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56期 56

簡介當代基督徒靈修觀典範轉移的四位先驅

張玉芬

簡介當代基督徒靈修觀典範轉移的四位先驅

張玉芬

 

前  言

今年2019,暑假期間,趁胡國楨神父在小磐石讀經種子教師培訓班中開設「盧雲靈修讀書會」之便,把讀書會要讀的盧雲著作《念茲在茲》徹底地又讀了一遍。而此時,手頭上正好也拿到 羅爾神父的《不朽的鑽石》,以及 德日進神父的《神的氛圍》,這三本書幾乎同步地在我的書桌前一一展讀。我發現,雖然三本書都有它們各自的作者,成書的時代背景也不盡相同,但它們似乎都在訴說著同一個理念,為著同一個靈修生活,表達出同一個關懷:為著廣大的天主子民的永生給予指導及建言。
因著筆者本身神學碩士的研究領域在 田立克 的神哲學,因此,本文將會呈現這四位,橫貫天主教與新教的神學特色,以及都是牧靈人員(神父或牧師)的身份,他們的神學思想都有著開啟廿一世紀新靈修觀典範的一致性。按著長幼有序,筆者先將他們一一簡介出場,再將他們共有的理念與靈修關懷表達出來。筆者才疏學淺,希望讀者自己可以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體悟,更能於日常生活中操練,將目光時時放在「真我」上的活於當下,則不失達到拋磚引玉之責。
德日進
天主教耶穌會的德日進神父(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S. J. 1881~1955),是一位享有國際盛譽的古生物學家,也是一位眼光遠大能看清人類及宇宙整體命運的先知性科學家。他彷彿像是第一位踏上星際太空船的甲板上,告知在太空船艙裡面的我們:宇宙是一個整體,它演化成生物――有意識的生物、有心智的人,它仍繼續向著精神方向在演化 。在1922年取得自然科學的博士學位後,隔年他旋即來到中國大陸從事長年累月的化石考古、地質勘察等研究。在1932年於周口店發現人類頭蓋骨的化石,並鑑定為「北京智人」。他生前只有科學相關研究等著作被發表,攸關信仰及神學思想方面的著作,因與教會當權者的傳統觀念大有出入而不被信任,這些遠大宏觀的思想則要等到其過世之後才能面世。德日進在中國總共待了23年悠長的光陰,神學思想上最重要的《神的氛圍》及《人的現象》兩本書,都是在此期間的產物,但卻都要等到死後才能得以出版。他的一生實踐著身為天主教耶穌會士應有的服從,以及靈修生活上堅忍不拔的精神。
1.德日進著,鄭聖沖譯,《神的氛圍》(台北:光啟,1996年),14頁。
田立克
很多人認為具有新教信義宗的德裔美籍神哲學家與牧師身分的——田立克(Paul Tillich, 1886~1965,又譯作蒂利希),應該跟天主教神學搭不上什麼關係。但是梵二閉幕卅年之後(1994年),有一群天主教神學學者出版了一本研究田立克神學思想的研究專書 ,書中特別指出:梵二後天主教神學是朝著田立克神學思想移動著,當今天主教神學有著田立克思想的影子 ,並且認為田立克思想體系中的主要部分,在天主教的現存遺產中發揮了先知性的角色 ,而田立克稱得上是天主教的同道與朋友 。曾任美國天主教神學學會主席的特雷西神父(David Tracy, 1939~,又譯崔西)也說過:「田立克作品對當代神學的衝擊並非一種學派的影響,而是一種廣泛滲透的臨在(pervasive presence)」 。因此,田氏不僅是更正教原理(Protestant principle)的有力推動者,其思想更廣泛地滲入廿世紀的基督信仰各個領域的神學思想之中,不僅在新教,天主教神學作品中也都能看到他所持觀點的痕跡。
盧雲
