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55期 55

我不能不說的事

黑幼龍

我不能不說的事

 

黑幼龍


 

我在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很希望這不是我的最後一本書。因為,記得嗎?我一直想寫一本小說。但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寫小說的事,已經說了四十年了。而且現在的年紀也已經超過隨心所欲之年十年了。加上自己愛拖延的毛病,我真的懷疑自己還有機會再寫一本小說類的書。

要是不可能再寫一本小說的話,要是這真是我最後一本書的話,那麼有那些事情,什麼信念,那些內心的想法,是我最想在這本書𥚃說出來呢?那些事要是我沒說的話,會懊惱不已的呢?

正在看這本書的你,無論是陌生者,或是剛認識不久的新朋友,甚至是老朋友、親戚家人,你看完了我這篇論點後,都可以不同意,不贊同(雖然我好希望你會認同,至少思考一下)。一開始我一定要這樣說明一下。因為要是我沒有這種包容的心態的話,我就寫不下去了。

我最想向你傾訴的是什麼呢?是我的信仰。拜託你不要看到這二個字,就把這一頁翻過去了。我好想與你分享我的生命核心:信仰。

這麼多年來,我最珍貴的時刻,就是每星期天在教堂的那一段時光。那一段靜思的時光。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六十多年前我在這教堂領洗。現在每周都還在同一處默思,祈禱。我在這裏結婚。小孩在這𥚃領洗、結婚。將來呢?人都會面對的最後一刻的葬禮是會在這裡?

我大概是十二、三歲的時候領洗的。教堂是在新生南路的聖家堂,那個時候的聖家堂還很小,為我授洗的是郭若石總主教。但是給我講教理的是加拿大籍的麥樁年神父。他以前在徐州傳教。他曾受過重傷,一隻眼睛裝了假眼。右手掌也缺了幾個手指。他的山東話講的比山東人還要道地。

記得領洗的當天,我跪在祭台前面,突然回過頭,看到我的父親跪在教堂的第一排。我從來不知道父親也是教友。我也好像沒有告訴他我當天要領洗。他怎麼會來了?原來他十五歲時就在河南老家領過洗了。後來離家到外面打拚後,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還覺得這些基督宗教都是帝國主義。他也曾告訴我,我出生在一家天主教的醫院。他來探望我們母子,結果修女說探視時間已過,不讓他進來。他還發脾氣大罵修女。即使在那樣的場合,也沒有喚醒他曾經是天主教友的記憶。想不到藉著我的領洗,他又重新回到了天主的羊棧。所以他後來也非常開心的說,他這一輩子大概沒什麼問題了。因為他是一隻走失的羊。天主硬把他拉會來了。

單就這件事來說,我覺得就是一種奇異安排,心中充滿著感恩、滿足。當然,更覺得奇妙無窮。

但想想自己這六十多年來的信仰生浩,也同樣覺得很奇妙。

我最早的宗教信仰,是要做好人好事,將來會升天堂。做壞事會下地獄。人犯了罪,趕快要去教堂辦告解。不然,有了什麼三長二短,靈魂就會被罰下地獄。

我知道一定有些人也這樣想。因為不久前還聽到一位呂神父在主日彌撒中說,有一位教友來辦告解。大意是說過幾天就要坐飛機出國。為求保險,特別來辦告解,萬一飛機出事了,不致「一失足成千古恨」。

呂神父說,即使你有罪,天主為什麼要找其他幾百人來陪葬你?

可見天主不是殘忍的惡君。天主是愛。我們是在大愛中的受造物。

多年來我很感謝啓迪我的那些神長,像雷煥章神父、袁國慰神父、丁松筠神父等等。他們讓我對要理、對聖經,對奇蹟的故事,有了新的了解。也因而更紮實了我的信仰。

好比說,聖經上記載,天主在六天中創造了天地萬物。真的是在六天內嗎?有些人還是可以繼續這樣堅信不移。但有些人認為不一定。天主可能用了幾千萬年逐漸造成這宇宙。聖經是幾千年前寫的,必須用幾千年前人的理解程度來寫。

問題是,「一天」這個單位是用太陽升起到落下,分二十四小時作為一天的。但聖經記載天主是第四天才造了太陽。那麼前面的三天「每天」是多長呢?可能是二十五小時,也可能二百萬年!你看,聖經很有意思吧。

