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97期 靈修與福傳

禪和靜觀

陸達誠神父

 

  輔大神學院的同學邀請筆者於三月下旬講一個專題:「東方靈修VS西方靈修:禪和默觀」。雖然筆者並非此類問題的專家,但好意難卻,稍加思索,就首肯了。

  筆者入耶穌會逾五十年,做過三次整月的依納爵神操,就從神操出發,來談東西靈修的個人之見吧!

  去年十月強斯頓神父(William Johnston, S.J.)應輔大宗教學系黃懷秋主任的邀請,自日本來台,為博士班同學授課一週。課程結束時,他作了一次公開的演講,主題是〈神秘主義有未來嗎?〉。他把中世紀神秘大師艾克哈和士林哲學的祈禱方式,做了一個對比,認為二者可用「傾注的默觀和習得的默觀」來分類。前者以聖神的傾注為主,後者卻需要人用「記憶、理解、意志」等心靈活動來達成。

  強斯頓是愛爾蘭人,在日本接觸到東方的禪修,頗覺相見恨晚。東方的禪不靠腦部的活動,以靜致空無。強斯頓認為東方的禪,可以接上中古神秘大師艾克哈和稍後的加爾默羅傳統。這類垂直式的祈禱,使人深入潛意識,碰觸到過去忍受而尚存留在靈魂底層的創傷。相反的,水平式的士林哲學傳統,叫人停留在意識層面,無法深入。此後,強斯頓與他早期學習的士林哲學式的祈禱分道揚鑣。

  強斯頓是耶穌會士,他早期學習的靈修途徑,應是依納爵的神操。那麼我們可問:神操教導的祈禱方法,真是士林哲學的方式嗎?

  神操要求善用一切心靈的功能,如記憶、想像、理解、意欲、情感、分辨、抉擇等,可說是靈魂大動員。神操成功與否,取決於做神操者是否用功努力,這與士林傳統的祈禱相似,甚至可說是後者的集大成。雖然神操也提供一些單純的祈禱方法,如默想一端經文、做瞻想的回想、五官默觀,但大體而論,神操不是禪式的靜觀。因為,為改過自新須與舊習與惡勢力作殊死戰,為達到「更」徹底的投效基督君王,絕對不能懈怠。

  那麼神操真是士林哲學式的祈禱了?

  也不是,端視神師帶領的方式。如果他是理性主義者,則很可能他把人帶入一個士林哲學式的死胡同裡去。相反,如果他讓聖神引領,聖神會帶領人深入奧秘。兼顧情理的神操實在無法歸於士林一類。強斯頓去日本前的神師大概不大重視感性層面,所以他會有上述的二分法。五十年代筆者在香港初學時,我的愛爾蘭神師從前是哲學教授,筆者從他那裡只學到過士林哲學式的祈禱。

  十五年及三十年後,筆者在歐洲做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神操。有過天雷勾動地火的經驗,頗似聖女大德蘭描寫的第四種取水灌溉花園的方式:「傾盆大雨」。可見神操雖然要人克修,卻不應歸類到以理性為主的士林哲學神修裡去。

  神操的祈禱以默想和默觀為主,是有內容和對象的。

  靜觀不然,它不需要對象,只要相信天主在,不論在聖堂或斗室裡,把自己放鬆,逐入與主密契的境地。伯大尼的瑪利亞「坐在主的腳前,聽他講話。」(路十39)構成了一幅靜觀的至美的圖像。瑪利亞實可做我們的導師。只要靜靜地坐在主的身邊,聽主講話就行了。

  東方的禪不要求活動,不要默想,不要默觀,要人退入「虛」,「寂」,「空」,「無」,「零」,要人一無所有,體會四大皆空。

  禪要掃蕩語言文字,包括好的文字和思想:「佛來佛斬,魔來魔斬。」

  惠能與神秀鬥智,以「無」贏得了五祖的傳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的對手神秀機智卻是「有」:「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可見「無」才現禪的真髓。

  打坐是東方靈修共同的功夫,佛教、道教,甚至宋明儒家亦奉之為圭臬。王陽明之徒黃綰記敘其師說:「日夜端居默坐,澄心精慮,以求諸靜一之中。一日忽大悟,踴躍若狂…不知手之舞、足之蹈。」

  《無聲之樂》一書提到靜坐時,我人會逸出大量的阿爾發波(Alpha wave),這是最能促發創意的腦波。難怪靜坐的大師都有異常豐富的生命。

  天主教推行的東方靈修亦重視打坐,但不是為了走向空寂,而是要在空寂中向天主大開心門,讓自己被天主擁抱,與天主發生「我與您」的密契關係。

  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說:「聖十字若望講的解脫,不只是從這個世界解脫,而是為了使自己與宇宙之主結合,不是涅盤,而是一位位格的天主。佛徒的反省,以及對靈魂生活指導的終點,就是加爾默羅神秘主義的起點。」(《跨躍希望的門檻》頁一一五)

  基督禪追求的不是空無,而是神秘主義的超越經驗。二者的相似處,都是靜坐。

  筆者渴望用聖依納爵的「更」,每年革新自己;但在每天的祈禱中,我已登上了靜觀的小舟,義無反顧地往前行駛。(原載《恆毅雙月刊》第五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