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暮秋，我和打太極拳的同好去武當山和恩施峽谷旅行，雖遇深秋細雨和初冬白雪，但雨餘觀山色，景象更覺新妍。
大九湖雲白風清，上下空明，水天一色，有如置身潑墨山水畫裡，使人身心俱清。唯有走在初雪的神農架，高山樹林，皚皚白雪；峰峰相連，晶瑩雪白，與萬里晴空兩相輝映，煞是絕美。然而在山中步道踏雪前行，卻是戰戰兢兢，必須互相牽扶，才不致滑倒。一路被叮嚀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卻還是聽到滑落雪地的跌倒聲，多過雪落的聲音。原來觀賞天地有大美，得先專注腳下，親身經歷如履薄冰，步步驚心向前行。大山大峽谷，教我以謙卑毅力，示我以高山仰止，還有眾人的溫馨接力扶持，始得登峰造極。
攀上武當山金頂時，已接近黃昏，長空湛藍，天邊一抹彩霞冉冉飛揚，我們這群「千歲團」俯視著繚繞山坡間的石梯，飽覽環繞腳下的群峰，迎向閃亮溫暖的陽光，恰巧為留影者打上蘋果光，燦爛的笑容洋溢在大岳武當的金頂。為劉禹錫詩：「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做了最生動的註解。
有時遇到不大不小的季節雨，當我們登臨恩施峽谷與雲龍地縫，上下落差一千多公尺，沿路石板鋪地，或壁立於半空中的木棧道，或上或下，起伏於奇崖峭壁中。山路還算好走，挑夫抬轎的生意不佳。其間奇石峻峰林立，松濤細雨，山嵐在雲來霧去間變化無窮，時而登高遠眺，時而環步山徑，陶然於山勢山色的壯麗峻美，觀聽溪澗瀑布傾訴的清音，漱淨塵勞，令人心曠神怡。
然而微雨濕滑，團員裡一位七十歲的醫師穿了一雙登山專用的名牌新鞋，卻在開始登山不久就滑倒，撞到膝蓋，瘀傷破皮，包紮後，在導遊扶持下，還是背著背包，繼續走完四公里多的山路。後來他又滑倒一次，因為背著夫妻共用的背包，這次仰倒在背包上，人幸而無恙，笑談因為疼惜老婆有福報，有驚無險。醫師娘怕耽誤大家，跟著大夥一起走在前面，相信有導遊陪著醫師就放心，她與大家同遊賞景，不減興致。直到最後搭手扶電梯，下到山底，大家在出口迎接笑容可掬的醫師平安歸隊，天正放晴，回望峽谷也無風雨也無晴。
同行中，另一對夫婦是太極拳李老師和他太太林老師，一個熱衷國樂，一個熱愛油畫，經常演出、展出。林老師生長於天主教世家，父祖輩出了神父和修女，從小全家人每逢主日必去高雄五塊厝天主堂參加彌撒。他的父親公餘之暇，還當教會會計。父親去世後，長兄接棒，帶領家族傳承家風，在每年的復活節、聖誕節彌撒中，家族大團聚。
這回旅行，李老師伉儷沿途搞笑不已，帶給大家很多歡樂，他們說在家是家人，出外當朋友，朋友之間比較能包容欣賞，家人則是無可遁形地原形畢露。所以家人相處跟在外面的朋友相處不一樣，在家裡彼此留個空間，讓在外面的壓抑有個出口。老夫老妻分享相處哲學，林老師說因為先生愛熱鬧、講義氣、愛朋友，而自己好靜，喜歡閱讀，喜歡大自然，愛畫畫。直到有一次，發現先生為了打麻將，居然說謊騙她，這才驚覺本來只為了休閒方式不一樣，而不愉快，竟然賠上誠信。當下，信仰適時給了她反省能力。經過祈禱反省之後，與先生溝通，彼此協調出在雙方能接受的時間內，做好各自份內的家務，享有各自的休閒方式，並按時回家，試著找出相處的平衡點。李老師笑說：「有時為了趕晚上九點回家，快到八點就開始看錶，越看越輸錢，因為心神不寧，而其他三個贏得正爽，越不想讓他離開，真是緊張刺激！」
走過個性的分歧，走過歲月的洗鍊，走過時空的轉換，原本各自的休閒時間，曾因陪伴家裡漸漸老去的長輩，以及迎接一一來到的孫輩填得滿滿的，夫妻得同心協力顧老又顧小，麻將也就束之高閣了。在婚姻生活中，確實須一步一腳印才能找到彼此相處的平衡點，曾經的爭執歧異，也就雲淡風輕了，走到如今方能同行同樂。沿途大夥調侃他們是男女朋友出遊，而老夫老妻一搭一唱地嘻笑，一路上逗樂大家，開懷大笑聲不斷，佳餚美酒的餐桌上又是另一番暢快無比的風光。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本是劉禹錫應和白居易傷老的詩句，鼓勵老友：「雖然太陽已經落到桑樹榆樹中，此時升起的滿天彩霞卻令人讚嘆！」曾經為青春不留白，所經營付出的歲月，而今走到花甲之年，就像滿天彩霞，仍是令人神往，令人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