在在講話,講的是漢語,若我不是生在中國北方,可能講不出這種方式。比如我昨天坐計程車來,只跟司機講了四個字:「聖心女中」,司機就說:「你不是台灣人吧?」,因為我說得字正腔圓,速度又快,和南方或台灣人說的很不同。記得第一次來台灣,陪杜樂仁神父去高雄,在商店買襪子排隊結帳時,一位年輕的售貨小姐過來說:「先生,你等一下ㄛ~~」,當時聽了感覺整個人快要癱軟在地上了,心想在台灣人怎麼可能打起架或吵起架呢!台灣人的說話節奏舒緩,很慢很柔,比起巴黎還浪漫。或許生長在台灣的人到了北方,聽當地人講話口音生硬、速度快又大聲,會誤以為是在吵架!
所以海德格說:「語言是存在之家」,如果沒有自己的語言,怎麼表達自己的存在? 語言當然不單單是話語,啞語也是一種語言。如果你不能表達自己,就不能表示自己對於別人是一種存在,因為別人無法意識到你是誰。語言是人與人承載過去、共同擁有的一種聯繫系統,是一個樞紐、一個工具。沒有語言,文明無法存在。歷史、宗教、文化,都是我們存在的因素,構成我們自己是誰的因素。如果我到國外要介紹自己,我一定會說我是中國人,因為這是我的一個身份,一個構成因素。所以人的關係性,無法超出歷史、宗教、文化和語言去表達自己,我們是在這個給予的結構中成為自己。
原罪也是一樣,原罪就是一種結構。譬如說貪污的罪惡結構,你如果是一個官員,無論是哪一級官員,你不貪污,就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懷疑你會告密,就會想盡辦法把你搞掉,所以你無法成為一個清官,只是貪多貪少而已。你要生存就要接受它的規則,就像你不接受漢語,你就無法溝通一樣。
昨天我問大家,你說你是誰? 有人說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是老師、是太太、這也是別人對你的稱呼。用法文講 je m'appelle 某某某,是我叫自己某某某,也是給別人叫的。如果你有名字,但跟別人沒關係,你還是不存在的,有沒有名字都無所謂。我之所以要有名字,就是要與人建立聯繫。所以你一定是相對於他人而存在的。
到底「我」是什麼?什麼決定我是我?一定不是這個會變化的身體,不是我的長像,不是我的動作。我不僅是一種呈現的狀態,還是一種關係,沒有別人,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是針對他人呈現出自己,我是好老師,是針對學生、學術呈現自己,我的脾氣如何,是針對和別人關係呈現自己。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別人想著我,跟別人有一種連繫。中國人罵人說「不是個東西」,就是罵人沒有人的樣子,另一句話是「瞧你那付德性」,就表示你沒有德性、缺德。德性是「仁義禮智」四端,使人能呈現人的樣子。所以我相對於他人的存在,他人就是我的鏡子,我無法離開他人而存在。
人有一種自殺傾向情況很普遍,就是犯了丟人現眼的大錯,一旦被知道可能眾叛親離,沒有顏面活在世上,所以想要自殺。再深入去想:他認為以前所有正常的關係現在都沒了,別人開始以不正常的眼光來看待他。所以他不在別人心目中存活了,他沒了這層關係,等於身處死牢了,所以要自殺。自殺包括憂鬱症,總是因關係出了問題,不覺得被愛了。如果覺得有一點點被愛,有一個人關注他,就不會自殺。因為沒有在別人眼中存在,等於是死了,不如乾脆去自殺。
死亡是什麼?已死的人是沒辦法再和人建立關係的,所以當我們不能跟人建立關係時,就是走向死亡。這就是地獄,地獄就是沒有正常關係的場景,一個人失落了所有的關係,他所經驗的就是一種地獄的狀況。地獄就是指當人沒有一點關係,呼天不應、叫地不靈,沒有人能進入到生命裡的狀態,完全的絕緣,那就是地獄。