年輕時的盧雲(Henri J. M. Nouwen, 1932~1996)神父曾親臨過梵二大公會議的會場,他雖是屬荷蘭的教區神父,卻長期以美國、加拿大為家,也與南美洲的窮人短暫的住在一起過。他的書主要講述的都是自己在生活上的靈修經驗:有喜樂、憤怒、疑惑、感恩與哀傷。就是因為他毫不保留的將內心靈修歷程寫在書裡公諸於世,將他誠實、質樸與熱愛天主的心,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消彌於無形,讀者很容易就將他視為靈修的指導 。有人說盧雲的靈修是「正視瑕疵的靈修」(spirituality of imperfection),因他在文章裡勇於面對自己各種的破碎、受傷及缺陷,以此不完美的軟弱中來尋求天主。他述說那活生生的人的瑕疵,是你的、也是我的生活寫照及縮影。正所謂:最個人的也常會是最普遍的事。他讓我們看到,作為一位神父是如何努力地追尋、並活出他的聖召。
羅爾
年代與盧雲神父相當接近,且同樣是靈修作家又是國際知名演說家的方濟會士羅爾神父(Richard Rohr, 1943~),他常受邀參加廣播電視節目(盧雲也是),是本文提及的四位神學思想家中最年輕、也最當代的一位。這四位神學思想家幾乎都是著作等身,吾人可以觀察到隨著年代的推移,越接近現代,其言論自由度越活潑開放。這要感謝梵二,以及梵二以後歷代教宗們的努力,在言與行上都能越來越開明,給教會注入新鮮的活力。羅爾神父就在這樣日趨自由、寬容的教會學術環境之下,反省並說了很多對於教會組織的封閉、保守狹隘的神學思想、只在真我之外的善惡光譜上打轉的道德主義、淪於憤慨的早期女性主義以及由傳統男性神職人員階層統轄下的「實話」!不能不在讀他的著作時,頻頻拍手叫好!
接下來,我們用排比對照的方式來深入探討四位先驅靈修觀中的特色。
2 Raymond F. Bulman & Frederick J. Parrella, ed., Paul Tillich: A New Catholic Assessment (暫譯:《田立克:天主教的一個新評估》)(Collegeville: The Liturgical Press, 1994) 。簡稱PTII。其實,1994年出版的這本研究專書,比之前:Thomas Franklin O’Meara & Donald M. Weisser, ed., Paul Tillich in Catholic Thought(暫譯:《天主教思想中的田立克》) (Garden City: Image Books, 1964)這本簡稱PTI,還要來得精闢、深入與客觀。
3 同上,p.4.
4 R. F. Bulman & F. J. Parrella, “Introduction,” p.6.
5 同上,p.7.
6 陳家富,〈編者前言:近年西方與漢語學界的蒂利希研究〉,陳家富編,《蒂利希與漢與神學》(香港:道風書社,2006年),12頁。
7 前美國總統夫人柯林頓.希拉蕊曾說,盧雲的《浪子回頭》一書,曾經陪伴她走過在白宮最黑暗的時期。現在全球各地的基督徒幾乎都已掀起盧雲靈修的熱潮。

神學思想之間的融會

一、以人類存在的現實景況出發
