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72期 神修小會四十週年專刊

重讀《幽谷中的曙光》懷莉莉

建德

 

  莉莉過世已經有二十六個年頭了,《幽谷中的曙光》一書的出版也有二十一年,在小會慶祝四十年會慶的當兒,我以坐五望六的心情重讀此書,內心的體驗多少和從前不同。其間感受最深的,就是對莉莉宗教經驗的變化多了一些了解,就此記下來,和大家分享。

 

  我們先看看莉莉自己怎麼說的:

  「以前雖信天主,可是天主在我們身上一點活力都沒有。現在,哇,隨時感覺到祂的平安及喜樂。」(1977年11月1日)(《幽谷中的曙光》65頁)

    這個改變是怎麼來的?原來在一九七六年六月,莉莉和子森的本堂朋友介紹他們參加了聖神同禱會,聖神打動了他們的心,睜開了他們的眼。她說:

  「一開始我覺得不習慣不自在,但我告訴他們,我們會再去的,我只要開放自己,讓天主聖神在我內工作,我會自在起來的。」(《幽》18頁)

  天主敲門來了,莉莉和子森雖然覺得「不習慣,不自在」,但是卻毫不猶豫地開了門。讚美天主!這是宗教經驗轉變的第一步。

  聖神同禱會的力量和感動在哪裡?莉莉自己這樣反省:

  「不知道台灣小會是否過份注意訓練,因為和天主的交往,理智和情感是並重的。我想在天主眼中,一個村婦的祈禱,也許不遜於大神學家,而且天主更希望我們依靠祂,有如小孩赤子之心吧?以前,我覺得自己的道理懂得不少,和這兒的家庭主婦比,她們的信仰似乎有點可笑。這半年來,天主教了我不少,祂只求我們接受聖神的領導。太過理性化,就容易照自以為是天主的道路去走了。」(《幽》60頁)

  換句話說,莉莉的宗教經驗開始由間接轉變成直接。她對天主的認識不再只是間接得自於道理的描繪,而是從直接與天主的交往獲得。她和天主的關係不再只是建立在理性的認知上,她認識的天主不再只是「全知全能全善全美」道理中的天主,而是她生活中活生生、每時每刻都愛著她的天主。

  當我們啟程追隨上主的時候,祂耐心地帶著我們,莉莉告訴我們天主怎麼帶領她:

  「因為這個祈禱團體,我又回到天主的懷中!這個衷心的感謝及幸福,不是我能形容的。我發覺每一次我都盼望天主藉著說默啟話語的人對我說話,差不多每一次聚會我都會流淚,有時因歌詞,有時因別人的經驗 ……」(《幽》18頁)

    莉莉體會到親身經驗天主的重要性,但是在還沒有習慣上主對她的特別「聲調」、還不完全明白天主的「語言」的時候,她願意聆聽上主話語的渴望,藉著同禱會裡別人的默啟話語而得到了滿足。

  一九七六年八月他們參加了同禱會安大略省的年會,回來後,她這麼分享著:

  「在這之前,我心硬如石,同樣的天主、同樣的愛,我觀而不見。從這次年會回來,我變了,深深再次體驗到天主內的喜樂,而且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認識天主,都能分享到我們體驗到的幸福。」(《幽》18頁)

  宗教經驗的轉變開始進入一個新的境界,莉莉體會到天主臨在的幸福,也要把這個經驗和全世界分享。她真的說到做到,一九七六年十月三日的信裡她這麼寫著:

  「……我們在此,約過中國教友聚在一起祈禱。九月中,聚了一次,只有六個中國人參加。不過下一次,十月二十三日,陳幸娥也會去,大概還有四個人也會去。」(《幽》48頁) 

  愛天主的熱火在她心中燃燒著,她想到的,就是讓所有的人也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經驗。但是同時,她懂得這是天主的工程,她懂得完全交託的重要,在同一封信裡,她這麼寫著:

    「我們完全是走一步算一步,因為從第一天起,就把這個小聚會完全交付在天主手中,我們由祂帶領,所以也不知將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不過這不要緊,對不?」(《幽》49頁)

  天主正在準備莉莉的心,有更大的人生考驗就要馬上來臨。因為就在這個月底,她從醫生那兒得知罹患乳癌的消息。十一月初動了手術後,月底開始做放射性治療。莉莉事後這樣回想著:

  「若我的病發生在半年以前,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埋怨天主,也許我會說,天主,我對你有那點不好?怎麼祢要我走這條路?」

