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住院了〉
二○一○年七月五日,是雷公八十八歲的生日。
前一天是周日,大家來為雷公慶生,熱鬧的氣氛似乎在空氣中還留有餘溫。雖然慶生會已過,但生日當天還是該祝福雷公生日快樂。我畫了張色彩鮮艷又文字斗大的卡片,拿上四樓恭賀他。
雷公正在用午餐,精神還不錯,食慾也很好。我指著卡片上的88祝他生日快樂,他看了高興點頭,謝謝我。我告訴他,晚上要到耕莘會院用餐,會院弟兄們要為他慶生,平日彌撒不做,請雷公下午五點半準備出門。
下午五點多,杜樂仁院長來電,告訴我去請雷公下樓,陳有海神父已開車過來接他。我上樓在雷公房門前又喊又拍門,數分鐘都沒有回應,心中一驚,趕快找出鑰匙開門。怕驚嚇到雷公,我輕輕推開門,屋內非常悶熱,雷公斜躺在床上掙扎著站不起來。我趕緊打電話給陳有海神父,請他上樓幫忙扶起雷公。當時屋外有攝氏38度高溫,雷公躺在床上看書,檯燈照著他,又沒開冷氣,也沒吹電扇,室溫可能超過40度。
雷公口齒不清,四肢無力,我與陳神父急電賴甘霖神父,必須請救護車送雷公就醫。陳神父打電話給鄧世雄院長,由新店耕莘醫院派救護車。晚上七點多,救護車抵達,由醫護人員將雷公從四樓揹下來,再用擔架抬上救護車,賴神父隨車前往醫院,我在震旦中心等待就醫後的消息。
昨晚的歡樂與今晚的驚惶,彷彿奔馳在生命的兩極。
〈在醫院避暑〉
雷公是中暑了。經過醫師初步檢查,雷公因為太悶熱,身體受不了而有休克現象,幸好及時送醫。經過一夜打點滴,雷公隔天的氣色好多了,說話也有了力氣。
我到病房時,雷公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我沒事啊!不用來醫院。」是啊,過去幾次緊急送他到醫院,急救後警報解除,他都會跟我說:「我沒事,不要隨便讓人送我去醫院。」我總是回他:「沒事,就回家啦!」可是這一次,在這酷暑才開始的夏天,我不敢輕易讓他回到震旦中心,有太多他獨自一人的時刻,令人擔心害怕。
為了讓雷公有留在醫院的理由,杜神父、賴神父、鄧世雄院長和葉炳強醫師,安排一系列的檢查和復健,從頭到腳,由裏到外,徹底地檢查,讓他好好地休息。雷公向來不喜歡別人干涉他,也不習慣有人貼身伺候。但是我和陸幼琴修女醫師商量,安排雷公在安寧病房洗一次可以躺著的坐浴,讓他老人家能舒服地享受洗澡。從此以後,雷公也就接受看護每天為他清潔,看起來總是神清氣爽。
每次我到醫院看雷公,他都會說想回震旦,我總是指指窗外的艷陽說:「這個夏天很熱,很多老人和小孩被熱死,您回震旦太危險,留在這裏比較安全。」雷公會問:「外面幾度?」我答三十八度、三十九度,他就張大嘴,皺起眉,點點頭,同意暫時留在醫院。
在醫院避暑雖然舒服,但是隨著時間一久,雷公愈來愈不耐煩,吵著要回震旦。杜樂仁神父身為雷公所屬耕莘會院的院長,對於雷公是否回到震旦,一直處於雷公的意願與安危的兩難中。醫師們評估後覺得雷公住在耶穌會頤福園,全天有人照顧,比獨自住回震旦安全。但是這個決定杜神父怕雷公不同意,一直不敢講。
七月底,雷公住院快要一個月了,杜神父在找適當時機把去頤福園的決定告訴雷公。我想到八月中我要帶團去法國泰澤,有一段時間不在台北,不能照顧雷公。我覺得這個理由可以說服雷公去頤福園避暑,等到天氣涼快了再看情形。杜神父同意試試看雷公的反應。
〈雷公入住頤福園〉
Dear兄姊,平安!
今天中午,我陪著賴神父和杜神父一起,送雷公從耕莘醫院住到頤福園。一切都很平安順利!
