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77期 全球思維.在地行動

良師慈母的芬芳──訪陳筠

黃長春

 

一、前言──我所認識的筠姊

  在與大家分享陳筠(以下簡稱筠姊)的生命故事之前,先述說我對這位大姊的印象,以及她對我的影響。我們之所以相識,是因為合作七十三期《心泉》封面的改版計劃,她深富巧思的創意,將我們小會的精神與態度──愛、超脫、喜樂、服務、合作,以自然飄逸的淡墨行楷字體,作為封面的襯底圖案,另外還將《心泉》的「心」字,以濃墨緊緊地嵌在淡淡的愛字當中。(請欣賞本書封面)  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全新的版面時,非常感動,因為看到了不只是設計者深厚的人文底子與美學素養,還有她那豐熟甜美的靈修生活。尤其是她將「心」字,嵌在愛字當中,不僅與《心泉》的出版編輯方向相契合,也提醒了我們在現實生活中,雖然付出的努力不一定會得到回報,但卻不要忘了回到天主的面前,時時汲取愛的泉源,因為人的愛心有限,而天主的慈愛是無邊的。

  筠姊是個零距離的人,她身上散發出良師慈母的芳香,令我如沐春風、和暖舒暢,自然也就想親近她。還記得去年我擔任共融營的營長,正苦惱找不到人設計佈置會場的海報,還好她及時相救,才給予那次活動最完美的呈現,就連耶穌會年輕有為的李驊神父,一看到筠姊為他演講所設計的海報,也不禁發出讚賞聲。

  筠姊人如其名,筠是翠竹的意思,象徵謙謙君子的美德。同她工作,我學習到她的謙遜與耐性;記錄她的生命故事,我則學習到這也是一種新的靈修方式。在訪談與撰稿的過程中,彷彿陪同她走過人生中,為人女、為人師、為人妻、為人母的一站站旅途。她那依恃天主的堅強信德,與不斷地懇求祈禱,支持著她安

然渡過生命中種種的無耐、失望、壓力與挫折。 ……

  現在,就讓我們來分享她靈命成長的故事吧!

二、第一次與主的深刻碰觸

  筠姊今年六十歲,誕生於新竹,父親是新竹高中的國文老師,母親是中學教職員,下面還有兩個妹妹。由於父親受到外籍同事福傳的影響,再加上附近本堂神父常到教員宿舍問候、講道理,所以十歲那年,父親著帶母親與她一起領洗。從此之後,進堂望彌撒就成為陳家日常生活的習慣之一。

  筠姊回憶,雖然她當時只有十歲,但曾經因為一次懇切的祈禱,與天主有過

特別深刻的接觸,她說:

  我十歲領洗後不久,剛好母親懷胎七月,由於前置胎盤的問題,一直有血漏的現象,於是父親送她到新竹省立醫院住院調養。一天午後,我在醫院陪她,突然她的下半身不斷湧出血水,大量的血水迅速染紅了潔白的床單,母親鎮定地喚我,快去請醫生過來。醫生來後,不停地用棉花塞住母親的下部,試圖將血水止住,卻徒勞無功。由於畫面過於慌亂、血腥、驚悚,醫生趕我到病房外等候。不久,母親就推往開刀房準備手術。

  那時我一人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突然意識到母親可能會離我而去,愈想愈難過,除了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也開始祈禱起來,不斷祈求天主保佑媽媽以及肚子裏的小嬰兒。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終於產下一名女嬰,也就是我最小的妹妹。這是我童年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祈禱,因為天主真的聆聽到我的禱告,也及時回應了。事後,母親告訴我,當時肚子裏的小妹本來是保不住,但為她接生的那位老醫生,由於膝下無子,因此不忍放棄每一個珍貴的小生命。我們非常感謝他,也深信這是天主藉由他的仁厚宅心以及高明的醫術,救了母親與小妹。

  在母親住院的那兩個月,我都一直陪父親在醫院照顧她。當時住在隔壁三等病房的傷患,許多都慘不忍睹,有人全身被炸得焦黑,有人手腳截肢,還有些是雙眼失明,聽說都是一些為了撿拾未爆彈,欲拿去賣錢的阿兵哥們。每當我經過那間病房時,總有一位手裹著繃帶的阿兵哥,看我可愛,跟我聊天,還幫我算命,說我命好。記得我還問他什麼是好命,他告訴我,就是到晚年,都有親人在旁。

  現在想想,那位阿兵哥可能是戰後隨國軍部隊來台,由於沒有家人在身邊,感到孤單寂寞,才會這麼說吧!其實命運的好壞與否,根本是由自己來認定,一切都是掌握在天主的手中。

三、靈修生活的開始──加入聖母會與小會

  筠姊的父親是江蘇人,抗戰勝利後來台工作,隨即接母親到台灣完婚。二二八事件發生後的一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七年,筠姊誕生了。翌年,國民政府遷台,祖父母、叔叔及堂兄也都來台相聚。隨後幾年,二妹、小妹相繼出世。