  生了病以後,莉莉依賴的,不是她往昔聽到的高深道理,而是每天陪著她進出醫院、陪著她做放射性治療、深愛著她的上主。莉莉這樣寫道:

  「我們的天主真是最忠信的天主,祂說祂不會要求我們做我們辦不到的事。的確,在這事上,我親自體驗到祂的愛,沒有一分鐘我懷疑過祂的愛。因此自始至終,我都抱有內心的平安。」(1976年11月16日)(《幽》59頁)

  「最近真體驗到天主照顧一切……真的,上主的平安、喜悅在我心中,真感謝祂。」(1977年1月21日)

  因為有了與天主交往的直接經驗,莉莉對上主的回應不再是「公式化」和「樣板化」。相反的,她的病中分享是那麼活潑與積極,是百分百的「莉莉化」。

而她病中生活的兩大中心思想:「一心做好天主的工具」和「對天主完全的信賴」,前者是她個性的自然延伸,後者反映了上主在她心靈上的化工。她的信仰生活也因此日新月異,成為我們的典範。

  以莉莉自身的能幹和獨立的個性,對上主的大能和仁慈能夠有著完全的依靠與信賴,不是件最容易的事。這個交託一切的心情處處流露在她的病中書簡裡,這裡只擇數則,按日期排列:

  「我這一躺在醫院,仍然一直有著天主的平安和喜樂。癌症對天主並不難,只是我們不懂祂的聖意而已,為何有人被治好,有人沒有。我們祈禱會每週為我祈禱,也許有些人比我還不耐煩,為什麼我的病老不好?天主在事事上教導我們,而且只有在我們回家以後,我們才明白一切的考驗是為了什麼。」(1977年3月8日)(《幽》134頁)

  「我的醫生告訴我,我的肝腫了,這些都在他們意料之中就是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自己也知道這是癌症末期,只是不曉得子森知不知道?不論如何,天主有祂的計劃,而祂的計劃是很奇妙的,而且知道祂常和我們同在,常常照顧一切。」(1978年6月11日)(《幽》91頁)

  「天主的聖意真是奧秘,有些事,一輩子我們都不會明白的,但是這又有什麼妨礙呢?只要我相信祂的愛,還擔心什麼?」(1978年8月24日)(《幽》書69頁)

  「我不知道我前面的道路將會是如何,但是我知道主將與我同行,領我經過死亡的幽谷,而達永生的領域。」(1978年8月24日)(《幽》70頁)

  「作為上主的工具,承行上主旨意」的思想反應了莉莉事事求好的個性,也是她病中生活每天銘刻在心、日日努力不懈的目標,從她的書信中,我們可以窺得一二:

  「我這工具更該讚美天主計劃的微妙,並感恩不盡,祂願意我作為祂的工具。」(1977年1月21日)(《幽》63頁)

  「我生這病,天主給我一張免費通行證,讓我說的話可以打進受痛苦的人心坎去;藉著天主在我身上行的奇跡,可以讓他們也能相信。」(《幽》72頁)

  「請求祢幫助我認得造我的用意,並幫助我滿足於做我自己,因為我願意全隨的意;做造成我的器皿,發揮我該有的功能。」(1978年3月19日)(《幽》152頁)

  「不管天主召叫我做什麼,我都讚美祂,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在祂的計劃中,都扮演著一個特別的角色,也只有我好好照著祂預定的去做,才能對整個救贖的計劃有所貢獻。」(1978年6月11日)(《幽》138頁)

  從與上主來往的經驗中,莉莉學得如何割捨,她的注意力不再只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更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上主。好的、壞的一併交給上主。這些割捨、這些奉獻,也都忠實地顯露在她的書信裡,這裡同樣的只選擇數則,其餘的列在附錄三中:

  「啊!主耶穌,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感謝願意拿走我的焦慮、憂愁、恐懼以及我的權利,這樣我可以自由地如同孩童來到的身邊。有祢的愛及平安,為我就足夠了。」(1978年2月5日)(《幽》144頁)

  「成全之路就是像剝洋蔥,剝了一層又有一層;每剝一層,眼淚都會被引出來,因為我們真有點依依不捨我們的毛病,只有在決定把祂交給天主後,天主才能把祂拿走。」(《幽》75頁)