羅爾神父可以說是現代媒體的寵兒,他充分利用影音科技以及上節目的機會來宣揚福音精神,他的專長在靈修,常常採用心理學與非二元思考來與現代人對話,若他的論述沒有觸碰到人真正的內心世界,老早被現實的Y世代新人類所唾棄。關於羅爾神父的神學思想,當然是承襲自會祖方濟一脈相承下來的,這讓我們看到田立克也是。這不是說屬新教信義宗的田立克是方濟會士,而是他的神學思想淵源主要是承襲了柏拉圖的傳統(而非亞里士多德),一路下來經過奧古斯丁、經過六世紀時一位託名狄奧尼修(Pseudo Dionysius)的密契神哲學 和聖方濟之後,並受到近代的謝林(Friedric W. J. von Schelling, 1775~1854)晚期哲學影響。田氏曾稱其神學中有存在(實存)和本質雙重因素 ,如果說田立克是完全的存在主義神哲學家,那是不正確的。對田立克來說,神學一定要能回答「人類現實處境裡的問題」才會有意義,這可由他探討人的三種焦慮來證明 。由此,就不難理解,被譽為中華神學基石的張春申神父,早年在台灣的神學教授方面,也是從田立克的思想來下手的 。
盧雲神父,也在他個人的現實生活處境中做靈修探討。他的寫作、甚至日記裡,再再都是他生活經驗的真實記錄與私人靈修反省。他不說那神秘莫測的靈修,就只是著眼在你、我真實生活上都會碰到的事兒。他從那些生活「小」事裡讓我們看到:在追尋靈修生活上,我們其實並不孤獨,作為神父的其實跟我們都一樣,且他能做我們的楷模。而現今,科技日新月異之下,生活的眼界更需要放遠、放大到整個宇宙,於是天主給了我們耶穌會的德日進神父。
更好說,德日進是在整個宇宙現實裡,寫出了科學視角下的人的現象,與宇宙間的神的氛圍(神化作用)。我們應該很感恩於天主竟然賜給我們以科學的進步,又給了我們這麼一位傑出的考古學家德日進神父,讓他能以他的專業告訴我們這個訊息:人類的世界在宇宙的結構中,顯示出一個連續不斷、向精神方向的演化,一切實體正朝向著感覺、感情、思想、認識與愛的方向不斷昇華 。那在歷史上出現的從上而來的基督,最終要帶領整個宇宙上升;祂正是為聖化物質而來到人世 。實際上,世界只有一件事在發展著,就是道成肉身,而肉身又要成道的過程。一位鑽研真實現象世界中的一沙一石而聞名的考古學家德日進神父,看到了宇宙現象萬物的真實秘密。
從上,不難看出他們四位神學思想家的共通點都在於:以人類存在的現實景況出發。在此,我們絕不應該給他們冠上所謂已被汙名化了的存在主義學者。這四位的思想是緊緊環扣著人存在的世界、實際現象中來作探討。尤其,羅爾神父振聾發聵的提醒:人生有第二個階段。這是人存在現實狀況裡,應該且最需要邁入的階段。
8 此位六世紀時的託名狄奧尼修是卡帕多細亞教父的後裔,神哲學思想乃繼承於教父傳統,以及新柏拉圖哲學。田立克所主張的天主是「超越的天主」(God above God)即來自於此位六世紀的託名狄奧尼修。
9 參:Paul Tillich,鄭華志譯,《系統神學》第二卷(台南:東南亞神學院,1971),26~29頁;亦參:Paul Tillich著,尹大貽譯,《基督教思想史》(香港: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2000),671頁。
10 人對死亡的焦:表現在個人對命運及死亡上的焦慮。人對荒謬的焦慮:表現在人對空虛與無意義(荒謬)上的焦慮。人對定罪的焦慮:表現在人對於罪咎與被定罪的焦慮。
11 胡國楨,﹤張春申神父的教學生涯及著作﹥,輔仁聖博敏神學院主編,《神學論集188-189》(台北:光啟文化,2016年7月),172頁。

二、踏上階段性的人生旅程
羅爾神父在2011年先寫了一本Falling upward:a spirituality for the two halves of life,中譯名為:《踏上生命的第二旅程》。此書闡述人的生命中的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奠定我們的身分和地位。在這個階段中,追求的是現實的成就,包含學業、事業、婚姻等等現實的完成,也是外在身分、地位、名利、財富累積等等成就的自我,也稱「假我」。但人總會經歷人生低谷,在此之後即應該要邁入第二個階段(不管低谷何時來到,或許有人始終沒意識到)。第二階段需要能拋開第一階段的各種成就(或失敗)的束縛,亦即看透這一切,就如田立克所說的:它不是人生的「終極關懷」 (ultimate concern)。