  在那貧困的年代,為了讓家裏每一個人都能填飽肚子,母親也得外出上班貼補家用。由於堂兄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備受祖父寵愛。而兩個妹妹,年紀也都還小,因而繁重的家務都落在筠姊一人身上。就連母親生產期間所用的血布,也都是她每天下課後到醫院清洗;而清洗的地點就在太平間旁邊,但她從未感到害怕。

  筠姊從小就非常懂事乖巧,不知何時開始,父親也都會將家裏的餐費交由她保管,讓她每天清晨上學之前到市場買菜,這種日子一直到她新竹女中畢業,考上台中靜宜女子學院數學系之後才結束。從這裏,可以看出父母對她這位長女的

信賴。

  筠姊就是在靜宜求學時,認識雷神父和加入小會的,她說:

  提起加入小會,我非常感謝一個人,四十多年前,內向害羞的我,第一次離家到異地求學,心中莫名惶恐。新生註冊時,突然有位陌生的大姊姊,像是遇到多年不見好友似的,親切地喊我的名字,她天使般的甜美笑容,掃除了我所有的不安與孤寂感。她就是系上的助教楊莉莉。

  為了照顧同是教友的新生,莉莉在大專聯招放榜後,向新竹的本堂神父,要到所有靜宜新生的資料,這也就是為什麼初次見面時,她能馬上認出我。她在三十五歲時罹患乳癌過世,雖然早已離開人世多年,但我從她身上學習到的一切,卻是難以忘懷的。

  是莉莉帶我進聖母會,認識雷神父。之後,又在她的引領下,加入小會。雷神父當時相當關心我們,還會到同學家做家庭訪問,記得有一次,他到我新竹的家拜訪,家人都很高興,母親還準備豐盛的餐點招待他。

  也就是從這個時期開始,信仰對我而言,不再只是日常生活的例行公事,更是靈修生活的真正開始,且從小會其他會員身上,看到來自天主的光和熱,並和碧圓、宇之、雲珍成為知心好友。

三、慈母莫尼卡的現代化身

  民國五十九年筠姊大學畢業沒多久,全家也從新竹搬到台北板橋。畢業後,她先在國中任教三年,之後就轉到華僑中學擔任數學老師,直到民國八十八年才退休。她在三十歲時與林雲豪大哥相戀結婚,育有二子立泰與立三。立泰今年二十八歲,立三二十六歲。

  將近三十年的教職生涯中,筠姊關心學生,愛護學生,從不打罵學生。學生們非常喜歡上她的數學課,因為她幽默認真的教學態度,免除學生對數學的恐懼,也讓他們拾起信心愛上數學。她非常關心學生的日常生活,從批改學生的週記中就可以看出,她總是給予密密麻麻的評語與鼓勵。

  在學生寄給她的母親節卡片中,他們會說:「乾媽,辛苦您了。」或是「我們都把你當媽媽,女兒某某上。」其實,要讓學生用功唸書,不一定要用嚴厲的管教方式,或許真心感動他們才是最重要的吧!筠姊不會因為學生成績差,就對他們另眼看待,她認為天主給予每個人的智慧與恩寵不同。

  對於問題學生,她更是關心,曾有一男學生F君,因父親酗酒、家暴,使他內心煩悶、憂慮,而無法專心上課,常躲在校園的某一角落暗自飲泣。後來筠姊明白他的狀況後,為了避免他曠課過多,而遭到記過處分,不僅銷掉他的曠課記錄,還對他說:「你的難處,老師能夠體諒,若無法靜下心來上課,沒有關係,只要讓我知道你人在哪兒就好了,不然我會擔心。」

  經過筠姊的愛心與耐心地輔導下,這位學生順利畢業了。直到服完兵役後,他還是持續不斷寄賀卡給老師,其中一封他是這麼說的:

  ……曾經,我徬徨迷失,笨得想要放棄一切。由於您無盡地關懷、包容和體諒,我走過來了,解開那困擾我已久的心結。或許,將來的我不一定能功成名就,但您的諄諄教誨,將使我走得比別人更穩,也將伴隨我通過人生種種的考驗…………

  在實際日常生活中,筠姊真是活出天主聖言。在職場上,她扮演好善牧的角色,循循善誘一迷途的羔羊;在家庭裏,她更是慈母莫尼加的化身,日日夜夜為兩個兒子的身心靈祈禱。

  兩個愛子在求學的過程中,真是受盡挫折,受盡打擊,一旁陪伴的她,看著他們受苦,自己也備受折磨。在這一段漫長的心靈黑夜中,她非常痛苦,但靠著日日祈禱與閱讀《荒漠甘泉》,終於熬過這道難關。當然!對於擁有像客納罕婦人堅強信德的人,主是不會讓她失望的。

