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楊敦和校長
〈人神之間〉是一部奪得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也深富教育意義的好電影。
看過這部電影,除了對熙篤會的修士在那樣的環境當中長期堅持信仰的心路歷程,有許多感觸之外,還有不少其他的感想。首先是當人性面對最艱苦、最關鍵性的挑戰時,信仰對人有很深的影響。信仰給人希望,給人溫暖,給人勇氣繼續往前進,甚至讓世界變得很美好。其次,看到許多人,因為不同的信仰,做出我們想像不到的事情,三是反觀我們自身怎樣忠於自己的信仰。
在此,先向大家介紹在座的宗教界代表 :
第一位引言人是天主教嚴任吉神父,現任輔大影像傳播系副教授,電影、電視是他的專長。他曾擔任天主教光啟社社長,他在大學念的就是大眾傳播系,他會對這部電影的藝術性做很好的詮釋。
第二位是聖公會的劉定華牧師,謝謝他今天特別趕來與會。他是聖公會在台灣主教座堂──聖約翰堂的牧正│主任牧師。他對於宗教禮儀,尤其是聖歌部分有很深的研究,出版過一本聖歌集。
第三位是藏傳佛教的大寶法王第三世巴麥欽哲仁波切。仁波切就是大寶法王,由活佛轉世。他是輔大社會系畢業,再到華梵大學研讀宗教研究所碩士、博士學位。現在是華梵大學 〈東方人文思想〉系所的專任老師。
第四位是一貫道的道親龔阿玉老師。一貫道在台灣非常普及,也是對社會有許多貢獻的宗教。
最後做結論的是負責這次活動的天主教神修小會,現任總會主席蕭淑美女士。她畢業於台大歷史系,再到南華大學出版研究所進修,現為「暢談文化」出版社總編輯,也在華梵大學大傳系兼課。
現在,我們按照總主席安排的次序──請嚴任吉神父、劉定華牧師、仁波切、龔老師、蕭淑美總主席,依序發言。
嚴任吉神父引言
我看了戴台馨老師寫的 〈大家作夥來修行〉 ,我們便從電影來談修行。
這部電影我看了三遍,比較熟悉,也是為了這個引言做的功課。
在電影院看電影很不一樣,所謂不一樣是:每個人彼此的情緒,跟螢幕上表達的情緒會傳染──比如緊張、害怕、恐怖、想逃避 …… 等等,旁邊若有個親人或男朋友,便會緊抓著他的手。
別以為這部電影得到大獎,是件容易的事。它的架構很簡單。學校老師教授電影,就是從架構與段落,讓學生去掌握電影的意義。
這部電影前三十分鐘都在喜樂的氣氛當中。中國人說 「登堂入室」 ,家裏請吃飯,都不見得會請陌生人來。而電影中,在回教最重要的孩子割損禮,請了其他宗教的熙篤會修士來。宗教交談融在生活當中,顯現出感恩、喜樂。然後,鏡頭移動著,有些晃動,帶到工地的外籍工人被殺、割喉。導演以手提式攝影機,將震撼感表達出來。
恐怖份子其實來過三次。第一次要把醫生修士與藥一起帶走。在這裏,基督徒的信仰價值已經表達出來。院長修士不怕生命危險,對恐怖份子說:「這是和平之地,槍不能進來。」第二次,是趕走病人。第三次,就是動手抓人。
電影就是如此,常在重複當中有些變化。
軍隊也來過三次。第一次,來保護。第二次來,質問所有病患的身分,要捉拿接受醫治的恐怖份子。第三次到達之前,修士們在會院祈禱;抱在一起,祈禱、唱歌。軍人現身時,直昇機 ㄉ、ㄉ、ㄉ 響著。現在電影院的環境很安靜,看電影時不會有吵雜聲,旁人講話也會被噓,受制止。直昇機 ㄉ、ㄉ、ㄉ 的響聲,有替代性的生活場景經驗。這也有三段。
後來,團體生活的集體分辨,也是三段。首先,修士們挑戰院長 ──你憑什麼替我們做要留下的決定?我們有些人想走!第二段,看見每人的個別祈禱,包括院長在森林中、大雨下的祈禱。祈禱完,做最後的提問。先從負面問,再從正面問。負面問:「我不走。」正面問:「我留下。」其間,晚禱後,院長到沒有出席的醫生修士房間,為他收書、取下眼鏡、蓋上被子,因為他累過了頭 ……。其中有溝通、談話、個人祈禱……。第三次祈禱,是最後晚餐。很明顯連結到他們內心,對恐怖的假想。最後,他們一起決定留下來,一起面對死亡。背景是繼續著連續的聖詠、歌唱 ……。
熙篤會是個半隱修的修會,我在中東、法國都見過。電影中的修士,要工作、服務,融入社區生活,看起來過得非常好。
那晚是聖誕夜,餐桌上有二瓶葡萄酒,音樂響著天鵝湖的曲目,每個人臉上是快樂的笑容。在特寫鏡頭下,完美呈現修士們的共融,他們藉此一起面對死亡。
我們基督徒的生活,也和電影中一樣:從新生命誕生,一生中有痛苦、喜樂、愛…… ,到最後跟耶穌一起面對死亡。
