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81期 精彩過一生

星光夜語

江慧珠

 

  廿一年前,外子是個剛受洗的教友,他之所以選擇信仰天主教,是因為天主教允許拿香祭祀祖先,符合了客家人祭祖的傳統。在他領洗後不久,天主眷顧了他,恩賜他一份令自己滿意的工作和一樁美滿的婚姻,也引領他認識神修小會。當時在台北震旦中心,我倆參加由張帆人教授和戴台馨教授帶領的陶成組。

  民國七十八年婚後,外子和我相繼由台北回到高雄上班,正式展開充滿酸甜苦辣的婚姻生活。回到高雄後,我們開始參加小會的聚會,並與輔導神師和為貴神父晤談。外子是新受洗的教友,每主日都會與我一同上教堂望彌撒,唸玫瑰經祈禱則是我們每日共同的功課。生活就在平安、順遂中日復一日地度過,孩子也一個接一個的出生,我們為了給小孩較佳的照顧,選擇搬回美濃和公婆同住,每天通勤上下班。因著這一連串人事的變遷,我們的生活由安逸,漸漸地變得忙碌不堪,信仰生活也因著忙碌、信德不堅,到後來只剩當個主日教友了。在那種生活情況下,漸漸地忽略了靈修生活,而與小會漸行漸遠。

  民國八十四年,三十八歲的我已是兩個女兒的媽,且又第三度懷孕。當時關心我的親朋好友及同事,紛紛表達關切之情,不斷地建議我要去做羊膜穿刺的檢查,以確認胎兒的健康情況。起先我不以為意,但是後來關心的人越來越多,話題也越來越聳人聽聞,產檢與否已逐漸讓我不得不慎重考慮了。有一天晚上,我便把做羊膜穿刺檢查的事情提出來和孩子的爹討論,當時外子因背負著老人家的企盼,有非生兒子不可的壓力,這種提前判別胎兒性別的檢查,自然挑起他的敏感神經。當下他沒有任何回應,也不說一句話;那晚我們倆就在沉默無言中度過。兩天後,他很慎重其事地對我說:「我希望妳去檢查,檢查結果無論是好或不好、是如意或不如意,都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他(她)是我的孩子。」聽完了他的話,我愣住了,心裡有很深的激動,此時,我彷彿感受到胎兒喜悅的心跳,同時我也感受到寶寶被滿滿的愛保護著。檢查的結果是令人喜悅的,醫生告訴我:「胎兒應該是正常的,而且是男孩。」當我告訴外子,胎兒是男孩且是健康的,他開心得一夜難眠。

  待產期滿了,我第三度被推上手術台,當醫師在我的肚腹上劃下第三刀,聽到寶寶響亮的哭聲時,我滿足的笑了,我的孩子已經平安地出生,更重要的是我對公婆有了交代,就如撒拉喜獲長子依撒格(天主讓我笑)般的喜悅。因著兒子的來臨,全家樂成一團,尤其年邁的阿公在陪伴么孫出院的途中,為了保有那份喜悅的感覺,竟捨不得偷瞄孫子一眼,直到把嬰兒抱回家,才滿足地細細端詳阿孫的容貌。

  但好景不常,在民國八十八年七月的一個主日,我和外子帶著三個小孩上左營小德蘭堂望彌撒,彌撒後順便讓三個小孩上暑期兒童道理班,我和外子則陪伴兒子上幼兒道理班。課堂上,我兒子就像一位不肯謝幕的芭蕾舞者,滿場跳著漫無章法的芭蕾,任憑老師、父母怎樣安撫,他就是無法安安靜靜地黏在座位上,而其他同齡甚至比他更年幼的小朋友都能專心地和老師互動。當時我兒子尚未就讀幼稚園,起初我們把他的行為,當做是不習慣團體學習,並未特別在意。直到上了幼稚園,他在學習上的問題一一浮現,透過老師善意地告知,我們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由老師的敘述,我們得知他有以下的狀況:不能靜下來專心和老師互動、不能即時領悟老師的口令、不會使用簡單的工具(例如拿剪刀剪紙)、畫畫不會畫線條只會點、塗顏色經常只用單一顏色(偏愛黑色)、排路隊經常脫隊、在團體演練時動作無法跟上節奏、經常在教室裡把大便大在褲子上、犯錯時不輕易道歉……。同時,老師也建議我們帶兒子看兒童心智科門診,經高雄長庚醫院兒童心智科診斷,確診我兒子有輕度智能的問題,醫師告訴我們,這類小孩的特性是,平常看似與一般兒童無異,但是要他們讀書,會強烈地抗拒,如同要他們的命一樣。後來在我們陪伴他求學的過程中,也證實了這一點。醫師同時建議我們給小孩子服藥,當場開了名為「利他能」的藥,醫師強調這種藥是全世界用來治療類似症狀唯一的用藥。拿了藥,給小孩服用一天後,有人提醒我們服用「利他能」需長期服用,且會產生後遺症。幾經思考後,我們決定改採物理職能治療取代藥物治療。停藥後,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物理職能治療,包括傳統的民俗療法,同時每星期六固定安排戶外活動(如登山、健行、養生操、騎自行車等),一切可用的方法,我們都不放棄嘗試,甚至遠道台北接受「杜耳中心」的學習治療我們也願意嘗試,總希望兒子有朝一日能如正常兒童般的學習。

