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天主大發脾氣!
二○○四年二月的某一天,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反常地重捶桌子,向天主大發脾氣,內心吶喊著:「天主!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一年來,我已推辭了所有可以為人服務的專業性工作!只剩下一門兼課,我這麼努力辛苦地養身治病:針灸、推拿、散步、運動,看遍中、西醫……;身體還是痛苦不堪,而且更勝以往!我受不了!」
偉特看到我在大拍桌子,以為我在跟他生氣,也發脾氣大聲嚷嚷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偉特真的很辛苦,家事與炊事一手包,每天忙上忙下,因我早已無能為力;而且他又很有耐心地陪我到處去看中、西醫,還要陪我運動,時時在家幫我按摩;他沒有抱怨地做那麼多事情,而我還大發脾氣,難怪偉特會生氣。因此,我就不再吭聲,沈默不語。
第二天,我遂寫了一張卡片寄給王端敏,與她分享我的「苦」;我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也很辛苦。二月底,我收到她的回信:「 ……這身心的黑暗如此漫長,然而無法承受,也得承受!有人說:『再長的路都有盡頭,再沮喪的心都有希望!』苦路的盡頭是死亡,究竟『要死的是什麼?』只有問天!或許只有承認死亡時,才能逾越;若是這樣,那就與死亡共舞吧!否則,愈不與它共舞,痛苦也就愈大,是不?互禱! ……」謝謝端敏!我心中得到「安慰」,因為這正是我的心情,她描述得如此透徹!
「面臨死亡」的感覺
四月下旬,我陷入更深的痛苦泥沼,不僅肩背疼痛、頭痛、眼痛、 ……,吃了助眠劑,還夜夜嚴重失眠,陸續出現呼吸急促、心悸等很多不適症狀與難以形容的「疲累感」,頭昏脹得無法思考,全身無力,連切個柳丁都切不動,無法做任何事;連唯一的一星期才一次的輔大兼任課程,也不得不找人代課,我覺得我快要離開人間,有「面臨死亡」的感覺。
每當「累癮」發作,一波一波到來時,就像在電視中看到的「毒癮」發作一樣,難過得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身體躺著,但翻來覆去,左躺不是,右躺也不是,只能屈著身體挨時間,等著「累癮」過去;在等待時,腦中不斷出現耶穌基督被抓前,在山園祈禱時的話語:「天主啊!我真不願喝這杯爵,太苦了!但如果是祢的意思,就讓它成行吧!」我希望別人不要跟我受這同樣的苦!我也會躺在床上誠心地跟天主說:「天主!如果要我去見祢!我要感恩地去見祢!我不要帶著遺憾去見祢!如果祢要我活下來,願我能做祢的工具!」
等不及已預約二星期後的醫院全身體檢,先隨便掛了台大醫院公館分院的家醫科門診。次日,在偉特陪伴下,折騰等了好久,才見到醫生;醫生在聽完我的病情描述後,他以不疾不徐帶肯定的口氣,說我是「典型的更年期憂鬱症」,但要先檢查十餘項驗血、驗尿的指數結果,等一星期後,依據檢驗情況,才診斷開藥。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到家後,才意識到:「接下來的七天,我又累又痛,不能睡眠,竟然忘了問醫生沒藥吃,要如何度過?」我已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忍耐,等待被宣判日子來臨。躺在床上,開始誠心又專心地祈禱;無意間,聽見屋外陽台上,白頭翁此起彼落的歌唱,讓我心中充滿感恩!我是這樣的痛苦,但是還能聽到如此美妙的天籟!於是自己也開始一首首唱歌:「感謝主! ……」、「……」,在祈禱中也會大聲告訴天主我的「苦」;結果沒有料到,第三天時,天主竟然「具體」派遣「聖神」,來陪伴我,並帶領我;讓我每日都有難以預料、新鮮又奇妙的信仰體驗!使我心靈的苦一點一點被釋放,沈重的腦袋一點一點地被放鬆!
