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83期 懷念雷公專集

99朵曇花的氣度

鍾世明

 

  瑞士來的布素曼修女很會種花,在台東成功的聖十字架診所前院,有個長長的花架,曾經同時接連的開著數都數不清的曇花,居然有上百朵的曇花接力開花!於是大家都嘖嘖稱奇,讚嘆隨著馨香遠播,分枝散葉在很多的人家裏。

  自從布修女今年一月回天家以後,奇妙的是她送我的的一盆曇花,在陽台常常開花,巧的是修女百日那天開了三朵,後來只要我從台北回到高雄的家,總是看得到花開,好像布修女的關心一直支持著我,陪伴著我,不論天上人間。布修女最令人懷念的就是她燦爛如花的笑容,馨香不曾止息,繼續傳來天使的笑靨。

  去年夏天跟修士一起去拜訪台南耶穌會的會院,並且和神父們共進午餐,一位令人難忘的神父,是九十九歲的匈牙利籍金振聲神父,他自己走來吃飯,席間不要任何人協助他,只是專注的聽大家說話,流露著一臉的堅毅和誠懇;飯後吃冰淇淋,因為冰太硬了挖不起來,才讓我這個客人幫他挖上一碗,他很紳士的說謝謝。飯後我和修士忙著打演講稿,他靜靜的坐在一旁陪著我們,直到我跟他說:「神父!你先去休息吧!我們一時打不完。」他起身致意慢慢離開。

  看著他獨自遠去的背影,雖然他沒說什麼話,一個老人陪著二十多歲的修士和客人在客廳,我也並不認識他,但心想他是個特立獨行的俠客吧!就在那年的八月八日,也就是八八水災那天他過世了,才知道他是跟葉由根神父同時代的金神父。

  他做了許多事但不願意被寫出來,像張春申神父一樣不願意寫口訴歷史時所說的:「但願天主紀念我一點點就好了。」在永恆的天主裏,個人的生命像是曇花一現,而深夜裏開的曇花是令人難忘又謙卑的美,要人去發現卻毫不張揚!這些獻身於天主的傳教士有著99朵曇花的氣度,久久長長的用天主給他們的生命,在人間寫福音,如同許多天主教的傳教士一般,毫不張揚自己,只願榮主益人,令人難忘如曇花,可也有令人難受的傳教士,或許凋落如土,經過造物主的化育大能,就化作春泥來護花吧!

  從小我家住在一個基督教堂的旁邊,常常發奶粉、麵粉和大大的美國衣服給我們,但是附近鄰居卻沒人信教,因為我們這些小孩經常跑到種滿玫瑰花的教堂大院子裏去玩躲貓貓,常常被叫野孩子,趕我們走。只有暑假主日學才請我們去,聖誕節的糖果只發給信教的,不給我們這些野孩子。大概不到十歲就不再去教堂了!即使常常有外國人來佈道,又唱又跳,也不如廟會的布袋戲、歌仔戲、還有燒酒螺吸引我。

  中學進了曉明女中,我這個鄉下孩子第一次月考就兩科不及格,一科是生物,一科是國文,還被當時的國文老師周紫明修女問道:「你是不是中國人啊?」她是馬來西亞華僑,她想我是華僑吧!爸爸淡淡的說:「上中學真是不一樣了,

成績單有了紅字了。」還好曉明不打學生,爸爸也不打成績,誰想得到後來我居然教了大半輩子的國文,生物成績好到在高中被編到自然組。

  曉明有個好制度,就是自習課不一定要在教室裏,所以早修時有不少學生在校園裏邊走邊念書,自習課能去圖書館。

  上了高中以後,我發現有一個地方修女們常常進去坐著。有一次自習課,我也跑進去坐坐看,那時只有我一個人在裏面,淡淡的微光和小小的祭台,覺得寧靜安然,因在辦公室附近,很少學生會去。然而那寧靜的氣氛很吸引我,連放學後也會去靜靜的坐著。後來修女發現了,問我要不要聽道理,那時已經高二,我聽了一年的道理吧,高三才領洗,給我講道理的就是周修女,後來我去新加坡教書又遇到她,亦師亦友的半生緣。

  記得高三那年,我每晚念書前,一定先讀半小時聖經再念書,爸爸看到我總是說:「聖經等考完再念吧!」我也笑著跟他說:「看完聖經我會更專心。」他很尊重我,雖然他不放心。

  很可惜上了高師大,天主教社團太弱,我跟班上同學參加了基督教的校園團契,一起讀經一起校外服務,到少年輔育院陪伴,不過主日仍然去法蒂瑪天主堂望彌撒。然而少輔院的服務對我後來教中學有很好的啟發,讓我懂得情緒激烈的青少年其實有一顆脆弱又害怕的心,要花很多心思去想,如何跟他們溝通?