  遺傳有媽媽藝術天分的哥哥立泰,由於興趣不符,並熱衷社團活動,七年前在輔大商學院的成績一落千丈,幸好在媽媽的支持下,重新考上文化大學的戲劇系。大三開始,全心放在舞台設計,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舞台,去年前往英國留學深造。不喜歡唸書的立三,高中畢業後,曾在兩家電腦公司的門市當過店長,也在一家外商電腦公司做過通路專員,但在哥哥決定出國深造時,離開學校七年的他,終於願意接受媽媽的建議,辭掉工作,繼續求學,並幸運地考上實踐大學,選擇了他最拿手的電腦資訊就讀。

  雖然孩子們的表現讓她逐漸放心,但從她回給立泰在馬祖當兵時的信中,可以看出她還希望他們能夠更上層樓,在精神生活方面有所成長,也能明白天主給予他們的恩寵,她是這樣鼓勵他們的:

  ……那幾年你在課業上的表現,為一般人而言是脫軌了,但我仍相信你和立三的表現一定會漸入佳境,當然這一切必須要你們能先認清方向,找到自己想要的,肯好好努力才行。 ……九四.三.廿六

  ……我希望你和立三有比我好的生活,我所謂好的生活,未必是指物質上的,而是包括精神各方面的感受,當然這必須你自己先去體悟許多事情。對你而言,這一路走來波波折折,比起其他孩子算不少,媽媽陪你一路走過來,心中的煎熬與焦急我想那是你無法體會的,但我只知提醒自己,不論碰到任何事,要讓你知道那是人生一個又一個的考驗,而你必須認真思考,那一個又一個的挫折要考驗你的究竟是什麼,一個挫折應該是一個「墊腳石」,而非一個「絆腳石」,而這一切就看你自己如何去面對,如何掌握了。九四.六.六

  ……真的有許多事不是如我們所願的發生了,但我也總相信天主所安排的一切定有它的意義, ……看到你的信中所說的(立泰分享在馬祖辛苦服役的情況)我更相信「祂」對我們的恩寵在哪……九三.九.二十

  是的,一千五百年前,曾有一位神父對聖奧斯汀的母親莫尼加說:「若人人都有像您這樣的母親,日夜為孩子的靈魂祈禱,那麼世上的孩子永不墮落。」相信立泰與立三在筠姊的陪伴下,主必與他們同在。

 

四、後記──筠姊的書畫藝術

  帶著一顆悠閒愉快的心情,我來到筠姊位於新埔捷運站附近的家,目的是為了欣賞她精彩的書畫作品。她的先生林大哥也在家,為了不打擾我們,親切地打完招呼後,就進去自己的房間休息。

  五十坪大的空間,從客廳、走廊到書房,一幅幅的撕紙畫、水墨畫,與書法作品,在筠姊精心地佈置下,就像是她個人的小展覽廳,安靜、舒適,又典雅。畫作的題材多屬山水與花鳥,書法則以〈心經〉或《聖經》經節為主。置身在這些美麗又深富意涵的書畫中,彷彿天地間的山川、鳥兒、翠竹、野花、閑草就在身邊,不僅內心風和日暖,也能忘卻煩憂,身心靈自然也就平靜下來。

  「只有在創作的時候,我才感覺那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刻。」在欣賞畫作的時候,筠姊這麼說。這番話,讓我想起古代有些文人會利用作畫寫字,來進行冥想或德行的修練,例如畫山水畫時,就可深思山水的啟示是什麼,水雖然謙虛、柔順,但也能銷蝕堅硬的石頭;山雖然傲然強壯,但也很仁慈,讓花草樹木得以成長,而眾鳥蟲兒也有所託,也正因如此,中國傳統水墨畫蘊涵著精深與崇高的境界。

  筠姊在二十多歲時,就拜師學習水墨畫,一路走來,從臨摹溥心畬的繪畫開始,旋即轉向嶺南派傳人歐豪年。溥心畬是前清皇族之後,這一派的畫風淺淡清逸,工筆略帶舒放,比起淋漓的水墨點染與氣勢非凡的嶺南派,風格完全迥異。對於溫和閑靜的她,會傾心嶺南畫派,我感到很訝異,或許大筆揮灑的暢快感,可以讓她從日常生活的壓力中得以抒解吧!

  民國六十七年,筠姊嶺南畫風的「葫蘆天牛圖」,先得到交通部書畫比賽的「特優」,後又入選全省美展,翌年彩墨作品「紅樹醉秋色」,也得到交通部比賽的佳作。至於書法,是在退休之後,經由端敏姊的介紹,向書法家黃一鳴學習。近八年的習畫與六年的習字生涯中,我感佩她的持續與耐力,也見到她書畫技

巧的日益精進,更見到她個人修行的功力。

  正當我要拍攝這幾件作品時,林大哥剛好從房間走了出來,細心的他,擔心燈光不夠,拍照效果不佳,於是將書房的燈全打開,言談舉止之間,可以感受到他很以筠姊為傲喔!

  最後,就讓我們放鬆心情,來欣賞筠姊兩幅精彩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