醫生修士最後講的那段話──他親耶穌的聖像,在親祂的肋旁時,說:「我是個自由的人,我受感動。」由此可知基督徒生活,是在信仰中找到安身立命。
對這部電影,在結構面上這些解釋應該清楚了。
這部電影還有最重要的結構,就是光所呈現的結構:早上、中午、晚上各有不同,真是美不勝收。
我們基督徒的信仰,就如聖經〈雅歌〉所說:
「在一切事上看到天主,做一個行動中的默觀者。」
熙篤會生活的重心在他們的祈禱,一日三次頌唱日課。這在台灣的教會並不多見。他們有許多很美的歌曲,熙篤會的靈修是在工作當中。
當然最美的靈修,是透過院長寫給政府的那封信,信中說:「我譴責暴力,我是暴力的受害者。」他為這個立場作證。這個立場的內涵是:兩個宗教之間完全的交流。
我們可以由此聯想到,此刻,在大陸受難的教會,就如同在電影中一樣的環境下存活。
在最近十年間,我們耶穌會士在菲律賓、中南美洲,也被人殺害。
爾後,我在我的修道家庭當中,按著耶穌會的靈修,面對苦難,活出信仰生活,包容周圍的一切。我所說的大體就是這些,謝謝。
劉定華牧師
今天有機會受邀來看這部電影,先要謝謝大家。
嚴神父剛講過,人的軟弱在受逼迫時,最需要勇氣來面對。這時候也才真正看出一個人是真有信仰,還是沒有信仰?
我所說的有沒有信仰,是在最需要決定的時候,忽然間發現到,平常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反而信仰非常堅定;平時非常恭敬禮拜,看來非常虔誠,但當最需要勇氣的時候,卻抱持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先離開,將來還會有機會為天主工作」、「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以後還會有機會作見證 ……」的心態。
我從這部電影中看到這些修士在最後做分辨時,仍有人說要離開。可是,在他們做了一段很深的分辨功課後,忽然間,找到他們來這裏的目的──要為主做美好的見證。
這部電影給我深刻的感動是──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共融。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些修士們住在回教國家,仍然能夠用天主的愛,去愛當地居民,不會因為你不信耶穌,就不救助你。修士們認為回教徒居民,也是天主所愛的子民,一樣造福他們。
這讓我感覺到基督教宗派與佛教、回教、藏傳佛教,在宗教信仰上有所不同。有些家庭因為宗教信仰而分裂。我今天的感受是:修士們與伊斯蘭教居民生活共融。修院每天敲響的鐘聲──噹、噹、噹,也是為了當地回教居民而敲;噹、噹、噹的鐘聲,同時給了他們很深的安慰。
由此,我感受到信仰最高尚、最重要的:不是彼此攻擊缺陷,只認為自己才是對的──這樣的信仰常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失去愛與服務的機會。電影中極端的伊斯蘭教叛軍就是認為只有我是對的,別人都不對,自己是在替天行道。這種信仰是非常可怕的。當他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唯我獨尊,這時就很危險。信仰最重要的原則是心胸寬廣地瞭解別人。
第三世巴麥欽哲仁波切
我在華梵大學開了一門〈電影與宗教〉的課,希望透過一些非好萊塢商業的電影,讓大家對於宗教有新的想法。譬如:〈美好的天堂〉、〈哪裏來的孩子〉……等,這些伊朗導演拍攝的電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新的視野。
今天這部電影,我有一個直接的經驗,可以在這裏分享。
從一九九五年開始,我有機會到尼泊爾去。剛好發生一件跟電影阿爾及利亞一樣悲慘的事情──尼泊爾的王室發生血案。那天,尼泊爾宣佈宵禁,其實是戒嚴。當時我們都待在寺院──沒有收音機、電視或報紙,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出門去找我的上師,一路上感覺非常奇怪:為什麼街上都沒有人?只有人躲在窗戶後,或屋頂上向外偷看。
我走在街上時,忽然有一部軍車經過,因為我是外國人,軍人以一種非常嚴厲的口氣斥責我,然後呼嘯而去。我還是奇怪著:為什麼街上都沒人?究竟發生了什麼怪事?
