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85期 與主親近.與人同行

眾裏尋祂千百度(上)

許建德

 

  「繼續基督對中華的使命」是小會的宗旨。我們要以華人所能瞭解、所能接受的方式把基督的福音介紹出去。這一系列短文正好給我們做了最好的見證:追尋上主的途徑可以因為時地背景的不同而有所迥異。

 

人對超越界的嚮往與追尋

  人對超越界的上主是多麼的嚮往,但是追求的過程是如許的撲朔迷離,每個人的經驗又是如此的不同,就像辛棄疾在《青玉案》一詞裏的描述:「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難怪這闋詞會得到大家的共鳴。

  可是我們天主教徒常常有一個錯覺,以為自古以來我們教會有關天主的道理都是一成不變,以為當今全世界所有天主教友對上主的認識應該都是同出一轍的,以為每個信友和上蒼的關係都是千篇一律的。

  不是嗎?一千多年來,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教堂裏,在每個主日的彌撒中,我們不都是誦念著一樣的信經?我們不都是學習著同樣的教理問答?可是念一模一樣的信經、學習著同樣的教理問答,不見得表示我們對上主的認識以及和祂的關係就完全相同。事實上,上主用不同世代、不同文化的人所能夠了解的方式,把自己的千面萬貌呈現給他們。

  今天人類對上蒼的認識是幾千年來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人類對超越界的追尋,開始得相當早。先民看到大自然的偉大,驚嘆宇宙的浩瀚,發覺自己的渺小和有限,不知不覺興起「與造物者同遊」的願望。

  但是有血有肉的人,如何能夠認識無形無像的神?最自然的方法大概就是將心比心,把人的經驗投影到神明身上。因此無神論者說的「神是人想像出來的」這句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為上蒼雖然無限,能夠裝進人心中的,到底還是非常的有限,封神榜和希臘神話就是很好的例子。這些神話故事裏的神明跟人一樣,既要吃飯睡覺,也有七情六欲。神明跟神明之間的互動,例如彼此的愛慕、嫉妒、媲美和合作,幾乎是人類社會的翻版。

  人類對神的認知,除了這種粗淺直覺的神話之外,也有許多比較深入的反省。而且因為地域的不同和文化的差異,反省的角度也有所不同。

  在東方文化裏,眾人追尋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東方的智慧領悟到有限的人不可能完全理解上蒼無限的奧秘,他們說上蒼是「太虛」,是「不可知」。在追求的過程當中,注重的是「淨心」,是「自我空虛」,相信在這樣的氛圍裏,才能和上蒼「相逢寧靜中」。

  在西方猶太基督宗教的傳統裏,上主把祂自己啟示給人類。按理說,人經由神自己的啟示而認識到的,應該是再明白不過了,可是這裏也有一個潛在的危機,那就是人的自以為是,以為已經掌握了所有上蒼的奧秘。可是以人類智慧的有限,對上主啟示能夠認識體會到的,難免還是失之偏頗。

  比如,以色列民族以選民的身份自居,把上主據為己有。儘管有一些先知很早就有了「雅威神不是以色列人專有,而是全人類的神」這樣的認識和教導,可是一直到今天,猶太人還是無法突破這個藩籬。

  耶穌受難和復活以後,他的追隨者相信耶穌是救主。他們相信耶穌來世的目的就是要拯救所有的世人,讓他們重回天父的懷抱。基督徒這樣的信仰當然比猶太人包容的要更多了。

  基督徒對耶穌救贖的意義,並不是一開始就很清晰。天主教會兩千年的歷史,可以看成是基督徒追尋上主的心路歷程。經過長時間的集體反省,基督徒對上主總括的認識和理解越來越深,越來越廣。這期間儘管經歷了多少思索、分辨,甚至爭論,有時候互相指控為異端,甚至引起教會的分裂。但是一般而言,天主教會內對不同意見的寬忍度到底要強得多,不像基督教(新教)的教徒,可以因為對某一教義看法不同,或是禮儀上的爭辯,就集體出走,成立新教派。

  儘管人類對神的認識有這麼多的困難和障礙,但是這些還是阻擋不了人追尋上主的需要和願望,況且聖神不斷地在人心和教會裏作工,活潑的信德不斷地追尋生活的天主。這個現象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後尤其顯明,基督徒對上蒼的追求如雨後春筍,生活的天主呈現出千面萬貌,讓整個教會展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曾任美國天主教神學協會主席的伊麗莎白.強森修女(Elizabeth A. Johnson)把這些基督徒領略到的不同面貌分析之後,寫成了《探尋生活的上主》(註1)一書,為過去五十年的聖神化工作了最好的見證。