反而需將目光導向「真我」――真實的我的身分、與神同在的、神的兒女的真實身分。很多人可能一生都處在第一階段而不自知需要邁入第二階段,第二階段靠得就是靈修。稍後,於2013年,羅爾神父又繼續幫助大家釐清何謂「真我」與「假我」,於是Immortal Diamond:The Search for Our True Self一書問世,中譯名:《不朽的鑽石:假我和真我、復活和轉化的探索之旅》。
羅爾的「真我」 ,對於田立克來說就是「終極關懷」所要關注的對象;「非終極關懷」則是「假我」所關注的對象。
15 真我:這是一種沒什麼好恨、好拒絕、好否認的,好爭執的我,若以真我來處事,沒什麼事會激怒真我,真我也不會受傷害,因為真我優先關注的只在靈性的問題--它的真實身分:天主的愛子。真我所反應出來的會是聖神的果實:愛、喜悅、忍耐、善良…。所以,追求成功這件事也絕不是真我要做的。真我超越了二分法,而採取宏觀與包容的態度。假我:看待事物只有俗世的、部分的、階級分明、充滿懷疑、拒絕的、只會創造小的道德贏家、需要偽裝(譬如其戲碼就是需要做那最正統的、最好的天主教徒,或是需要去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者…)、會爭執、辯護、憤怒、指責、愛搞對立、分化以及只有二分法的世界觀等等。假我優先關注的通常都是違反聖神的罪:譬如關注在地位的高低、權勢的掌控、驕傲、虛榮、野心、不同形式的傲慢與貪婪。若要更多的區分真我與假我,請讀者自行參看《不朽的鑽石》。
本文所介紹的四位神學思想家中,人生有階段性的說法,不只是羅爾有(與我們生活時代最接近的一位),早些年代的德日進也曾說過:「發展你自己吧!擁有世界使你成為自己吧(這是第一階段)!做到這點後,再捨棄你自己(邁入第二階段),接受折損(經歷人生低谷與捨棄),俾能屬於別的一個」 。「個人發展(在本性上、屬第一階段),與為天主而捨棄(在超性上,屬第二階段),是同一聯索的不可分割的兩端,且有著首末之序,而第二端(第二階段)逐漸領先,終至於絕超」 。進入人生的第二階段,也就進入十字架的奧秘之中。
德日進神父更進一步闡述十字架的含意,是吾人應將十字架視為在自我超越(到達第二階段)中要達到的崇高目標,是朝向高度靈化的方向。十字架是邀請我們效法基督的上升之路,是從經驗世界中逃出來的撕裂之苦,是超越、也是放手,卻是一切生命昇華的通則,將吾人引入「神的氛圍」深處 。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羅爾還是德日進,都沒有貶低所謂人生第一階段的必須性與必要性。
為羅爾而言,第一階段雖稱為假我,卻是必須的自我身分的完成與認同(如你的外在形象、職業、汽車、性別、成功等)。這一階段是個人獨特性的完成,有其必要性。只不過這一階段的「自我」不夠深入,常會需要偽裝 。在心理學上也認為:若此階段的自我無法被滿足,將來它會常常為此而尋求彌補。例如童年缺乏父母的愛,將來即使成年了也會一直尋求對愛的確定性與滿足。
為德日進而言,我們的宇宙:所有的物質是為所有具有靈性的人而存在,而所有靈性的人,為天主而存有 。形象界的一切,都是為神而存在,我們每個人的靈修努力,從物質開始,慢慢累積而使世界變成天上的耶路撒冷或「新的大地」 。宇宙中,沒有一個物質是浪費的,這個理念是德日進的,也是羅爾的。
筆者並不否認人生有這兩個階段,在生命中這兩個階段搞不好還反反覆覆交替出現著。這讓我想起在基督宗教靈修學史上,開啟了從「定所導向」轉移到「追尋導向」的廿一世紀新的靈修典範 的盧雲神父
