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73期 全球思維.在地行動

行自弦上──對生活和行自弦上──對生活和靈修上的一些反省靈修上的一些反省

子民

 

  去年退休後,有計劃要想做許多事,但學琴並不是其中之一。有親戚從蘇州捎了一把二胡給我,碰巧又有兩位朋友百般鼓勵,我竟然萌生起學琴的念頭。對於二胡的音樂我很熟悉,也很喜歡。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迴腸盪氣,深有印象。但是對於二胡這件樂器,我卻又是完全陌生。去年十一月去台灣三個星期,在家附近找到一間音樂教室,匆匆上了四堂密集課,抱了一堆樂譜回來準備練習。兩個月以後,我竟在賭城這文化沙漠裡,找到一位陝西來的音樂教授,他是此間一座基督教會的司琴,竟然被我矇混過去,做起他唯一的二胡學生。

  二胡顧名思義是一個只有二根弦的樂器。內弦音色質樸淳厚,外弦音色明亮華麗。曲調由於內外弦的對比配合,形成它獨有的風格。由於它發音淳厚,持續不斷,強弱變化非常自然,表現細膩柔和,刻畫入微,最接近人聲,是最具感染力的民族樂器。

  學習二胡初學者主要練習左手持琴按把位,右手持弓運弓這兩件基礎功夫。左手四指負責按準弦的位置,以能拉出正確的音符。右手的指頭、手腕、小臂、大臂負責弓在弦上的運行,保持弓(馬尾做的)和弦(鋼絲做的)摩擦的力度,以求音色平穩,並適當地表達強弱為目的。左手手指若能準確按下弦位,並能靈活地在弦上換位,右手中的弓就至少能拉出樂音,運行得當的話,還能有機會拉出音樂來。相反的,如果左手不能準確按弦,即使右手運弓十分靈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奏出悅耳之音。

  二胡的演奏基本功在準和穩兩點上。俗語說「會拉者一條線,不會拉者一大片」。握弓的力度也要適中,不緊不鬆,就像抓鳥一樣,「用勁太小,鳥兒飛了;用勁大了,鳥兒死了。」

  做人的功夫不也這樣?左手掌握的是原則。原則失控以後,一切全走了樣,只會添亂,無論怎麼看,絕不會展現出一幅好圖案。保守住原則,就是敬業根本。大事上一定嚴肅對待,輜銖必較,否則「拉成一大片」,沒法聽下去了。這兩天教宗去世,我忽然開始瞭解他為何在一些原則性的事上,非常地堅持教會的傳統立場。對他的敬業精神,我竟萌生起肅然起敬的情懷,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感受。

  我的老師為了提高學習興趣,讓我自選小曲試拉。因為沒有樂譜,我憑記憶拉了一首「甜美的家庭」給他聽。老師說還不錯,就是有一二小節拍子不太對。第二週,我找到了譜,發現拍子還有些複雜,照了譜,卯足了勁,改正拍子的問題,再拉來給老師聽。結果老師大縐眉頭說:「你要拉曲,不要拉譜。讓我們先來唱歌吧,把歌唱到心裡去,再把心裡的歌拉出曲來,就會好聽多了。」

  做基督徒的根本困難不也在這裡?心中缺乏明智成熟的愛,做出來的事無論多麼「靠譜」,看了還是蹩扭。心中有大愛的人,即使做事有些「離譜」,看來倒也順暢。凡事老想靠譜行事,活的也弄成死的,豈不是「用勁太大,鳥兒死了」?有人心中雖已缺乏活泉,行事卻仍處處考慮規範,冷眼看去,簡直令人悲愴了。因此,有愛的才能散播溫暖,有平安的才能帶給寧靜,有智慧的才能啟發心智,有剛毅的才能激發勇氣。

  由於是初學,拉琴時總是小心翼翼,深怕弦上冒出一隻被殺的雞。老師一再要我放心大膽地表現。他說二胡的噪音永遠存在,只有用樂音去淹沒噪音,這是唯一途徑。我到今天仍沒有完全克服這個恐懼,還是過分謹慎,邁不出大步。

  人生的經歷不也是這樣累積的嗎?一個過分保護自我的人,永遠不能超越自限的小圈子,只會喋喋不休。人生的痛苦與失敗如同噪音般永遠存在,不如邁開步子,勇敢地去嘗試新生活。新生活帶來的力量和領會,就如同樂音一般,終究會將噪音淹沒。永恆偉大的金字塔,底盤愈大愈深,它就能愈高愈雄偉。人生不也一樣?內涵愈豐富愈深厚,生命也愈燦爛愈輝煌。生命和文章,不在於它的長短,而在於它的內容。

  做了大半輩子的科學家,左腦早已過度發達。今天再度接觸音樂,它使我急待開發的右腦飽受刺激。我得把分析、邏輯、辨証、結論,這一批早已駕輕就熟的東西擱放一邊,重新開啟心靈的門,接受另一輪的挑戰。藝術彷彿與靈性難以分割。這短暫的幾個月裡,在琴藝被挑戰的同時,我的靈修生活彷彿也在逐漸甦醒。這種雙重的刺激,令我十分驚訝。或許,我們遊戲人生,就如同運弓於弦之上,一方面要戰戰兢兢,一方面卻又要放心大膽、全神貫注地通過弓與弦〔人與人〕的摩擦〔接觸〕,學習把握住每一個瞬間,用最恰當的手法,或輕、或重、或緩、或急,來表達內心深處至為優美的歌聲〔善意〕。

二○○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