  讀了強森修女的這本書以後,引發了我對現代基督徒對上主不同領略的興趣。在這一系列(註2)的短文裏,和大家一起探討這些活潑卻各有特色的信仰:例如有求必應的天主、神秘隱藏的天主、解放救贖的天主、佳節同歡的天主、幽谷伴行的天主以及超然逾越的天主等等。

  「繼續基督對中華的使命」是小會的宗旨。如果小會會員要與基督一起完成祂對華人的使命,我們就要加強自己的靈修生活,以己心體耶穌之心,然後在聖神的指引下,以華人所能瞭解、所能接受的方式把基督的福音介紹出去。這一系列短文正好給我們做了最好的見證:追尋上主的途徑可以因為時地背景的不同而有所迥異。

  以此和大家共勉,祝福大家在追尋上主的路上勇往直前,毫不鬆懈。就如同聖奧斯定說的:「除非安息在內,我們的心將得不到安寧。」

 

迎神賽會中與天同慶的天主徒

  在台灣,大家都很熟悉民間的迎神賽會,不論是大城或是小鎮,到了迎神的日子,整個地區就特別熱鬧。迎神的隊伍未到,就先聽到喧天價響的鑼鼓聲,遊行的行列裏除了廟宇供奉的主神之外,還有大家都很熟悉的七爺、八爺,加上宋江陣、獅陣等各種陣頭以及連唱帶演的藝閣,整個行列熱鬧滾滾,而沿途祭拜的虔誠信友則備置香燭、祭品,鳴放鞭炮,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喜氣洋洋。

  類似迎神賽會的活動在台灣天主教會裏從前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但是近年來,教會也開始入境隨俗。去年紀念教會在台灣傳教一五○周年的時候,萬金聖母從屏東出發,繞巡台灣十個月,所到之處,本堂教友熱烈歡迎,天主教會的學校更是出動樂隊,參與遊行,加上許多教友善會也組團參與,遊行行列的壯觀,在台灣天主教會裏可稱空前。

  其實天主教會的「迎神賽會」,在歐美國家裏,尤其是在南歐和拉丁美洲,並不稀奇,其中又以拉丁美洲最為盛行,成為拉丁美洲天主教徒的一大特色。

  拉丁美洲國家從前不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就是葡萄牙或是法國的殖民地。因為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國都是天主教國家,在殖民時代,傳教士隨著征服者一起來到美洲,一手槍砲,一手聖經,天主教會很自然地成為拉丁美洲唯一的教會。一直到十九世紀,有些國家才開始准許基督教的傳教士進入。儘管基督教會在拉丁美洲有顯著的成長,今天仍然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自認為是天主教徒。

  拉丁美洲的居民是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和南歐白人以及非洲黑人混血而成的新民族,血液裏自然遺傳著這三個不同傳統的特質。他們有濃厚的家庭觀念,天性樂觀,喜歡載歌載舞,凡事都可以大大慶祝一番。

  當然,這樣的民族性也有一些相對性的弱點,比方他們的個性趨於被動,安於現況,造成在家庭裏男人至上,在教會裏神職人員獨裁等等情形。

  拉丁美洲的天主教信仰也很特別,當年西班牙的傳教士來到拉丁美洲,歐洲還處於中古世紀,既沒有馬丁路德的基督新教,也沒有特里騰(Trent)大公會議的許多嚴謹規條,自然更沒有後來文藝復興時期的世俗化傾向。在他們的平日生活和人生觀念裡都存留了許多歐洲中古世紀的遺風。

  教會在他們的整個生活中佔了絕對的重要性,從生到死,不論貧賤富貴,所有家庭的喜事喪事,都以教會為中心。雖然都是天主教徒,但是他們的信仰摻雜了許多民間宗教的色彩。他們相信天主是掌管宇宙天地的大主宰,對於聖母瑪麗亞以及所有的聖人們的尊敬卻已接近崇拜的程度。不只如此,他們對於地方上的其他神聖,也抱著來者不拒的態度。事實上,許多人相信世界中充滿了形形色色的神靈。這樣的宗教觀對於其他國家的天主教徒或許是不可思議,但是仔細想想,其實和華人的民間宗教信仰接近得很。