  屏東教書的十年,我離開了天主教,跟基督教醫院的路加醫療團契一起做學生工作,參加青年宣教大會,決志宣教。

  直到回高雄教書,因為大學同學林桂屏的引薦,認識了和為貴神父,他帶領我把信仰內在化,介紹我參加神修小會。那時我父親病重,小會朋友的關懷,以及賈玫瑰修女帶領我做了一年多的聖依那爵神超,剛好就是從先父生病到過世的過程裏。於是我又回到天主教, 更在校園團契的協助下,我的學校裏成立了高雄第一個中學教師團契,有基督教徒與天主教徒,還請過陳寬薇修女、李雅娟修女、王美智修女、丁松筠神父、洪萬六神父、張美容、歌手黃國倫以及范大陵長老等來學校跟老師或學生分享福音。團契的老師們也都接二連三受洗,有的全家歸主,有的學生上了大學後,也在基督教受洗了。有次我被小會的朋友說都在幫基督教傳教,有些疑惑地問王美智修女,她告訴我:「他們都信基督就好了。」到現在學校的團契仍在繼續著!我深深明白不變的基督在那裏,不會因人的來去而改變。團契像個小小的酵母,依然臨在於五千多人的大學校裏。

  在父親臥病如植物人期間,一位路加團契在高醫服務的醫生,他每兩星期下了夜班都十一、二點了,還來我家免費幫爸爸換鼻胃管,有一次他放在門外的摩托車還被偷了,他也沒告訴我們,持續一年多都這樣幫我們,直到父親去世,還在追思禮拜獻詩。後來他去馬拉威服務,還得了醫療奉獻獎,如今已是屏基的院長余廣亮醫師!而我在十年前的一場意外中,台東的布修女照顧我一年多,身心靈得到再造之恩。

  在公立學校退休之後,不再為稻糧謀之餘,去了一次徐家匯的大教堂,站在利瑪竇和徐光啟的造像前,好像走進了歷史課本裏一樣,於是我跟天主說:「你

還願意用我為教會做點小事嗎?因為在職場生涯中我領受了許多的恩典。」從中學退休以後,意外的走上華語教學,因為我的大學同學報名參加華語教學課程,卻因為女兒出事而不能去上課,要我去上這個課程,於是就這樣進了高師大的華語中心,兩年以後,有了經驗就來到台北的輔大神學院教華語。看是一連串的巧合,更是一連串的恩典。

  來台北三年了,在耶穌會小小的斗室裏當書僮,陪伴牙牙學語的外國修士,每當他們坐著上課時,我是在跟三歲到十歲的孩子說話,可是一下課,他們站起來,其實是二、三十歲的大人!一年當中,中文要從兩歲進到二十歲,以夢幻的速度,在這個夢幻科技的時代裏。然而開學時,在公車裏聽到兩個大學生的對話:「好倒楣喔!這學期我們的舍監是修女。上次中秋節颱風夜,別的舍監媽媽煮麵給不能回家過節的人吃,我們的修女就坐著祈禱,看著耶穌,卻看不到我們這些不能出去買晚飯的人。」另一個說:「啊!還好我們的舍監不是修女。」想當年我們領受了多少傳教士無私奉獻的大恩,如今要有九十九朵曇花的氣度是不是個夢幻理想呢!一邊看著在二十一世紀,以夢幻速度追逐更新的中國,一邊陪著年輕的修士在修道的路上踽踽前行,在這個崇尚浮華的世界裏,要讓福音穿越時空,再深耕於斯土斯民,是不是也像一個夢幻般的理想呢?年逾半百了,該加緊腳步追隨基督在大中華的使命了。無論是成就了春花,還是成了春泥,就及時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