從煉獄角度來看人的關係,煉獄就是我們承載自己歷史的重負。天主教的信仰說當人在去世時,若沒有被煉淨,會繼續走一段路,才能和天主享受那真福之關。為何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當人離開世界的時候,他的那個我沒有完全與世界和歷史立刻脫離。因為他的妻子女兒朋友,還在想著他、還在為他哭泣,還在夢裡夢見他。所以他的那個我,還活生生的在關係當中存在著。就好像我的姥姥、姥爺,他們已去世很久了,現在我可能想不清楚他們的面孔,但我很清楚他們與我的關係仍存在我心中。人的這種歷史性,可以說人就是他的歷史,人就是他的關係,這種關係是我們存在的一部份,在我們過去的經歷中因為做過的事,讓一些人繼續受苦,比如說希特勒,至今還有一些猶太人還在恨他!請問,希特勒可以升天堂嗎?我可以現在斷定,他沒有。因為他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的仁慈讓別人能感受到,那才是我。如果有人說我壞,是因為我對他壞,他感受到我壞,那是我。現在有一群人仍然因為我的行為,而疼痛仇恨,這就是我存在的一部份。當我還讓別人感受到疼痛和仇恨,請問我能享受到那完美的幸福嗎?這在邏輯上是不可能的。人是大我中的小我,人是關係中的存在,是關係組成了我們。比如說我得罪了一個人,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和好就去世了,我因為這個破裂的關係,無法立刻享有榮福。但是若這個人在生前寬恕了我,我們就和好了,因為這個關係是我存在的一部份。天主教為亡者祈禱,就是增加亡者走向和好的進程當中。還好我們現在還活著,趕快和好,要不然死後有很長的路要走。
再從教會的角度來看,我們都是基督徒,都是基督的肢體,一起組成基督的奧體,我們就是教會,教會就是我們。耶穌說:「哪裡有兩三個人在一起,我就在他們中間」。教會就是基督聖三團體在世界上的反應,基督是一個肢體。保祿說,當一個肢體受苦,另一個肢體要感受到痛才可以,不然我們不是合一的。 教會做為基督的肢體,繼續聖三團體在世上的顯發,應該是一個共融的顯發,我們基督徒的責任,就是要把這個顯發的愛見證出去。這是為什麼耶穌在他臨終前,他不斷重覆地祈禱:「父啊!使他們合一吧,就像我們合一一樣。」。耶穌臨終前最大的渴望,就是讓他的門徒合一,因為只有合一的人才會彼此相愛,讓別人認出是耶穌的門徒。所以教會不是從一個個的我組成的,就像家庭不是從單獨的我組成的,個體加個體,不等於整體。我加我,不等於我們,一個家庭是由兩個我形成我們,一個教會是由很多的我形成一個我們。我在我們當中存在,我不是一個獨立的我。一個教友來到教堂,左右的人都不認識,參加完彌撒就回家了,這樣的基督徒要問一下自己?我到底是在我們當中嗎?我真的屬於一個團體嗎?我真的在一個共融當中嗎?我如何見證我團體的共融?
前陣子看了一部演講的影片,他說team work不等於cooperation,小組工作不等於合作。比如流水線的工廠要生產餅乾,從麵糊機到加調料,每一個機器旁邊都有一個人在負責,最後出來餅乾,但這不等於合作。合作是大家都參與每一個環節,一起促成一個東西。在教會裡也是一樣,一個一個「我」加起來的team work,不等於是教會。要形成一個我們,而且要有一個型式去形成,基督徒不單單是在關係中的人,而且是要見證關係、見證共融、見證相愛,這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使命。
在個人方面,不是當我融入我們中,自我就消失了,不是。我們是在不同當中合一。就像聖三是三位一體,是不同的合一。人在團體中存在的型式,就應該反應聖三在一個團體中的型式。
當人的關係出了問題,往往是在兩個幅度上:
第一、我想讓別人跟我一樣,但很多時候我們沒意識到。比如身為父母,自己是醫生就非讓孩子學醫不可,自己是鋼琴家就非讓孩子學音樂不可。這是愛嗎?要清楚你的孩子不是你,不要把自己的標準、自己的意願、自己的理想,投射到別人身上,要別人跟你一樣。那不是你在愛他,你是在愛自己。因為你珍惜自己的標準、自己的理想,你以為自己的生活和選擇是對的,所以也想每一個人都該接受;不是的,愛了半天,還是在愛自己。很多時候如此,所以如何去愛他人?