  這樣的宗教觀配合上特殊的民族性,造就了拉丁美洲天主教徒的特色。在他們的心目中,天主是至高神聖的,是所有神靈的中心。但他們也相信天主不是高高在上,只存在於教堂裏;他們相信天主跟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因此也存在於每個家庭、辦公場所、甚至市場裏。天主不只是主日彌撒中的天主,在每一天的生活中,他們相信天主時時刻刻都陪伴著他們。

  他們把對天主以及其他神聖的尊敬,用歌舞、用戲劇的方式在宗教節日的慶祝儀式當中表達。在遊行的隊伍裏,領頭的當然是十字架或是聖母聖人的雕像,接下來的就是一大載歌載舞的信徒們。他們以鮮豔色彩的衣飾,配合著熱情的音樂以及優美的舞蹈,表現出對天主和聖母聖人的熱愛和尊敬。這樣的慶祝有時候可以長達一、兩個星期之久。藉著歡樂慶典的方式,天主的信徒們把對天主的熱愛一代一代傳下去。

  與信友的熱情相比,拉丁美洲的天主教會常常顯得相當冷漠和官僚。在最早的殖民時代,教會與殖民政府互相利用,一起闢疆擴土。後來以耶穌會神父領先,有些傳教士開始關心照顧受壓迫的原住民,因此與政府當局起了許多衝突。當拉丁美洲的國家紛紛獨立以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教會的神父主教又站到當權統治者一邊,對受苦的窮苦大眾視若無睹。這種現象一直到二十世紀才有所改變。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看到解放神學的興起發展,以及福音派基督教會的快速成長。

  在廿一世紀的今天,這個以中古時代為模板的天主信仰出現了許多危機警訊,有些天主教徒一方面對教會以及梵蒂岡失望,一方面也受到世俗化的影響,進堂的人數開始顯著減少。有些熱心的天主教徒,離開了教會,在其他基督教裏找到他們心靈的滿足。

  在拉丁美洲的教友身上,我們學習到他們在苦難當中的樂觀態度,學習到他們對天主處處陪伴的信賴,學習到他們對其他宗教的尊敬。讓我們祝福拉丁美洲的教會早日找到新的方向,也祝福拉丁美洲的教友,在下一個迎神賽會的歌舞裏,繼續體驗到與民同歡的天主的陪伴。

 

有求必應、恩賜奇蹟的上主

  今天全世界的基督宗教裏頭,發展最快的教派,非「神恩派」(charismatic)莫屬。以台灣為例,聖神同禱會的宣道和祈禱活動,廣受歡迎,吸引了社會各階層的教友,讓許多人得到聖神臨在的經驗。韓國和菲律賓的情形也是類似。甚至在一向是天主教天下的南美洲大陸,如今因為靈恩派基督教的快速成長,讓天主教會都飽受「威脅」。

  "charismatic"的字源是希臘字"χ~#U03acρι~#U03c2",保祿在格林多前書裏論及「神恩」時就是用這個字。在基督教裏,稱之為靈恩派或是五旬節派。在天主教裏,則名為聖神同禱會或是神恩復興運動。他們的主要特徵是:相信聖神內的新生命,相信聖神的洗禮,相信神恩,相信奇蹟顯現,有的也相信千禧年(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許多天主教徒參加過聖神同禱會以後,印象最深的是舌音祈禱以及聖神洗禮時的一些特殊現象,比如許多人領受覆手禮之後倒地,在聖神內休息。

  的確,相信聖神洗禮的必要性是神恩派基督徒最大的特徵。他們相信只有透過聖神的洗禮,神恩才會降到信徒身上。有些同禱會的參加者甚至相信舌音是聖神洗禮的標誌,如果不會舌音祈禱,就等於沒有領受聖神。

  他們和上主的關係相當感情化,勇於抒發情緒,讓內心充滿聖神的喜悅,在神情上表達無遺。也因此,聖神同禱會的聚會特別強調活潑優美的音樂,在歌聲的帶動下,全場洋溢著愈來愈強烈的喜樂氣氛。就在這種氛圍當中,說方言的,舌音祈禱的,說預言的,以及治癒疾病的,此起彼落,把整個聚會推向最高潮。這種感受和參加一般彌撒感恩祭的莊嚴肅穆很不相同。