  轉眼間,兒子上小學了,為了方便接送,我把小孩安排到我服務的學校就讀,當年我是一年級的導師,學校規定老師的子女不得與父母同班。我兒子就讀的班級,與我任教的班級相隔僅數步之遙。有一天正當我在上課之際,他一臉惶恐地走進我的教室,告訴我說:「媽媽!我把教室的小塑膠球玩丟了,找不到,老師要我請媽媽找!」諸如此類的狀況不斷發生。放學時,他喜歡衝到我教室,放下書包,便很開心地追著我班級的路隊,拉著我的手,陪著我送小朋友到校門口。每當他的同班同學看到他,都會大聲的對我說:「江老師,鴻遠今天因為考試考不好被老師處罰,因為不會回答問題被老師…」為了讓兒子的功課趕上同儕,放學後我負起一對一教導的責任,運用可資利用的教具和書籍,耐心地教導、陪伴。無奈他的記憶體裡好像有一塊快速橡皮擦,今天教明天忘,加上他寫字速度奇慢無比又抗拒學習,一年下來,整體學習狀況,只可以一個「慘」字形容。為了補救,學年將結束時,我向學校提出重讀一年級的申請,經我力爭後,獲得高雄市教育局鑑輔會的通過。往後幾年,他在課業上的表現,一直沒有重大的突破。惟在體能上,卻發現他不輸同儕,甚至有優於一般同學的潛力,因此在三年級那一年,我讓他參加學校的足球隊,看著他認真地練習,且踢得有模有樣,我的心也就稍微釋懷了。如今,他已升上國一,我們捨棄足球隊,選擇讓他參加學校的擊劍隊,希望能因著他在體能方面的興趣,延續學習的動能。

  我的兒子是個秉性善良、個性耿直、思想單純的孩子,陪伴他成長的過程中,我和外子充滿著憂慮,我們擔心他遭受同儕的欺負、擔心他結交損友受騙、擔心他誤入歧途、擔心他成就低落、擔心他自暴自棄、擔心他無法成家立業……。無數的擔心、焦慮、挫敗、失望,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地襲擊著我們這對看似認真、盡責卻又無知、無助的父母。有時,當力氣和勇氣被消磨殆盡後,絕望便油然而生。曾經有一天晚上,我看著孩子熟睡後稚嫩無邪的臉龐,浮起他在學習路上所承受的苦,我不禁淚流滿面,心想我不要再讓孩子受苦,我要帶著他離苦離難。就在我有犯罪念頭的當下,腦際閃過一道光,心中突然轉念──我為什麼讓自己的心停留在黑暗中?為什麼不站在陽光下看看燦爛的陽光?那時刻,我知道,慈愛的天父垂憐了我,聖母牽引著我。

  有一段時期,外子因為原生家庭的變故,同時間工作上也遭遇到極大的挑戰,心力交瘁,長期鬱悶,終至成疾,有時半夜醒來,告訴我,他感覺有一個強大的黑色的漩渦,把他的思緒往黑洞裡拉。那段期間,當他下班回來,我不敢讓他一人獨處,當我作飯時,他會搬張椅子,坐在廚房裡和我談論。恰巧,在一個主日,望彌撒後,獲悉萬金聖母聖殿的聖母聖像要到住家附近的聖堂繞境巡禮。當聖母聖像駐堂期間,外子連著兩天到聖堂,跪在聖母面前祈禱。聖母是仁慈的,天主也恩賜了外子智慧,開啟他的信德。那天,從聖堂祈禱返家後,他告訴我他在祈禱時很傷心地哭了,那是一種幾近痛悔的哭。他又告訴我:「我們的信德太薄弱了,我們的生活缺少了祈禱,沒有祈禱的生活讓我們遠離天主,遠離天主就無法遵循聖言生活,我們實因沒有遵循聖言生活而跌倒了。」誠然,如果我和外子有正直的信德、有堅強的望德、有十全的愛德,我們就不會為了孩子的遭遇,以及孩子未來的成就亂了方寸,而有犯罪的念頭,我們也不致為了親情及工作的不順心,而終日鬱鬱寡歡。畢竟,天主已經為我們預備了一切。

  「哀慟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要受安慰。」仁慈的天主在我和外子心靈最無助的時候,降福了我們,開啟我們的信心,讓我們有機會聆聽聖經專家林思川神父講授救恩史,讓外子很誠心地成為小會的會員,度靈修生活。現在,我們把恭讀聖經當成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晚上兒子寫功課時,我和外子就在一旁恭讀聖經,有時我們也會互相討論聖言,以聖言當成生活的話題,是一種很棒的感覺。外子也因著恭讀聖經,精神上的問題竟不藥而癒。關於我兒子的教養問題,外子告訴我說:「做就對了。」至於要如何成就,一切自有天主的安排,我們全心信賴、依靠天主。

  盧雲神父在「念茲在茲」一書裡提到,孩子是天主所賜的禮物,將來終究得由我們轉送給別人,他們是屬於天主的,我們信賴天主的最佳方式之一,就是讓孩子自己決定人生,自己走出自己的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