等我到了上師家,老師非常驚訝地問:「你今天來這裏幹什麼?你不知道今天外面宵禁嗎?」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是在台灣不曾有過的經驗。
我們發現時代正在改變,尼泊爾的王室因內部派系產生鬥爭,政權崩潰。政權崩潰後,等不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在這混亂的狀態中,我們隨時被管制。網路、電話、手機被完全切斷,讓你與世隔絕。沒有瓦斯,也買不到生活用品 ……。這讓你不斷追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切都無法解釋,沒人能告訴你。
我們不斷地面對這些衝突,我是外國人,我有必要留在這裏嗎?
我是為了我的信仰,才到這裏來學習的。當時內心那種衝突到現在仍非常深
刻。
我能分享的經驗是一九四九年的中國及一九五九年的西藏,他們所遭遇的時代變局也跟我所遭遇的狀況一樣。在這樣的社會國家的變局中,不是個人可以去改變或決定的,也不會因為我們個人的信仰就可以影響整個大局。
那時我所想到的是,不管外面世界如何變化,如果必須遭遇最後的那一刻時,我是不是可以安然放下?我已盡力而為了,不用管結局是什麼?
每個人一生都有許許多多未完成的偉大計畫或美好的計畫,我們什麼時候會蒙主寵召?什麼時候必須結束,必須離開?這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直到最後那一刻來臨,不管你在任何狀況下,都可以覺得自己問心無愧。雖然還有些事沒有完成的,可是,那是上蒼的安排。我們佛教說「緣起緣滅」,當下我已經可以無憾地離開!
這是針對電影中那些對話,我所能做的回應。謝謝。
龔阿玉道親
這部電影我是第一次看,心中有滿滿的感動。電影中修士們視死如歸,他們的精神令人為之動容。當我們面臨生死交關時,我們要如何抉擇?決定我們抉擇的,就是信仰,信仰產生力量。
當我還年輕時,我不信任何宗教,常告訴旁人:「我信快樂教。」我到處蜻蜓點水,從沒安定下來過。年紀比較大時,心中開始起了疑問:「我們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我們需要了悟生死。但是,我們要從何去悟?
二○○○年,士林社區大學張校長開了一堂課〈禪與生活智慧〉,上了他的課後,感覺內心充滿法喜,就在張校長的引導下,拜了名師,求了真道。知道三寶心法是如何真、大,道是如何可貴,也體悟到〈一燈能照萬年憾〉,所以一直跟著走。
我們一貫道的宗旨是──(敬天地,禮神明,愛佛宗世,敦品。從明,孝敬父母)。
我加入一貫道之後,從信仰找到生命的尊嚴,認清人生的方向。
信仰可以創造幸福、美滿的家庭,還可以提升我們生命的價值,留下生命的意義,得知人生的真諦──才不枉費來世上走一回。
有了宗教信仰之後,漸漸地能夠調和內心。修道的中心就是改毛病、去脾氣而已!這些過程聽來容易,做起來其實不簡單。
在此,我代表一貫道所有的道親,祝福各位「聖凡如意,福慧增長」。
我們一貫道的門是大大地開著,歡迎有緣人快快來!
迴響
杜樂仁神父
我是位天主教神父,但是我不想從我的宗教去看這部電影。
我是法國人,在台灣廿五年。我每天早上會聽ICRT的英文新聞報導。近日,聽到了我所認識的耶穌會魏神父在傳教區遭遇麻煩,就和這部電影中的阿爾及利亞的修士們一樣。我對自己的宗教信仰,會因我是神父而完全不一樣嗎?我以一位法國人的身分思考──基督教徒與伊斯蘭教教友有什麼兩樣?沒兩樣!一樣活出了真、善、美的信仰生活,這是不可思議的事。
大哲學家海格爾說過與電影醫生修士一樣的話:「我是自由的人。」看著電影,自然地聯想到,我很感動,但沒有流淚。為了幫助教友,我想很快瞭解這部電影,於是上網看了電影的英文劇本,最重要的是修士們的交談內容。而熙篤會修士的聖詠很美,我也很喜歡。
一個有信仰的人應盡力保有信仰,堅持面對困境,這點很值得大家的學習!