  在日常生活中,神恩派基督徒表現出來的是他們非常相信祈禱的力量以及奇蹟的出現。一般人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也會向上主祈禱,希望有奇蹟發生,可是神恩派的人不一樣,他們隨時隨地都向上主要求奇蹟。從要求天主治癒癌症的大事,到停車場找到好停車位的小事,他們都很虔誠的祈禱,相信上主一定會傾聽,而且很快應允他們的祈禱。

  他們的信仰生活是如此活潑、喜樂、平安,讓我們不自覺要讚美上主,因為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出了保祿在迦拉達書信裏描述的聖神果實。

  可是許多天主教徒對於聖神洗禮不很了解,因為堅振聖事的覆手禮,不就使人領受了聖神七恩?既然領了堅振聖事,為什麼還要接受聖神的洗禮?

  的確,教會教導我們:每位基督徒在接受聖洗聖事和堅振聖事的時候,就領受了聖神,而所謂的聖神洗禮並不是一種聖事。為了避免名詞上的混淆,王敬弘神父用的字眼是「聖神充滿」,他說:「所謂聖神充滿的經驗,就是讓五旬節聖神降臨的恩寵充分地進入一個基督徒的生命中,也使所領的堅振聖事產生最大的救恩效果。」(註3)

  正如有的教友在默觀祈禱、或在退省避靜中體驗到上主的臨在一樣。不同的是聖神洗禮的經驗往往快如迅雷,如果把它比喻作「頓悟」,那麼其他上主臨在的經驗可以說是「漸悟」,因為大部分是長期努力的結果。如同默觀祈禱和退省避靜不是教會正式的聖事,所以不一定需要由神職人員帶領,同樣的,聖神洗禮也不需要由神職人員帶領。

  宗徒時代,有些教友領受了堅振聖事的覆手禮以後,得到了許多神恩,其中舌音神恩是為了幫助教友本身的靈魂,其他外在的神恩則是為了教會的益處。如同保祿在格林多前書第12章所說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得到相同的神恩。

  宗徒時代過了以後,這些隨同覆手禮而來的神恩逐漸減少,到了第四世紀,就很少再發生。根據聖奧斯丁的解釋,天主賞賜這些神恩自有祂的時機,當宗徒們篳路藍縷地在各地開創教會的時候,舌音以及其他外在神恩對剛皈依的新教友,以及剛建立的新教會有很大的助益。可是後來天主教變成羅馬帝國的國教,帝國境內人人都是基督徒,天主似乎就減少了這些神恩的賞賜。(註4)

  神恩沈寂了近兩千年的時間,一直到二十世紀初期美國基督教的五旬節運動,神恩現象才又開始普及。當時的信徒多來自社會底層。到了一九六○年代,神恩運動開始流行於基督教的中堅份子。

  在天主教,一九六二年,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開幕時,教宗若望廿三世請全球教友代禱,懇求天主再次賞賜聖神降臨,把教會帶到新的境界。

  新的聖神降臨果真發生,一九六七年二月美國匹玆堡杜肯大學(Duquesne University)神學院教授和學生在一次避靜活動中,聖神降臨他們身上而有神恩經驗,一般人把這件事當作二十世紀天主教神恩復興運動的開始。

  聖神同禱會的活動很快地蔓延到其他的大學校園和堂區,起初,這些祈禱會大都由教友發起,不久即獲得神父和主教的支持。同禱會後來也得到梵蒂岡的肯定,三位教宗從保祿六世、若望保祿二世到當今的本篤十六世都曾發言嘉許他們。

  一九七○年代以後,神恩運動開始在基督教和天主教裏穩定地持續發展,到了一九九○年代神恩派人數快速增長,成為基督宗教中的一股重要力量。

  神恩派的聚會強調活潑優美的音樂,教堂裏洋溢著喜樂的氣氛,讓參與的人心神深受感動。聚會的氣氛固然重要,但神恩派最吸引人的,卻是他們傳播的訊息:聚會中的見證以及宣導文字充滿了神恩、喜樂和奇蹟,聽起來,讀起來,很令人鼓舞興奮。

  本來所有的基督徒都相信一位大愛的天父,也相信天父時時刻刻的陪伴與照料。但是神恩派基督徒相信天父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們認為只要誠心祈禱,即使是移山倒海的祈求,上主都會替他們辦到。所以他們在平日生活中,鉅細靡遺地仰賴上主恩賜奇蹟。萬一所求落空,他們倒也不怨天尤人,只認為是自己求得不夠虔誠。