第二、大我中的小我,也不是我沒了,完全隨從他人,不是像共產主義一樣,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在集體主義的國家,小我根本不存在,犧牲一兩個小人物無所謂,不尊重個體的價值,這是不對的。我之所以存在是我在大我當中,但是大我不等於我。
正常的人人關係,一定是「我-你」的關係,把別人作為一個獨立的、自由的主體,來相遇,來交流。這種關係一定是無所求的,無所求是正常關係必然有的一個特徵。我跟一個人來往,不是我想從他那得到什麼。否則我就是把他當作『它』,一個可利用的東西,而不是人。這樣的關係一定也是自由的,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包括在愛情和家庭裡,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最容易被忽略。比如有些人愛依戀黏著人,那是霸佔,沒給人自由的空間。有時候,我們太容易介入別人的生活,總想把自己的東西強加給別人,這樣別人沒有自由,自己也沒有自由。一個正常的關係,一定是讓自己自由,也讓別人自由。為別人著想是讓別人成為更好的他,而不是成為我自己。
亞里斯多德談到人有三種關係,第一種是利益的友誼,如商人之間互相利用的友誼。第二種是快樂的友誼,因為相同的興趣聚在一起,如酒肉朋友,或是一丘之貉聚在一起幹壞事,這都是某種類型的朋友,但這並不是一種正常的關係。真正的人與人的正常關係叫德性的關係,他們存在是無所求的,是自由的,是為彼此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而彼此扶持,一起前進。做為一個基督徒,在共融的團體中,應該促成彼此靈性的成長和增進天主的關係,去促進愛與服務別人,成為基督徒團體應該有的表徵。應該幫助人去成為他更好的自己,成為他應該成為樣子,成為天主願意他成為的樣子。比方說我是耶穌會士,經常會做靈修陪伴、聖召分辨,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他成為天主願意他成為的樣子。
反省默想:
若壹四11~21、若十三1~16、34~35;瑪五21~26、43~48。
主題四:人物關係中的我
我們和創造物到底有什麼樣的關係?我們是賴物質而生活的,物質是我們存在的條件,我們就是物質的一部份,創造物的一部份,大自然的一部份,身體就是物質。按照西醫,身體是完全可被物質分析的。沒有物質、陽光、空氣和水,人無法生存,也靠飲食再藉著消化能力,把食物轉化成自己的身體。
在精神上也是一樣。以前講人有靈魂和肉身,而且兩者可以分開,現在新的神學中的人學,在梵二大公會議「論教會在現代世界牧職憲章」中提到,我們是個整體,靈魂和肉體是不能輕易分離的。靈魂的概念來自希臘哲學,是柏拉圖的概念,肉體是靈魂的監獄,有一天我的肉體死了,靈魂就得到釋放。在聖經中的人學,沒有靈魂的概念,聖經講的是「全人」。所以基督信仰講肉身的復活,不是講肉體,而是全人的那個我復活。
保祿談到精神的肉體,在格林多前書中他說,可朽的不可以繼承那不可朽的,肉體是可朽的,怎麼可能繼承不可朽的呢?復活起來的是「精神的肉體」。在藝術家身上,特別能看到人的精神和肉體的合一性,比如舞蹈是用身體表達精神的合一性,比如朗朗彈鋼琴是用整個全人在彈奏,不是只用手指。如果講中國的武術內家拳,源起都跟宗教有關。氣功是老子發明的,是道家。中國武術兩大派系是少林寺和武當山,佛家和道家。道家練功講究大自然的陰陽氣合一,這就是一個整體。練功的高境界一定要有善心、有慈悲心,如果只是想報仇,一定成不了高手,因為到不了那個境界,這也可以看到身體與精神的合一。