張木本先生
關於這部片子裡的經驗我曾有過,我不得不講一下我親身的經驗。電影最後的對話──伊斯蘭教世界與伊斯蘭教義,被許多人扭曲了!
怎麼說呢?我曾經在回教世界工作過。我生病去醫院,門診醫師是位回教徒。他幫我看病,開藥給我時,問了我:「你有沒有親人在這裏?」我說:「沒有。」要離開時,他說:「台灣兄弟,我會為你禱告!」我去結帳、拿藥時,親眼看見他對著可蘭經,跪著祈禱。
但是,我也看到另外一種人。伊斯蘭教徒一天五拜。某些國家號稱宗教自由,卻不能不信教。在當地,我必須在護照上標明宗教別,我寫上〈木本教〉,因為我的名字是〈張木本〉,混了過去。有人假宗教朝拜在工作中鬼混,拜也不用拜多久,但他可以一拜二個鐘頭。出來時,他的主管才說了他二句,主管的屁股被他開了一槍。按照宗教部的判決──主管受處分、調職,開槍的人卻沒事。
這只是宗教偏執、個人修為問題,人心獸性不根除,任何宗教形式都起不了作用。
蕭淑美
這部電影讓我想起《世說新語》中荀巨伯去探望朋友的故事。
荀巨伯是東漢人,那時候社會很動亂。他的朋友生病了,他走了很遠的路,去探望朋友。結果見到朋友時,那裏的人都準備要逃走,因為有盜匪要攻打進來。他的朋友病得很嚴重,不能行動,因此要荀巨伯趕快離開,不要理他。荀巨伯說:我不能「敗義以求生」,也就是不能沒有道義,拋下朋友,自己逃走。盜匪來了,見到荀巨伯為朋友留下,還願意代朋友而死,非常感動,便說:「我們這羣沒道義的人,今天來到了有道義的地方。」說完,就閃人了!
故事中,沒有說荀巨伯信什麼宗教,他只是根據自己的良知,做出這樣的選擇。良知是什麼?我們如何分辨?怎樣選擇才是有良知?
中國人一向講究仁義,認為仁義就是良知。仁是愛人,義是做該做的事。
劇中的修士,也是做了符合仁義的事情。他們根據聖經的教導:不分對方的背景,彼此相愛,這就是仁。對於天主教徒來說,什麼是該做的事?什麼才合乎義呢?那就是遵從天主的旨意。為了明白如何做,才是天主的旨意,必須常常祈禱、省察。像劇中的修士,離開或不離開好像都有道理時,他們就熱切地祈禱,分辨什麼才是真正的天主旨意?天主的旨意就是祂把永恆的希望、祂對人類的愛傳遞給每個人。
中華基督神修小會成立了四十六年,是個平信徒的團體,我們有人過婚姻生活,有人過獨身生活,還有人過修會生活,當神父、修女。不論過哪一種生活,我們共同的精神就是愛。我們都了解,要以行動做到彼此相愛,並不容易,是一輩子的功課。我在電影中,看到藉著祈禱,藉著從天主而來的力量,才能將我們的力量提升、生命提升。
有了來自至高者的力量,我們便有機會以超脫的態度來看待生命,脫離人的限制與軟弱。超脫的態度帶給我們很深的自由、喜樂和平安。我很羨慕劇中的醫生修士,他說我是個自由的人,他已達到這個境界。
劇中修士們的合作,也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們每個人都誠心地面對天主,聆聽天主的旨意,省察自己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最後在沒有強迫和說服下,竟然可以在生死這麼重大的議題下,達到共識與合作,繼續為村民服務,陪伴他們。這為我們教友團體的運作特別有所啟發。超脫、喜樂、進取、合作與服務,是我們團體一直在學習的生活態度,中心點是天主的愛。
我的分享就到此,祝福大家擁有自由、喜樂和平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