  這樣的信仰當然會產生一些副作用。首先,有人開始懷疑,如果天父真的是絕對的大愛,為什麼非要信友一再哀求,才肯高抬貴手,賞賜奇蹟呢?再則,有些信友在生活中遇到困難,會以為是自己不夠虔誠,所以沒有得到上主的庇護。甚至當有人遭受災難的時候,被認為是天譴,因而造成受害人的二度傷害。

  幸而同禱會的領導者注意到這樣的問題,開始宣揚「祈禱是求指引,不是求奇蹟」的說法。但是在神恩派的文宣裏,這樣的聲音太微薄細小了。

  另外一個觀察,是神恩派的基督徒對神恩的解釋往往過於狹窄,對舌音祈禱神恩的重要性又常常過分強調。他們一旦談起神恩,總是狹窄地認為只有格前書十二裏的「行奇蹟,說先知話,辨別神恩,說各種語言,解釋語言」才是神恩。對同一章第28節裏的「宗徒,教師等」好像不算數,對於教會傳統裏的聖神七恩(上智、聰敏、超見、剛毅、明達、孝愛和敬畏天主)更是不算在內了。

  許多神恩派基督徒相信舌音神恩是聖神洗禮的標誌,如果不會舌音祈禱就等於沒有領受聖神。對舌音神恩的過分重視,其來有自。因為在二十世紀初期美國基督教的五旬節運動中,神恩派教會的領袖們領會到他們和其他基督教派最大的分別,就在於舌音祈禱上。為了強調他們的特點,造成了對舌音神恩的過分強調,甚至忽略了聖保祿在格前十四章中不要濫用舌音神恩的警告。

  王敬弘神父把這個現象稱之為「神恩至上主義」。他說:「這種人把追求神恩和其奇特的效能,當做參加神恩復興運動的目標。他們在得到聖神充滿以後,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有什麼神恩,以及其表現。他們也常常把自己的神恩和別人比較,希望自己的神恩比別人來的更奇特,或者展現更大的能力。」(註4)

  神恩原是一個禮物,不是目的。如果過分強調,可能反而變成一個陷阱、一個障礙。

  最後一個觀察,關係到基督徒靈修生命的繼續成長。

  被稱為歸心祈禱之父的多默.基廷神父(Thomas Keating),認為覆手後得到的神恩是一種與上主結合的神秘經驗。宗徒時代之後,神恩雖然不再普遍發生,但並不表示聖神不再進到基督徒心中,早期教會的教父以及沙漠隱修士在聖神引導下,發展出來的默觀傳統,在教會中流傳下來,讓有心的基督徒繼續體驗到上主臨在的經驗。兩千年以來,默觀傳統在教會裏穩健地發展,累積了許多豐富的靈修經驗,讓每位基督徒在探尋上主的路途上有了許多寶貴的指標。

  基廷神父(註5)指出舌音祈禱本身是一種被動經驗,是上主邀請一個人更深入與祂結合的徵兆。他勉勵接受了聖神洗禮的基督徒,不要停留在舌音祈禱和尋求奇蹟的層面上,而要繼續在探尋上主的道路上勇往直前。

  當一個人有了上主臨在的經驗以後,會立志追隨耶穌,願意步祂的後塵,為了天國的實現而努力,願意更緊密地和上主契合。在探尋上主的道路上,由主動慢慢進入被動的境界。在這條路上前進的時候,為了靈魂的淨化,往往會經過神枯的階段,亦即聖十字架若望所說的「靈魂的黑夜」。

  他呼籲同禱會的帶領者,借重教會祈禱傳統中的許多經驗,幫助同禱會的教友在聖神洗禮的高峰經驗過去以後,認識到聖神不只存在於雷鳴電閃的同禱聚會當中,也存在於溫馨安詳的寧靜裏,能夠在平凡的日常生活當中忠誠地過祈禱生活。特別是當他們在祈禱中不再感受到聖神的安慰,甚至覺得索然無味的時候,幫助他們如何利用神枯的機會,淨化自己的靈魂,懷著期待的心情,準備將來和上主更親密的契合。

 

天災人禍中患難與共的上主

  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日本發生9.0級強烈地震,連帶地觸動了大海嘯。在電視螢光幕上,大家看到整個村鎮的房子在海嘯中像火柴盒一般地被捲走,逃難的汽車、行人就在大家的眼前沒頂,我們深深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看到這麼多無辜的百姓受難,為相信「全能、全知、全善」的上主的我們,心裏難免有許多問號:「如果上主真的是全能,祂為什麼讓這樣的慘事發生?」「如果上主真的是全知,祂為什麼不能阻止這樣的慘事發生?」「如果上主真的是全善,祂為什麼忍心讓這樣的慘事發生?」在這種時候,我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上主?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如何祈禱?