16 參:德日進著,鄭聖沖譯,《神的氛圍》,94頁。括弧中字為筆者所寫。
17 德日進著,鄭聖沖譯,《神的氛圍》,101頁。括弧中字為筆者所寫。
18 同上,104~105頁。
19 理查・羅爾著,李純娟譯,《不朽的鑽石》(台北:啟示,2015年),77頁。
20 德日進著,鄭聖沖譯,《神的氛圍》,39~41頁。
三、生活(靈修)的兩極現象
盧雲神父在世時,也許不知道他自己正開啟了這麼一個劃時代的基督徒靈修觀典範的轉移,他只是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上主及他的鄰人時,他該當要有的愛德與服務。這也就迫使他不斷地需要寫作。他說每當他坐下來,把腦中翻騰的思緒一一寫下時,慢慢地心頭壓力就有所釋放並能因書寫而理出一個頭緒。他寫了許多個人生活上真實的內心爭戰(struggle)。靈修生活對他來說,似乎常常就是從A到B、具有張力的兩極心靈律動:從晦暗到澄明、從孤寂到靜篤、從宿命論到信心、從離家到回家、從幻想到祈禱、從憤恨到感恩、從疏離到合一、從排他到包容、從恐懼到愛、從憂愁到喜樂......等 。
從1966年在聖母大學教授「牧靈心理學」起,盧雲就放棄了「靈修生活是一種攀登階梯層級」的理念。他看到了個人在真實生活上具有兩極性的靈修張力,這點與田立克的「邊界神學」(theology on the boundary) 可以說是不謀而合。田氏的邊界神學主張:使用結合歧異的兩極性(polarity)來陳述事物的差異。意即他不堅持某一端(容易走向極端),而是執其兩端,就如同一枚銀幣有著正、反兩面;「熱」也需要「冷」來為其定義是一樣的道理。這可用於將同一事物或不同事物之間的有形、無形之間的差異性,予以更高、超越視野的統合性來看待。德日進神父在《神的氛圍》一書中說道:「在基督徒生活的統一節奏上看,發展與捨棄,執著與超脫並不彼此對抗:正好相反,它們活像我們的肺一樣,一呼一吸彼此協調和奏。這就是心靈呼吸的兩段歷程,或者,你認為更好說:它是同一衝力的兩股和成力。」
21 同上,44~45頁。
22 這是後繼學者在研究盧雲靈修時所看到盧雲帶來的靈修轉變。Deirdre LaNoue在The Spiritual Legacy of Henri Nouwen(暫譯:盧雲的靈修遺產;New York: Continuum, 2000), p.5.;並參張玉芬,﹤盧雲的靈修觀與永生觀:以《念茲在茲》一書的內容為例﹥。
23 盧雲的作品中,可供辨認出的有26個靈修律動。參:《一棵樹栽在溪水旁:盧雲談靈性塑造》(Spiritual Formation: Following the Movements of the Spirit;香港:宗教教育中心,2016)。
24 田立克自己列出了十二個邊界情況:(1)居於父、母不同的氣質差異之間;(2)居於成長環境都市與鄉村之間的差異;(3)居於社會高、低階級之間;(4)居現實與想像之間;(5)居理論與實踐之間;(6)居法治與自治之間;(7)居神學與哲學之間;(8)居教會與社會之間;(9)居宗教與文化之間;(10)居路德宗與社會主義之間;(11)居唯心論與唯物論之間;(12)居故鄉(德國)與異鄉(美國)之間。請參:王秀谷,〈田立克簡介代序〉,Paul Tillich,王秀谷譯,《愛情力量及正義》((Love, Power, and Justice)(台北:三民書局,民62),8頁。
25 德日進著,鄭聖沖譯,《神的氛圍》,98頁。