當代哲學說人的存在,是透過語言、符號、記號、象徵、姿勢來表達自己,他的精神一定是透過物質形容出來的。有位哲學家的名言「我就是我的身體」,人就是他的身體,這不是物質主義,是新的「人學」,講求精神和肉體的合一,因為精神離開肉體無法表達自己是誰。比方說你見到一個植物人,在見到他之前你從沒見過以前的他,你能知道他是誰嗎?你不會知道,因為他沒辦法表達做為人的總體,他的人格、性格、喜怒哀樂都無法展現了。比方年輕小伙子戀愛時要送玫瑰,說「我愛你」這個詞也是一種表達,這些都是符號,是讓我們表露的工具,所以我的身體不單單是物質的,也承載了精神、彰顯了精神。外在的環境和氛圍也會影響人的精神,你們去過監獄拜訪嗎?監獄的環境和氣氛會讓人害怕,影響你的心情。現代醫學也講,你著急時你的胃會有反應、頭疼等等。教育也是如此,什麼樣的環境,塑造什麼樣的人。
反過來講,我怎樣對待自然,也影響我對待他人的方式,這就是今天要談的重點。我們都說人是萬物之靈,好像我無論怎樣對待物質,都不影響我成為一個好人,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教宗方濟各在《願祢受讚頌》勸諭中,有一段非常經典,第91號「我們對世界上其他受造物的漠視或虐待,早晚會影響我們對待他人的方式。人只有一顆心。如果我們卑劣地摧殘動物,此卑劣的行為很快地便會在我們與近人的關係上出現,因為人只有一顆心。對受造物的任何殘忍行為,都是不合乎人性尊嚴的,假如我們忽視現實的任何一個層面,就不能自識為充滿愛德、和平、正義,保護受造界這三個主題,絕對是相互連接不能分割。」。
教宗方濟各講得非常清楚,人只有一顆心。如果你對待動物那麼殘忍,你是用一顆殘忍的心在對待它,當你這樣做的時候,你是一個殘忍的人。因為我只有一顆心,所以我怎樣對待物質,也會怎樣對待人。當一個人生氣時摔杯子,這說明也許他不會打他的孩子,可是他把這憤怒的情緒轉移了。這並不意謂他不想打孩子,他摔杯子是想把他摔碎,只不過因為親情沒那麼做,但這憤怒的情緒用摔杯子象徵性地表達出來,實際上,如果沒有摔杯子,可能就會打孩子了。
人對待萬物的方式與態度,實際上就是人存在的方式與態度。我們只有一種態度,一種方式,只有一顆心,如果我們怎樣對待萬物,我們就會同樣對待他人。所以不會有人對動物很殘忍,是個屠夫,而在生活中卻是一個仁慈的人,不可能的。佛教為什麼不殺生?從靈修上講,是一個非常好的境界。比如說把蚊子、螞蟻、蟑螂拍死,就是在培養你一種情緒,一種「霸」,那種高大的優越感,狂妄都出來了,也許你根本意識不到。如果你經常欺凌弱小,你碰到弱小的人時,那種「霸凌」的情緒就會跑出來,你可以反省看看是不是這樣。所以佛教講的慈悲心,對萬物和人都是一樣的,因為人只有一顆心,我們可以時時處處培養自己的慈悲心。
在聖經中,天主怎樣看萬物? 在智十一25:「的確,你(天主)愛一切所有,不恨你所造的;如果你憎恨什麼,你必不會造它。」天主造了一切,看了認為好,就存在了,天主喜歡這一切。如果這是天主喜歡的,我為什麼討厭?我們可以自問這個問題。還有,天主創造天地萬物,是彰顯天主的美善,詠十九2:「高天陳述天主的光榮,穹蒼宣揚他手中的化工」。