  在猶太基督傳統裏,「無辜受難」一直是一個重要的主題。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期,為了維護「上主是全能全善」的信仰,猶太教和天主教會的神學思想否認有所謂的「無辜受難」這麼一回事。在天主教會裏,這樣的思想大都根源於聖保祿對創世紀裏亞當、厄娃經節的了解和他對原罪的說法,按照這樣的思維,每個人生下來就有原罪,每個人自己本身也都不是十全十美,或多或少都曾經犯過罪,所以即使受些苦,也不是「無辜受難」。

  這樣的說法其實和舊約《約伯傳》裏約伯的三位友人的說法類似:他們一致認為約伯一定犯了什麼錯(約四7;八3~4;1十一4~6)。但是上主並沒有否認約伯「無辜受難」的事實,沒有稱讚這三位友人講論得對。相反的,祂對這三人之一說:「我應向你和你的兩個友人發怒,因為你們講論我,不如我僕約伯講論的正確。」(約四十二7)

  那麼一直在申訴無辜的約伯什麼地方講對了呢?約伯聽了上主的訓言以後說:「是我以無智的話,使你的計劃模糊不明;是我說了無知的話,說了那些超越我智力的話。」(約四十二3)這就是《約伯傳》作者的結論:「無辜受難」是我們無法了解的上主計劃中的一部分。

  教會後來的傳統教導不再否認「無辜受難」的可能,但是堅持上主絕對無意讓這些天災人禍故意發生。上主創造的宇宙自有掌管天地運行的自然律,而且人類有自由意志,在這種境況當中,上主「允許」災難因著自然或人為的因素而產生。至於為何上主會允許,有各種各式的解釋。我們常聽到的,諸如「上主用受苦來鍛煉一個人的筋骨」、「上主用受苦來培養一個人的品德」,或是「上主用受苦來淨化一個人的靈魂,好準備進入天堂」等。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人居然說:「上主讓你受苦是因為祂特別愛你」。

  然而當我們面對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受難死亡的時候,以上的種種解釋都顯得軟弱無力,不能令人信服。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例,戰爭中兩方無休止的空襲,使得城市中整個區域淪為火海,夷為平地,多少無辜的平民葬身其中。又如日本軍人在中國姦殺百姓的暴行,德國納粹黨有系統地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面對著罪惡勢力在世上橫行,無辜百姓成羣受害的悲慘事實,許多基督徒對教會傳統的上主觀起了疑問,他們問道:「上主,祢在哪裏?祢忍心坐視不顧嗎?」

  二次大戰後,三位親歷戰爭殘酷的年輕德國神學家開始了嚴肅的神學反省,莫爾特曼(Ju+..rgen Moltmann)、左勒(Dorothee Soelle)、和梅茲(Johann Baptist Metz)不約而同地體認到宗教信仰不只是個人和上主之間的事,也是上主對整個社會發展的關懷。我們需要的上主不是一個高高在上、冷眼旁觀的神,而是一位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神。當社會上發生不公義事件時,基督徒和教會必須堅定立場,譴責施暴者;必須盡其全力,維護受害者。這樣的神學思想稱做「公共神學」(Public Theology)或「政治神學」(Political Theology)(註6),這是後來解放神學的先驅。

  「人們的信仰讓他們在受災難的時候,呼求一位大能的神。但是聖經卻指引他們到一位無能而且也在苦難中的神。唯有這樣一位受難中的神才能夠幫助受難中的人。」這是在二次大戰中因牽涉謀刺希特勒而受害的基督教神學家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在《獄中書簡》裏的一段話。這段文字也帶給了上述三位神學家莫大的啟發,例如莫爾特曼提出「釘在十字架上的神」(註7)的主張時說,當聖子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聖父也一起跟著承受苦難。左勒則說,受難而後復活的上主給苦難中的人們帶來希望和力量,就像在水泥地裂縫裏掙扎生長的小草「沈默的吶喊」,生命終究要戰勝苦難。梅茲則提出了「危險回憶」和「申訴祈禱」。「危險回憶」是正視十字架痛苦的本身,不加以美化,藉著追憶基督真實的苦難,我們才能和所有在世間受苦受難的人們以心體心,也隨之改變我們生活的方向,這是梅茲所以稱之「危險」的原因。也是由記憶過去的痛苦中以及上主救贖的承諾,激勵出對未來的希望。「申訴祈禱」在舊約中的聖詠和先知書有許多例子,但在我們現代教會的禮儀中很少用到。梅茲認為「申訴祈禱」提供苦難中的信友一個很自然的祈禱方式。