由此看來,在人生真實生活上(或靈修上),田立克與德日進兩位先進,同樣看到了並說明這兩端(或兩極)都不能彼此偏廢或排斥。反觀歷史上,每一次基督宗教的分裂,都是雙方陣營堅持的反對另一端與自己理念不同的陣營所使然。諷刺地!在今天看來,套句羅爾的話說,實在都是各方的「假我」在作祟,使得雙方都失落了一半的福音訊息 。所謂「異端」就是:站在這一端的我,稱呼那站在另一端的你。兩端都陷入了危險而不自知!所以囉!羅爾神父說得好:我們常常在這兩端之間坐蹺蹺板,殊不知這兩者之間其實沒什麼好爭的,若是緊抓住某一端而不放,它只會是一種負擔 。既然兩端都不能漠視與偏廢,那麼,這兩端各自所需要使用的準則與判別,就在於田立克的:更正教原理。而用羅爾的話來說則是:須時時回到真我,才能走向真實的宗教,不然,都是「假我」在爭權奪勢、壓制異己時所耍弄的把戲而已了。
四、真實的宗教
田立克在1920年代提出的更正教原理是:強調真正優良的宗教須做到先知性的自我批判,避免有「抬高自我」(self-elevation)的傾向。一位天主教耶穌會神父魏格爾(Gustave Weigel, 1906~1964) 更視田立克為更正教神學的高峰 ,實是中肯。真實的宗教必是能真正帶領人深切自省、謙遜自持的宗教。羅爾神父說的「假我」特徵,就是對「佔首位」的要求,這對「真我」而言毫無需要。真我,用在宗教上就是不怕死亡(那是什麼也沒失去的感覺,是自由和釋放)、不怕放手(不須掌控)的宗教,它不需要爭什麼首席之位。所有成熟的宗教也必須要能談到死亡,以及任何形式的分離――與假我的分離 。那是牽涉到放手、謙抑自下、不斷改變(悔改真義)自我之真宗教。而假我最害怕死亡、害怕失去掌控、被否認。誠實的、真實的宗教靈修,應該要讓你有機會認識你的真我並與之相遇,這樣的改變才是最重要的,這才是強烈的動機轉換以及意識本身的根本轉化 。
上述是羅爾的看法,一再呼應著田立克所說的:真宗教要做到真實的自我批判。我們看看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亡就知道,這是戰勝假我的最好方式。你內在的「復活的基督」(真我)知道,死亡(與剝奪)並不會使你失去什麼 。於是,羅爾說的好:健康的宗教應該是所有系統中最包容的,善用各種不同的學術領域、資源和管道來探究偉大的真理 。
宗教上的假我:「甚至可以合理化所有的種族歧視、奴隸制度、戰爭,完全地否認欺騙而毫無罪惡感,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在為神屢行神聖的義務」。這是羅爾神父悲痛地看到了歷史上教會所犯錯誤的反省,那是沒有清楚地分辨真我與假我,以及沒有在靈修生活上真實做到田立克所說的:自我批判、避免自我抬高,以及謙抑自下的靈修功課。能做到這樣真實分辨與實踐的人,少之又少。看看基督宗教歷史上的各個分裂、十字軍與宗教裁判所的殘害就令人痛心。那位被釘在十字架上肉身的耶穌,代表著假我需被釘死、該放手的就放手,無須戀棧;吾人的目光應朝向那真我――「復活的基督」,即是十字架神學所要傳遞的真理。
既然,假我經常的使我們目光短淺、亟欲掌控、抓牢一切,方濟會的羅爾神父說:如果你想對事物擁有積極、宇宙性的宏觀,那麼就去讀讀耶穌會神父德日進的著作,尤其讀過這本《神的氛圍》之後,你便再也難以保持渺小 。因為,「復活的基督」為德日進而言,是一種神聖的吸引力,是時間和歷史的最終目標,它持續的提醒我們,永恆的愛就是無盡的生命,而愛會吸引我們不斷向前,我們終將沒有選擇。因為套句田立克說的:天主是所有存有之根基 (ground of being)。 基督宗教神學思想基礎中的三位一體的「三」,在在提醒我們要超越「二」元性思 考 、邁向「整體性」的意識境界的結合之愛。天主是愛,祂沒有仇恨與暴力,愛是永遠的贏家。這是德日進、田立克、盧雲乃至羅爾及我們都不會反對的。