我們能從萬物身上看到天主的美善嗎?如果可以,就會很認真很尊重地對待它,你甚至會去朝拜它。有人看到高山大海,會有一種宗教經驗出現,有一種敬畏的情緒。因為它展現的是神的威能,你會尊重甚至敬畏它,不再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當你看到龍捲風的驚人威力時,會發現大自然的強大,跟大自然比人什麼都不是。創二15:「上主天主將人安置在伊甸的樂園內,叫他耕種,看守樂園。」19:「上主天主用塵土造了各種野獸和天空中的各種飛鳥,都引到人面前,看他怎樣起名」,創一26:「讓我們照我們的肖像,按照我們的模樣造人,叫他管理海中的魚、天空的飛鳥、牲畜、各種野獸、在地上爬行的各種爬蟲。」這就是天主給人的四個任務,也是人對待萬物應該有的四種方式:耕種、看守、起名、管理。
天主創造了天地萬物,天主還在不斷地創造,天主需要人繼續發展創造,「耕種」就是人應該繼續發現和發展天主的創造。讓天主的創造呈現出它應該有的那種美,這就是「耕種」的意思。當我們種植萬物,長出果實的時候,它就呈現出天主創造它的美,因為它的潛能應該被發揮出來。這是我們的任務,我們應該發現和發展天主的創造。這也與「看守」有關,看守是維護的意思,我們不應該改變它的本質,而是維護和保護它的本質,這就跟「耕種」是相連的,我們耕種是按照它本質的美去讓它發揮出來,而不是去改變那個本質。舉例,如果你去了解馬戲團是如何訓練大象或海豚,會覺得那是一種醜惡無比的虐待行為,因為都是把牠們的本質改變,甚至毀掉的可怕行為。
「起名」是格物致知,是對萬物的了解,我要去認識它、了解它的本質,才能給它起名字。如果你不認識它的本質,你就會破壞它。
聖依納爵在神操的基礎原理第23號中說:「人被造就是為了欽崇讚美天主,天主創造了天地萬物,一切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如果萬物都是為了我們能達到欽崇讚美天主的目的,「如果它能幫助多少,我就取用多少」,「如果它阻礙多少,我就捨棄多少」,「我不看重健康勝於疾病,不看重富有勝於貧窮」,如果貧窮和疾病更能幫助我去達到人生的目標,那就是我應該選取的方法。這就是我們跟事物應該有的關係,它在什麼程度上幫助我走近天主,那就是我該取用的。比如說賺了錢能幫助你走近天主,而且也幫助別人,那就可以。如果你有了錢以後,就自高自大、揮霍無度,那就是有問題的,或許貧窮對你更好。
基督信仰的救贖,不只是人的救贖,也是宇宙萬物的救贖,歷史的救贖。如果我的生存環境沒有被福音化,我也不可能被福音化,天國也無法實踐。教宗方濟各說人要有「更新的生活」,要有一種生活的風格。現在是四旬期,就是一個應該有的時期。有一種非常發達的美學,是非常人文的美學,是讓人能重新看到希望之光的美學,就是「少即是多」。建築師路德維希.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提出「少即是多」(Less is More)的美學思想,看一下iPhone的造型,那就是少即是多。看看德維希的建築,就是典雅、簡約、高貴、大氣,你看看iPhone,這是藝術上的呈現。生活上也是一樣,現在很多人提出簡約的生活方法,實際上當你擁有愈多的時候,你的心就愈亂,你要顧很多事情,無法認真專注地把一件事做好,生活亂七八糟,作息很亂,其實你擁有愈多愈不幸福。所以我們要有一種更新生活的風格,少即是多。
反省默想:
請參考:創世紀二15~25;格前十23~33。
曾慧榕在今年共融營中主持「小會方向、意見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