  「無辜受難」是一個很難解的問題,苦難中的人們呼求的或許是一位萬能的神把他們從水深火熱當中拯救出來,但那並不是我們的上主顯示祂自己的方式。相反的,我們有一位「厄瑪奴耳」(意思是:天主與我們同在),祂在苦難中陪伴我們,跟我們一起受苦,同時帶給我們希望和力量,讓我們知道當我們同祂一起死亡,也要同祂一起復活。

  因著反省「無辜受難」的課題,讓我們也因此更重視社會正義的議題,更關心社會中被歧視、被排斥的邊緣族,也讓我們更尊敬人類共同擁有的尊嚴和權利。

 

替窮苦大眾解除桎梏的救援上主

  人對上蒼的看法以及人與神的關係不只因時因地而異,同時也受到社會經濟環境的影響,因著解放神學(註8)而為世所知的中南美洲窮苦大眾的天主觀(註9)即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解放神學背後的群眾運動起源於一九五○年代的中南美洲,這一大片土地的人民在殖民時期受到高壓統治,後來雖然先後獨立建國,但是統治階級為了保障他們的既得利益,維護不公義的經濟制度,造成社會普遍的貧窮,許多人們三餐不繼,成日掙扎在生死邊緣。雖然中南美洲的人民絕大多數是天主教徒,但是有很長的一段時期,天主教會的領導者卻偏向統治階層,沒有真正負起牧羊者照顧羊羣的責任。教會只會安慰貧困的教友們要有耐心,勸他們要以忍受現世的困苦來換取將來天堂的賞報。

  依照教會傳統的訓導,上主是個萬能的神,祂創造了世界,也掌管世界的萬事萬物。世界的災難和受苦雖然不是上主的意思,祂卻容許它們發生。雖然聖經很清楚地記載了耶穌對窮人堅定不移的關懷,傳統信仰卻說在世俗的事件裏,上主是中立的,祂不偏袒任何一方。因此教會一方面勸導富裕的人要有慈悲心,多做善事,救濟貧困;一方面教導窮人要以十字架上的基督做榜樣,耐心忍受這個世上的痛苦,以求來世天堂的福報。教會的傳統訓導十足反映了認命的態度。

  在一九五○年代中葉,兩股社會力量開始在中南美洲的許多國家形成,一個是大學校園裏的學生運動,一個是維護工人利益的勞工運動。到了一九六○年代,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前後,天主教會許多關心貧苦大眾的神父、修女和教友們紛紛投身這兩個運動,並參與建立基層教友的小團體。

  小團體的成員藉著閱讀與研討聖經,逐漸領略到一個事實:「上主是大愛,而他們是上主鍾愛的子女。」上主一定希望祂所有的子女都能得到溫飽、過一個像人樣的起碼生活;如今他們竟過著牛馬不如的日子,自然不是上主的意願。在這種境況下,上主當然不會任憑祂至愛的百姓在世上痛哭哀嚎,而袖手旁觀、保持中立的。

  所以解放神學的原則之一,即是「窮人優先」。「窮人優先」並非表示窮人比一般人更聖潔,在天主眼中,窮人之所以優先,只是因為環境使然。天主是無窮的愛,而窮人非常需要天主的這一份愛。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窮人優先」原則,現世社會裏窮人每天面臨許多貧窮、飢餓、迫害和囚禁,這些景況樣樣都是死亡與破壞的象徵,跟恩賜生命與創造宇宙的上主正好對立。

  聖經告訴我們,上主創造宇宙是出於祂的至愛,同樣的,天主恩賜給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也是出於祂的至愛。不只如此,天主還差遣祂的聖子耶穌降生於世,藉著耶穌「造成肉身」,成為人類的一份子,藉著耶穌受難於十字架上,失落的人重新得以回到上主的國度裏。藉著在天主聖三內的洗禮,我們每個人身上的新生命,在天主聖神的引導下,開始茁壯成長。