杜神父告訴雷公要住到頤福園,雷公沒有反對。他特別告訴我,從法國回來後要去看他。我答應他,會常常去看他。
在去頤福園的路上,他問我現在要去的地方,離我住家遠嗎?我告訴他還好,搭一班車就能去看他。
到達頤福園後,我陪他熟悉環境,走了幾圈,知道房間、聖堂、餐廳的位置,介紹他認識幾位看護。
在餐廳喝咖啡和吃蛋糕之後,雷公好像很滿意,有了安定的感覺。後來又去看看園中的鸚鵡,正好一隻小鸚鵡飛來,我逗弄鸚鵡,雷公覺得很有趣,笑得很可愛。(他的房門對面就是鳥園。)
離去前,幫他把襯衫、長褲掛到衣櫥,換洗衣物放好在抽屜,並且一一告訴他位置。他說很好,心情也很平靜。
明天我會和杜神父再去看雷公,帶一些東西給他。
如果兄姊們想去頤福園看雷公,時間在下午三點以後較方便,因為早上是看護在忙清潔的工作。
我想,大家可以多去看雷公,讓雷公知道我們沒有離開他,知道他在哪裏。雷公助聽器現在是聽得到的,所以可以盡量用「講」的,刺激他的聽力不要太快老化。
先向各位報告到此。
Amy
2010年8月3日
Dear兄姊,平安!
昨天接到幾通電話,都是詢問雷公入住頤福園的狀況,基於大家對雷公深切的關心,我將今日見到雷公的概況向大家報告一下。
今天帶了一些書籍、衣物,以及雷公最喜歡的優格和法國起司給他,他很高興,告訴我要放到餐廳的冰箱,並交代看護瑪利亞姐妹要收好,點心時間拿給他。才隔了一夜,神父就像主人一樣,而且很清楚什麼事要交代誰,什麼東西在哪。
我和杜神父到達時,雷公正在看報紙,生活作息與在震旦無異,輕鬆自在。我問他昨晚睡得好嗎?他說很好。還說,這裏很多神父都坐輪椅,可是他可以自己去聖堂,很得意哩!
離去前,雷公陪我們走到鳥園旁,指著鳥和烏龜要我們看。
目前看來,我覺得雷公很適應頤福園,請大家放心。有空去看看他啦!!
Amy
2010年8月4日
每周去頤福園看雷公,我都會帶一些東西過去,除了固定的優格、英文報紙與雜誌,還有震旦活動的傳單、海報,讓雷公心裏依然與我們有聯繫,特別是請他為我們的事工祈禱。
出發去法國泰澤前,我帶著朝聖行程表去看雷公,他看了點點頭,要我回來後去看他。杜神父提醒我,到了法國就寄明信片回來給雷公。這是法國人的習慣,旅行在外的人,要寄明信片給親友。雷公接到明信片一定會很高興。
〈來自法國的問候〉
抵達巴黎第一天,我就在巴黎耶穌會院轉角的書店,挑了一張塞納河黃昏美景的明信片。
雷公,平安!
您好嗎?今天到達巴黎,我去巴黎耶穌會院見到了院長,院長不會說英文,我居然說法文幫柯建融神父安排事情,院長也聽懂了耶!
Amy
2010年8月14日
一到泰澤,在紀念品商店,我選了張藍天綠地的泰澤風景明信片,尺寸特別大,希望雷公欣賞時眼睛不吃力。
雷公,
這張是泰澤的春天景色,好美!
您好嗎?請保重身體,主佑平安。
Amy
2010年8月16日
〈等待秋涼〉
從法國回來後,利利姊就告訴我雷公在等我去看他,唸著我回來好帶他回震旦,說了好幾遍。記得八月初送他到頤福園,說是避暑,等天氣涼了再看情形。我心中有數,也準備好雷公如果開口回震旦,該怎麼辦?
