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95期 基督信仰的在地化、現代化

與沙漠擦身

沁風

 

  還記得多年前曾在國外進修課堂上遇見幾名男性回教徒,平常待人有禮、沉默寡言,因為文化、語言、宗教不同,平時很少與我這位台灣同學交談。他們一天七次向聖地朝拜,齋戒期直到日落才喝水進食,這樣嚴謹遵守宗教規誡,並在生活中謙虛和善待人,這種對至高神的尊敬崇拜、嚴謹守法,令我也好生敬佩。

  課程的最後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問我

  「你是基督徒?」

  「是。」我點點頭

  他接著問:「你們基督徒相信有一位至高神、天主,是嗎?」

  「是的,沒錯。」我表示同意。

  他馬上睜大眼睛,毫不遲疑地帶出問題的核心:

  「但是你們還相信耶穌,他是天主變成了人?」

  「嗯,的確,我們相信有一位至高神,創造天地萬物,同時,這位神降生成人,名叫耶穌。」我看著他,單純不加考慮地回答。

  他繼續接著問:「所以,天主是神,也是人?」問題切中要害、毫不含糊,於此同時,他的表情已經大大扭曲,表現出不可思議的驚訝與錯愕。

  為了不過分觸及彼此宗教的敏感地帶,我們的談話當下點到此為止。

  這對段話在我心中多次因為生活際遇被喚起,讓我反覆思索:超越一切、創造宇宙萬有的大主,竟成了嬰孩,誕生在馬槽中,與我們一樣吃喝、思考、說話、感受,這實在像神話般讓人不可置信……然而竟是信仰中的事實,超越理智的奧祕。

  我想到梵二文獻中對回教徒的宣言:

  「天主教會尊重回教徒,他們崇拜惟一、生活、常存、慈悲、全能、創造天地、曾對人講話的天主。他們努力使自己全心順服天主的命令,包括隱秘的命令在內,就如伊斯蘭信仰所衷心佩服的亞巴郎順服天主一樣。他們雖不承認耶穌為天主,卻尊之為先知,並尊敬耶穌的童貞母親瑪利亞,並且有時虔誠地向她呼求。此外,他們也期待審判之日,那時天主將酬報一切復活的人。因此,他們也重視道德生活,並以祈禱、施捨、齋戒恭敬天主。

  在時代的過程中,基督徒與回教徒曾經發生爭端與仇恨,本屆神聖會議籲請大家忘掉過去,誠意實行互相諒解,共同衛護及促進人類的社會正義、道德秩序、和平與自由。」(《教會對非基督宗教態度》no.3)

  對於過去基督徒與回教徒曾發生、現在仍持續發生令人遺憾的事,我感覺自己非常渺小,似乎除了祈禱以外也做不了什麼。是因為在台灣的生活環境與人數稀少的他們接觸貧乏?是因為彼此都不願再起爭端,而選擇最安全的距離?是因為歷史的傷痛、現今仍無法抒解釋懷的張力與敏感,讓我們不自覺地選擇看不見彼此?幾年前的夏天,飛機經過中東沙漠國家,在數小時的轉機等待過程中,白袍與黑紗掩蓋著為我而言廣袤浩瀚的未知世界,匆匆擦身,我帶著未知繼續上路。

  查理‧富高(Charles de Foucauld),這位「放棄一切,意識以天主為天主」的沙漠隱修士,進入回教世界,靜靜地生活周遭人無法理解的愛的奧祕。他在沙漠中隱修生活,建立沒有庶務修士與頌經修士之分的聖心小修會。他曾勸勉弟兄說:

  「我們有一項特殊的召喚,首先模仿主耶穌在納匝肋的隱居生活,並且在傳教國家裡,不斷朝拜明供的聖體……把祭台和耶穌聖體帶到沒有信仰的民族之間,以靜默聖化這些民族,如同耶穌曾在納匝肋以靜默聖化這世界卅年。……我們不藉宣講福音來光榮天主、參與主救靈的工作…而是把耶穌在聖體內的臨在、把祂在神聖犧牲中的奉獻、福音的德行,和我們盡力實踐的基督的愛帶給人;所以我們以靜默來祝福及傳福音。」

  查理‧富高為回教徒所殺,將生命隱藏在沙漠中。我回想起幾年前榮獲坎城影展、引起熱烈迴響的法國影片「人神之間」。改編自上世紀九○年代發生在阿爾及利亞,一群天主教熙篤會士被恐怖份子綁架並殺害的真實事件。原本生活平靜、與當地居民相處融洽的會士,面對阿國內戰及伊斯蘭恐怖份子直接威脅時,他們的恐懼與信仰如何在生命中對峙、消長、轉化、提昇。當影片結束、燈光亮起,激動與感動讓在電影院中的我久久不難自已。有人假藉宗教之名,把罪惡變成歡愉;也有人在暴力與混亂中跨越恐懼與迷惘,尋獲自天而來的平安與勇氣。

  啊!在愛的沙漠中,把自己敞露洞開的祂,融化堅石、消弭仇恨,用鮮血活水澆灌出一畝好地良田。這一顆充滿熾熱愛情的心,渴望燃燒一切阻礙,讓正義與慈愛結合的新世界發芽茁壯、生生不息。

 我心中不禁輕聲問道,在喧囂擾攘的生活中,祂是否也邀請人們走上另一條類似富高修士的路,進入「沙漠」,停留在祂所引領的荒蕪中,好駐足在祂的渴望裡與祂緊緊相擁?—就這樣靜靜地停留,不再匆匆擦身而過。(轉載自〈芥子49期)

Charles-de-Foucauld 富高神父 (圖截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