  如果上主為了我們生命的滿全,不惜犧牲祂的聖子,那麼看到現世窮人被逼迫走到死亡的邊緣,祂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

  上主不只恩賜了生命,祂還進入人類的歷史,生活在我們當中。從舊約所述,我們看到上主如何帶領猶太人;從新約所載,天主聖子更降臨世上,在短短三年公開傳教生活中,祂苦口婆心地宣揚上主的國。後來竟為了我們而受難死亡,第三日復活,在祂升天之前,又派遣聖神,住在我們人心中,住在我們家裏,住在我們堂區。耶穌在世上的生活和今天的窮苦大眾沒有太大的區別,祂說:「狐狸有穴,天上的飛鳥有巢,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瑪八20)

  正因為我們的天主是一位生活的天主,祂完全了解窮苦大眾生活的悲慘與無助。

  上主是公義的,如同聖詠第八十九篇所寫:「正義和公理是寶座的基礎,仁愛和忠信在的前面開路。」在歷史中,上主不只屢屢向猶太人伸出援手,把他們從強敵手中拯救出來,祂更照顧猶太社會裏最弱小無辜的成員,就如聖詠第八十九篇所寫的:「天主常在自己的聖所內居住,是孤兒的慈父,是寡婦的保護,天主給無靠的人備妥房屋,引被擄的人重獲自由。」

  造成中南美洲勞苦大眾普遍貧窮的原因,有許多並非個人的怠惰,也非自然的災禍,而是制度上的不公義。這些不公義的制度,和上主公義的本質水火不容。對不公義的制度,天主不會叫我們只去忍受,而不去力圖改變。正如當年猶太人在埃及當奴隸、被不公義制度迫害的時候,上主並沒有要梅瑟勸導猶太人耐心忍受。相反的,我們的上主是一位行動的天主,他叫梅瑟帶領猶太人離開埃及,一路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四十年,直到他們抵達巴勒斯坦為止。同樣的,面對今天許多不公義的制度,我們不能採取旁觀的態度。如同在耶勒米亞先知書第廿一章說的:「你們應及早執行正義,從壓迫者手中解救被剝奪的人,免得我忿怒。」

  面對不公義的制度要採取行動,躬身實踐,這是解放神學強調「實踐優先於理論」的由來。

  我們的天主也是一位解放的天主。《舊約》〈出谷記〉有關天主如何幫助梅瑟,領導猶太人離開埃及的事蹟,大家耳熟能詳。同樣的,耶穌開始傳教時,祂引用依撒意亞的話說明祂的使命:「向俘虜宣告釋放,向盲者宣告復明,使受壓迫者獲得自由」(路四18~19)為所有追隨祂、自認為基督徒的我們,這也是我們無可推脫的使命。

  這樣的天主觀是中南美洲基基團的基督徒反省得來的,它具有普世的價值,不只受窮苦大眾認同,也可為許多不愁吃穿的基督徒奉為圭臬。

 

註:

1. "Quest for the Living God" by Elizabeth A. Johnson, 2008, The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New York, New York.

2.這些短文自二○一○年九月起陸續發表在見證月刊上。

3.王敬弘,《神恩復興運動中的靈修輔導》,神恩第二十期,一九九四年二月,43-53頁

4.Augustine, Homilies on the Gospel of John 6: 10, in A Select Library of the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Vol. 7, Edited by Philip Schaff, pp. 497-98

5. Thomas Keating, "Intimacy with God: An Introduction to Centering Prayer", The Crossroad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New York, 1996

6.中文的政治神學與實踐神學的資料不多,我只找到兩本:《當代政治神學文選》,劉小楓編選,蔣慶等譯,曾慶豹、柯志明審校,台北,校園,1998;《歷史與社會中的信仰:對一種實踐的基本神學之研究》,默茨著,朱雁冰譯,香港,三聯,1994

7.參看曾念粵編 《莫特曼的心靈世界》,台北,雅歌,1998

8.參看武金正神父寫的上下兩冊《解放神學》,台北,光啟,2009。

9.參看解放神學的中心人物之一,道明會士古鐵雷神父(Gustavo Gutierrez)的著作:"The God of Life", translated by Matthew J. O'Connell, Orbis Books, New York,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