這一週「翻雲覆雨」的難挨日子,經由聖神陪伴後,由「身、心極度痛苦」情況,轉變為「身體雖仍極度痛苦,但心靈卻喜悅異常」,這段信仰體驗的分享,已刊載在2005年1月16日與1月23日的《教友生活》週刊中,文章為「謎題:郵差總是按錯鈴?」。
我終於明白,朱蒙泉神父為什麼在病中還能寫出那麼幽默、感人的文章,我學習到一點「在痛苦中如何祈禱」的經驗,也比較能體驗到耶穌基督被釘十字架的苦路了。
回診前一天的晚禱前,偉特唸網路上的一篇文章給我聽:「 ……,『敏感型』與『要求完美』個性的人,較易罹患憂鬱症;……」唸完後我們先相視一下,遂相擁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感謝一年前在彰化靜山由神修小會舉辦的共融營中張敦華老師,為我們提供深入研習「人格九型」課程,讓我們更了解到彼此的先天性格;我想八、九不離十了,我認清並接受:「這樣的我會有這樣的病。」
(4月30日)回診當天,醫生很有耐心地聽我分享:「我的心境經由信仰的體驗,已由『我很幸福,但我不快樂!』轉為『我很幸福、快樂且喜悅!但我的身體卻是極端的痛苦、虛弱!』的整個過程。」於是,我開始服用醫生開的所謂「
快樂丸」配方,可幫助我晚上得以睡眠,並可使肌肉得以鬆弛;接著我就收到端敏寄來的問候卡片,封面竟是:「For you ! Happy!」我打了個電話,用緩慢仍然虛弱的聲音告訴她說:「Happy正是我此刻心境的寫照!謝謝!只是我目前還沒有力氣寫卡片告訴妳。」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站在舞台上
十月初在聖家堂參與彌撒聖祭時,得知李秀英女士將舉辦:「陪伴憂鬱症病患者祈禱」的訓練課程,我很想對憂鬱症有多些認識,也很想和大家分享「信仰對憂鬱症的幫助」,於是勉強自己帶著病痛(因我還不能久坐,一坐就肩背疼痛,並延至眼痛)與頭暈(每次上課我都會帶著一個枕頭,準備真的完全無法忍耐時,就躺在教堂的椅子上「上課」),做了十二週三個月的全勤學生;每一次,我都要站在做為教室的小聖堂後面,走來走出,活動筋骨,而我的枕頭,也只用了一次,感謝天主!就在第七次「學齡期心靈醫治祈禱」的過程中,竟然意外發現我的心靈深處,還有一個角落不曾被天主治癒。
我自以為在小學時,功課不差,沒有惡補,應是個快樂的童年;但在心靈醫治祈禱過程時,當「心靜」下來時,卻立即在腦海中出現一個以前經常出現的模糊畫面,往常「它」來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它是假的,而不予理會;但這一次,我感覺我應面對審視它。
畫面是「我站在舞台上,準備指揮全班同學合唱比賽,那是台北空小全校全年級的班級比賽;當伴奏的老師彈起了四段前奏時,就開始起唱。平日練習時,我的印象都是八段前奏後起唱。做為指揮的我,當場在台上一下子錯愕,且心中
十分生氣,倔強地不肯指揮。同學們就在沒有指揮的情況下,只能隨著琴聲混亂地唱完比賽歌曲,結果下了台,我就被一個男同學追打。 ……」我開始掉淚,這些情景畫面是如此清晰,這一段往事確實是真的!因為我那麼清楚記得當時打我的男同學姓黃,彈琴老師姓曾。曾老師對我很好,還曾在課後教我彈鋼琴;在那個貧苦的年代,能摸到鋼琴並彈琴的,全校沒幾個人。以前這個畫面出現時,我總是逃避它,現在,我在天主面前勇敢地接受,並上台與「心靈醫治祈禱課程」的全班同學分享,雖然不知小學同學現在他(她)們在何處?但我仍公開地向當時班上全體同學道歉。頓時,我的心中開朗起來!
我不再懼怕主動上台,終於知道原來那麼多年來,我為何如此痛恨做主管、做班代的原因了!以前不管負責任何事情,我都會緊張,偏偏又一直被派做主管,所以常常在負責大件事情後,我總是有後遺症,就是大病一場!
因此,除了職場工作上必要,不得已必須主持或主管事務外,其餘我總是推
辭,絕不主動。尤其在教會信仰團體中,偉特都不敢為我答應任何事情,許多事
情都是由他出面為我擋著,我總是習慣做個台下的旁觀者。
我不是「怪胎」!
以往我常為自己和周遭的人感受不同而苦惱,在這一次「心靈醫治祈禱」的整個過程中,秀英老師「真誠」的祈禱詞,句句都切中我的心坎!她真像我的雙胞姐妹,同樣具有敏感體質、要求完美的個性;我又體會在身體、心靈感受上和很多人不同,但在天主眼中,我仍是獨特而有價值的個體。我要大聲說:「我不是『怪胎』」!」
結語
在這段治療日子中,我除了祈禱,也想辦法努力做各種合適的運動,如柔軟操、太極呼吸術、散步、瑜伽等,七個多月後,在醫生的建議下開始減藥;我又多活了八個多月,下一刻我究竟要如何活?如何去分辨?如何做決策?一直是我這一生信仰中最大的困難。
我很感恩能參加這一次的「陪伴憂鬱症病患者祈禱」訓練課程,受益良多,並分享憂鬱症的信仰經驗,也希望很多人不要像我這樣「無知」地走這段苦路,實在非常辛苦!
報載:「到二○二○年時,憂鬱症將是危害人類健康的第二大疾病」,我衷心希望大家能重視此一現象,我也期盼如鐘丁科秘書所說的,能成立「憂鬱症中途之家」。
感謝天主又給了我一次「置於死地而後生」(死於自己,活於基督)的具體經驗,我開始學習放慢腳步,閉上雙眼,靜靜地等待,聆聽聖神的聲音後,再行動。我清楚知道,每當我們愈能「做」的時候,愈易犯驕傲,就會忘了一切的「能」都來自天主,包括人的一呼一吸。天主總是會在我們努力全心依靠、交託與聆聽後,適時給我們意想不到的禮物!
想起雷煥章神父在最近聖誕期間的彌撒道理中說:「聖神就在每個人的心中!」我感恩有機會在聖神陪伴下學習,有這個「與死亡共舞」的經驗!
二○○五年一月十五日寫於台灣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