28 美國神學家,耶穌會會士。致力於教會論及大公主義基督徒合一運動的研究,為天主教會在合一運動的思想先驅之一,擔任梵二大公會議的神學顧問。
29 Thomas Franklin O’Meara, “Paul Tillich in Catholic Thought: the Past and the Future,” PTII, p.10.
30 理查・羅爾著,李純娟譯,《不朽的鑽石》,97頁。
31 理查・羅爾著,李純娟譯,《不朽的鑽石》,44頁。
32 同上,200~201頁。
33 同上,84頁。這說明:物理、化學、科學、心理學、地質學……等等,教會都要能有包容的心態,其實,所有學科中的新發現學說,都能與天主的道相合的。
34 同上,140、190~191頁及註釋3。
35 羅爾在《不朽的鑽石》中有談到田立克的天主觀。參:197頁。
36 參:理查・羅爾著,李純娟譯,《不朽的鑽石》,214~215頁。
五、對於「罪」的態度
從士林神學以降,天主教神學在人的成聖靈修方面,強調人的軟弱與有罪性,需要靠天主從上而來的超性恩寵將人提拔聖化之。對於人罪性的探討與強調,歷年來的相關作品多不勝舉。但在梵二之後,就漸漸有了改變,最明顯的可從盧雲的靈修著作看出:有罪性已不是他所強調的,更好說那只是身為人的一種瑕疵,每個人都有的軟弱與不足的地方須要去克服。前面提到心理學上也認為:若人在童年時期缺乏父母的愛,將來即使成年了也會一直尋求對愛的滿足與確定性。這就是本身也是念心理學的盧雲自身之體會。所以,讀者不會在盧雲的書中看到它描述所謂的「罪」,卻會看到他對在人生第一階段未得到充分滿足,到第二階段(該放手、自由)時所受的痛苦掙扎與摸索。因而,他總是不斷向讀者提及「天主的愛」、我們是「天主的愛子」,這種著眼在真實的事實上、與身分上,他才能釋懷與超越。但是他說過這也不是一蹴可幾的終生就免疫的了,因為這種壞的情緒與不被滿足的基本需求,就像蹺蹺板一樣不時的就來到,它不是罪,它有源頭的,是那些幼年時期不被滿足的基本需要,或是基因上的突變與缺失…等造成的,反而是我們最需要多多呵護與關照的地方,需要時時保持靜篤與盼望之心。說它是「罪」,就太輕忽與草率了!無怪乎德日進在闡述十字架涵義時曾說:十字架並不是把(耶穌的)犧牲、血祭、為我們贖罪等詞句拿來隨便套用、或漫不經心的濫用,採用這些詞句說話的人只是玩弄詞句而已。十字架應該要能給基督徒靈修一個更充實與更完整的涵義 。是的!同樣的,人性上的不滿足、甚或牽涉到基因細胞突變…等等的問題,都已被草率的用「罪」來壓覆著,這是何等的無辜阿!這需要時間讓天主的啟示更完滿的呈現,並以天主的眼光來看待所有。
羅爾說的好:西方教會越活躍,越只看人們不像神的外在表現,就越只注意道德成就,而不是奧秘的中心 。若稱同性戀者是「本質」上的失調,又怎能聽得到福音呢?
這是非常草率與輕忽的結論。道德主義就被看做是一種促進私人生活完美的技術或禮儀,但它不可能帶來任何合一的經驗,而道德問題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轉變,道德永遠在昭告著世人:人不可能十分潔淨、神聖與完美 。羅爾說:道德成就永遠像一根掛在胸前的「紅蘿蔔」!
37 理查・羅爾著,李純娟譯,《不朽的鑽石》,101~102頁。
38 同上,176頁。
39 同上,158頁。
因此,同屬柏拉圖派的田立克和方濟的羅爾都一致認為,人只要實存,都逃不了「非存有」(non-being)對「存有」的威脅。尤其方濟會的董思高,他所說的世界觀不是基於原罪的,而是奠基於原始的祝福,且方濟派認為:不管人犯不犯罪,耶穌都會來到世上。因此,方濟派也不贊成安瑟莫賠補理論的說法,天主沒有那麼小氣,不需要人的賠補或不賠補。一切都在於那「非存有」;善的相反;以顯示出人的有限性。這是一種積極的人學與神學觀,也是廿一世紀應有的正向神學。君不見這種趨勢已愈來愈為主流,這也許要歸功於在心理學上的進步,不要動不動就把「罪」拿來壓覆在人身上。
愛勝於一切,再冷酷、無情與黑暗冰冷的地方,只要有愛,無處不有生機。這篇文章僅點出幾個要點在近百年內神學的轉向趨勢,希望有興趣的同道可以藉此更進一步,為人類的精神生活、更好說是為人類的整體性歸向往前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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