  「天主知道,祂還沒完全浸透我,祂也不期望我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基督徒。我們每人只是烤得半熟的基督徒呢!所以我們有缺點,感謝天主讓我看到,求祂幫助我慢慢地改,也同樣高高興興做個今日的我。 ……我們也該學到,接受這個還不完美的自我。」(1978年8月24日)(《幽》154頁)

  兩年多的病中生活,我們由莉莉的書信分享中,看到上主對她的步步帶領。在一九七九年初,我曾經擔心莉莉因為病入膏肓而失去生存意志,要大家為她的內心平安祈禱。如今重讀《幽谷中的曙光》,對莉莉的整個信仰生活有更清楚的了解,知道當年的多慮只是杞人憂天而已。

  莉莉高我兩屆,我和她是大學時在聖母會和小會的活動裡認識的,因為家住中部的關係,與莉莉及其他小會台中幫的會員,都變得熟稔。莉莉和子森結婚時,她在靜宜的學妹曉雲和我是他們的伴娘、伴郎。婚後不久,她來了美國,我也在同年到美國念書,年底和瑞蘭結了婚。後來他們搬去加拿大多倫多,瑞蘭和我也從丹佛先搬芝加哥,再搬到克里夫蘭,距離近的關係,在莉莉生病期間,我們得以去多倫多看了她和子森幾次。

  有一次探望過莉莉回來,在給小會朋友的信裡,我曾經這麼寫過:「從多倫多回來,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過活了。」今天重讀《幽谷中的曙光》,這些字眼又在我的眼前跳躍。彷彿問著我:莉莉給你的影響有多大?維持了多久?  如今回想,當年是敬佩莉莉對上主的完全信賴與順服,可是並沒有完全抓到莉莉當時宗教經驗改變的關鍵。

  當年為什麼莉莉有「(從前)天主在我們身上一點活力都沒有」那樣的感慨?我想大概和我們大部分人的宗教經驗是「間接的」有關係。我們教會兩千年來長大成熟的過程當中,發展出許多套精細的道理,這些道理原來的用意是增加我們對天主的認識,幫助我們和天主有更深的交往。很可惜,有幾百年的時間,教會禁止教友們讀經,教理問答成了教友們對上主認識的唯一來源;加上天主教友習慣於念現成的經文,而不用自己的話祈禱,久而久之,許多教友和上主的往來失去了那層個人間的親切關係。儘管今天的情勢已經改變,但是積習難改,許多人對上主的認識還是停頓在道理中學來的「二手天主」的階段,不再依靠個人直接與上主交往的經驗。換句話說,我們的宗教經驗幾時也變成了「間接」的經驗。

  子森和莉莉曾經帶瑞蘭和我去參加過他們的祈禱會,回來克里夫蘭以後,我們也斷斷續續地參與這裡聖神同禱會的祈禱活動。但是我自己宗教經驗真正的轉變卻還要等個十幾年,現在我在靜坐與默觀中,更能接近上主。

  同禱會?或是默觀靜坐?其實上主帶領我們的方式,因人而異。重點不在於方式如何,而在於我們能否從間接的宗教經驗,進入直接經驗的領域。有了直接經驗的心境,就是在日常的彌撒、聖事、祈禱和生活裡,我們都能讓聖神在我們

身上展現祂的活力。莉莉就認為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都應當和上主有個人的、直接的、親密的關係。

  莉莉也鼓勵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的經驗拿出來分享。這和她在1974年2月21日的信裡寫的真有天壤之別:

  「四月神聊集出刊,催稿的事,一月間已發通知給各位會員。 ……我自己是寫信可以,寫稿子就嚇死我了,又不會說『官話』,日常生活的瑣碎又登不得大雅之堂,只好算了。如果我們寫回去的信件要登的話,我不會反對,只要登出來的不要讓我臉紅就好。」(《幽》45頁)

  這個態度上的改變當與莉莉自己宗教經驗的轉變有直接的關係。當我們經驗過上主的愛和美善;當我們體會到我們分享的主體是上主,我們不過是祂的工具;當我們不再在乎我的文筆是否流暢;當我們了解到分享的方式是多層面的,可以寫、可以說、更可以做;在這個時候,我們就能完全依靠聖神的帶領,行上主的工程。

  最後,讓我引莉莉一段勉勵大家的話,作為本文的結束:

  「我們每個人都能在生活中體驗到天主,也都有天主在我們身上。不過,每個人擁有的天主,都只是那無窮的一小部分。只有在我們每個人都願意把這小小的一部分拿出,來和其他的弟兄姐妹分享時,才能見到天主的其他面。」(《幽》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