才兩周不見,雷公一看到我走進他的房間,立刻高興地站起來,眼中滿是笑意:「妳回來了!」「我回來了!您好嗎?」「很好!」我把從泰澤帶回來的聖母聖子像送給雷公,雷公問我法國怎樣?泰澤怎樣?我們又說又寫,講了很久。雷公很開心,像是見到遊子返家的父親。奇怪的是,他沒有開口說要回震旦。離開前,我再次問他在這好嗎?他說好。需要甚麼嗎?他說不需要。雷公沒開口說要回震旦,我很訝異,但默存在心,靜觀其變。
隔週再去看雷公,到達頤福園時,神父們正在唸玫瑰經,我也坐下跟著一起祈禱。我知道雷公很敬愛聖母,這卻是第一次看到雷公唸玫瑰經,他很專注,直到祈禱結束,我走到他身旁,他才發現我來了,很驚喜。我帶了幾塊蛋糕,邀他和同行的杜神父、藍祕書、曉嵐一起到餐廳下午茶。雷公很喜歡吃甜食,我請他先挑蛋糕,他選了一塊巧克力蛋糕,配上愛吃的優格。雷公吃得很快,一下子蛋糕就吃光了。我問他要不要再來一塊?他搖搖手,我們都驚訝他的節制。我心血來潮,提議大家跟雷公拍照,雷公一面對鏡頭,精神就來了。只是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和雷公合影,當天是九月八日。那天直到我離開時,雷公都沒說要回震旦的事。
九月十七日,我和杜神父一同前往頤福園,在車上談到快中秋節了,原本跟雷公說等天氣涼了再說,最近他沒有說要回震旦,應該是接受待在頤福園了,心想這也是個好安排。當天我已準備了錄影機與腳架,想拍攝雷公說話,特別是上次看他時,他對我解說一張泰澤的『耶穌與朋友』聖像。進到雷公房間時,他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我說的話他完全聽不見,只能寫給他看。雖然用筆談很困難,但還是順利拍攝下雷公的講話。很特別的是,我請他講這幅聖像給我聽,他立即神采奕奕,說話鏗鏘有力。拍攝完了,他又回到精神不濟的狀態。雷公說:「妳回老家,四樓我的房間,桌上有兩本地址拿給我。」雷公稱震旦是老家,那這裏就是新家了?離開前,我看著坐在書桌前的雷公,精神不佳的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我有些不捨。知道他不習慣太親密的動作,我忍不住握著他的手腕,用力地握著,好似我給他的擁抱。他無語地看著我,只是看著我。不知怎麼?離開時,我有說不出的惆悵。
〈雷公病危〉
九月二十三日傍晚,突然接到杜神父的電話,告知雷公緊急送醫,進加護病房。他和賴神父趕過去看雷公,加護病房內不能留守,稍微穩定後,大家都先回去休息,要我等候消息。
九月二十四日清晨,接到杜神父通知雷公病危,我緊急趕到新店耕莘醫院。
雷公已經不能說話了,血壓很低,臉上罩著氧氣罩,呼吸很吃力。醫師說是因吸入性肺炎引發敗血症,生命跡象走下坡,通知大家趕快來見最後一面。
雷公看到我,還認得我。我握著他的手,與杜神父、賴神父、淑美姐一同為雷公祈禱,唸玫瑰經。雷公知道我們為他祈禱,他的手在我的手中逐漸溫暖,雖然無法言語,但是誦經時他會不時用力握我的手,我知道他也與我們一起祈禱。他握著我的手,我感到充滿安慰,有如他的擁抱。
葉炳強醫師與賴甘霖神父討論,雷公在此病危狀況,是否還要積極性治療?賴神父提到雷公在頤福園已表示不願送醫,想就地回歸父家。葉醫師從持續血壓很低評估,可能過不了傍晚,決定停止肺炎的用藥。
中午開始,教友紛紛趕到醫院,輪流進入加護病房探視雷公。約莫下午兩點半,已經聚集了三十多位教友。賴神父提議為雷公奉獻彌撒,全部的人都前往聖堂為雷公祈禱。當天平日彌撒讀經是訓道篇第三章一至十一節:「事事有定時,天下萬事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讀經至此,大家都深感事事有天主安排,唯有順服與成全主意。
下午四點半,我到加護病房探視雷公,發現雷公的血壓已上升至正常,趕緊打電話給葉醫師,詢問是否要改為積極性治療?葉醫師說這是迴光返照,該通知還沒見到雷公的朋友趕快來,這個情形應該是過不了今晚了。一羣人守在休息室,輪流進去看雷公,不讓雷公孤單。七點多,麗文打電話來問雷公狀況,我叫她趕快來,就差年輕人雷公還沒看到了。
七點半,雷公呼吸很吃力,但狀況穩定,我在震旦的磐石課程正開始,我猶豫著是否該留守在醫院。再進病房看了雷公,我想他會要我以教友的需要為前提,於是起身離開醫院,回到震旦。磐石課程結束時是九點半,雷公在九點三十一分走了。
接獲消息,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不免難過不捨。住院匆匆一天,雷公就走了,沒有太多太久的身體折磨,還見到了這麼多朋友,感謝天主對這一切的安排。在雷公最後的時刻,我不在他的身邊,但是我在震旦。雷公,這也是您歡喜的吧!
註:2010年9月17日拍攝的影片,已剪輯為「雷公的最後一堂課」紀錄片,可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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