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退結夫君三十年朝夕相處的日子,於九月九日凌晨三時五十一分,畫上了休止符。如今,他在天國彈奏他心愛的聖樂,有天使吟唱。我雖然無法耳聞,但我相信他在年初常說的:「天國比這兒好多了。」
許多他的好友及門生都知道,他於退休後第二年,因脊椎骨刺疼痛不堪,一年內連開三次刀,過了三年除了睡著外,日夜全身又痛又癢的日子。在炎熱的夏日,他不能吹風扇、冷氣,一天要換廿多件汗衫。他雖不時將這疼痛奉獻給天主,但肉身的軟弱使他不得不感覺到天主似乎遠離了。這時,幸有他的好友谷寒松神父每天一早準八時來電話,向他問安,為他打氣,他才能度過一天的分分秒秒。這種主內的友情,讓我們全家人感激在心,不是一個「謝」字可以道盡的。這段日子,除了谷神父外,還有一些老朋友和聖神堂的教友來訪,溝子口的桂神父和老教友常常一天陪伴他,談話一、兩個小時,使他暫時忘卻疼痛,我也能有寬心的一刻。學生的探望,更令他心喜。願天主特別降福你們。
五年前的一天,他的腳底忽然生出許多水疱,經台大皮膚科診斷,是類天疱瘡,必須服用類固醇。一開始,即一天服用三顆,壓不住時,還曾服用過九顆,令我心驚膽顫。可是他全身的痛癢,卻突然消失了。於是,每天除了早、晚的祈禱,開始了他彈琴、寫作的生活,過得極為充實喜樂,也日日等待重返杏壇的一天。菲傭於此時陪伴著他,我也開始放鬆心情,過著朝九晚五的編輯生涯。後來輔大宗教系果真寄來聘書,他寫下:「我想教書,不是為了榮耀我自己,而是為了光榮天主。」
就在接到聘書後不久,他又倒下住院。等他出院,已錯過開學的日期,這時他在許多事上已出現力不從心。類固醇的全面破壞力日漸顯著,不只是外貌浮腫,他發現自己竟然看不懂自己寫的海德格,囑我勿對外人說起,他準備另開課程。但我早已知道他教書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心痛嗎?一定的。「天主給的,天主收回。」我開始正式步上接受天主旨意的路途。
一天晚飯後,我向他說:「我有時很自責,當年我這麼莽撞,讓你連開三次刀,才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回答:「我那時自己也很著急呀!怎能怪你?沒有一件事不是天主允許發生的。」我多年的自責自此釋懷。
他愈來愈像小孩子。夏天,他極愛吃冰淇淋,幾乎一天一大盒。有時,我多買一盒冰棒給孩子們吃,他也忍不住,在半夜吃了。清晨,我見到餐桌上一張紙條,他寫道:「媽媽,我對不起妳,因為兩根冰棒我都在今夜吃掉了。媽媽,明天妳買冰棒,讓小琦、小亨吃,我自己將不再吃!」
他極敬愛聖母,每年五月聖母月、十月玫瑰月,他從不忘在聖母像前唱他自己填詞的「全心愛瑪利亞」。今年五月,偶而我累得無法陪在他身邊一起唱,他仍佝僂著身子,在聖母像前一個人唱著。我心感動,天上的聖母又怎能不雙手抱起他呢?所以在殯葬彌撒禮成式後,我建議女兒用這一首曲子送他最後一程,聖母一定會納他入懷,交給天主。她一定還會加上一句:「這是我心愛的孩子!」 今年年初<他還能看懂唐詩三百首中一些兒時背誦的詩。五月五日曾興致勃勃,寫下一首風趣的打油詩:「夏日正炎炎,佳人皆臭汗。問君何可為?冬日自無汗。」病來如山倒,到了七月,他終不敵類固醇的肆虐,免疫力盡失,高燒住院。出院後,他已少言,常見他默默地將自己所有的照片和稿件,一一清理乾淨。一天,他輕聲告訴我,希望走時穿的衣服和遺照。那是他六十多歲時的照片吧!他既然希望大家記得他學養有如佳釀時的容貌,我決定取消瞻仰遺容,那是一張雖然有點浮腫,卻安祥入夢的老人容顏。
八月十七日半夜入院的那個晚上,他還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餐桌前,為全家人祈禱後,才拖著危危顫顫的步子進入臥房。半夜一一九的人來,抬他出大廳時,他勉強睜開眼,向身旁的菲傭說了聲謝謝。九月八日,他走的前一天中午,見到女兒,也不忘向她說聲謝謝。平日我幫他換洗,他常是感激地說:「媽媽,謝謝!」
廿一天他在加護病房的日子,傍晚常是我跟兒子去看他。神修小會也發動全體會員為他祈禱。九月七日清晨,他似乎知道醫生有意為他氣切,趁護士替他洗澡之際,自己拔掉所有的管子,醫生只好用氧氣罩幫他呼吸。我當晚祈禱時,深深感受到他是天主送給我的禮物!我的一兒一女也是!寫到這裡,不禁悲喜交織。感謝天主,我何其有幸,一生有他相伴。九月九日凌晨,他在睡夢中過世,正是我向天主祈求的,平靜安祥!
最後,我由衷感謝他的學生及好友替他成立了治喪委員會,使我不致手忙腳亂。他的神父好友都願為他共祭,狄剛總主教更是一口答應為他主祭。頓時,我滿心激動,久久不能自已,感受到我們真的是一家人。
天上人間,但見真情。願天主祝福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