更有意思的是聖經上說天主造了原祖父母亞當、夏娃。但現在有人認為那只是象徵的說法。實際上天主可能造了好多好多亞當夏娃。天主造的是一種生命體,或單細胞生物,讓這些生物逐漸演變成人,而這內含的演變能量是天主賦予的。畢竟,高明的創造者總不能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親自下手改造一番吧!其實二百多萬年前人類開始出現的狀況究是怎樣的,我們還是不太清楚。

但有了人類以後,人的改變(成長)並沒有停止。人的肉體,在世的生命還會繼續「進化」。人的靈魂最後進化成天主的子女。在我看來,這就是信仰。

聖經裡還有好多故事真的含有深奧的哲理,像法利賽人的故事就是。我常常用來警惕自己。法利賽人都很奉公守法。每個主日都會到教堂朝拜。他們會將自己的部分財富分給窮人。他們不做犯奸作惡,不害人。但是耶穌卻不喜歡他們。為什麼?法利賽人如果活在今天的社會中,可能在和在很多堂區裡都會被視為好教友。但是根據聖經的記載,耶穌卻不喜歡他們。只因為法利賽人瞧不起別人,自以為了不起,常常批判別人。你看,這跟卡內基人際關係原則的第一條是多麼的吻合。可見不只是人,天主也不贊同批評判他人的人。

我們再看另外一個故事,那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犯罪婦人的事件。耶穌要群眾中沒有犯過罪的人,來對她丟第一顆石頭。我認為這真是太寫實了。幾乎要停止呼吸來默想這一段故事。我們是誰?我們沒有過錯嗎?我們有什麼資格常常責備別人。

耶穌在世界上33年,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你可以升天堂,包括聖母瑪利亞在內。唯一他說過,今夜你就要在我的樂園中的,就是那個釘在他右邊的強盜,一個我們普遍認為的壞人。耶穌為什麼會這樣做?我的猜想是,他要提醒我們同理心的重要。這種同情心、同理心、站在別人的角度想一想,都值得我們省思。

奧斯丁的神曲裡面也有過這樣一個情節。那就是當他們經過一個高牆的時候,有人說要小聲一點,因為裡面住的都是天主教友。他們以為只有他們能升天堂,別的人都會下地獄。所以不要驚醒他們。這個故事多麼的諷刺。真是一針見血地指出,那些認為自己才是神聖的,別人都不好的人是多麼可憐。

我在羅耀拉大學唸書的時候校長就是一位核子物理學的博士。你也許會奇怪,因為獻身於傳教工作的人,為什麼會去學核子物理。我認為這就是廣義的福音傳播。歷史上像湯若望、南懷仁、利瑪竇神父真的都是認為研究天文地理也是在傳教。郎世寧是一位畫家。他也是在傳教。丁松筠神父將他的一生奉獻給媒體傳播工作,去採訪泰國北部的殺戮戰場,拍攝兒童節目。還有些人一生從事醫療、教育、照顧麻瘋病患。他們也都是在傳教。我除了敬佩之外,也非常的贊同這理念。

五十多年前我在輔仁大學聽吳經熊博士的一場演講。記得在演講結束的時候,我舉手起來問了他一個問題。我說,您在梵蒂岡擔任公使的時候,天天生活在這麼神聖,這麼莊嚴的環境中,是不是常常覺得很虔誠,很聖化,信仰也很充實?結果他的回答是,人都是人,在什麼地方都一樣。即使在最遙遠的隱修院裡頭,所有人的問題都還是有。當時我真的覺得他的回答得好實在。

經過了這麼多年,不知多少次經驗過吳經熊博士的這段話。在我的信仰生活中,不知道遭遇到多少不好的案例,不好的榜樣,但對信仰的堅定度好像沒有什麼影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人的問題。所有的問題、困難在信仰的道路上,都顯得那麼的渺小。

這段心得分享就要結束了,讓我們回到現實,回到當下吧。此刻我想到了馬雲的一句話。他說,中國可能都無法追上歐美。因為歐美的人生活中包含了有信仰的成分。我覺得他這句話真的是語重心長。比較起來無時無刻不在工作生活打拼的人,和一個經常會在祈禱中想想過去,想想未來,想想永恆的人比較起來,後者可能真的比較活得完整些。信仰是他們感恩、關懷的力量泉源。

此刻你還在看嗎?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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