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過後,清早出門,不再是月華、星子相迎,而是晨光。
傅園及校門口彩色繽紛的杜鵑浪潮漸漸褪色,羅斯福路、辛亥路、復興南路、建國南北高架橋、大度路這一路沿途挺立的木棉正豔,一朵朵朝天盛開,有如火紅的燭盞,兀自與圓紅的朝陽爭光,欲奪人眼目。
車過三弧串連的關渡虹橋,在橋墩堤岸的斜坡上,紫、粉、白相雜的杜鵑仍一簇簇、一叢叢、稀稀落落地散開,襯著悠悠流向大海的淡水河和睡眼仍朦朧的觀音山。
一下校車,聖心校園的柚子花香兜面撲鼻,濃郁襲人。原來春潮褪色,是要把視覺的美感讓位給嗅覺,我的嗅覺遂靈敏起來。
濃郁膩人的柚花甜香中,有一股清清淡淡的樟木花氣,吸引我抬頭尋找。仰望繁茂的老樟樹頂,這才發現春色正盛,只是萬紫千紅已給滿枝滿樹的翠綠所取代。
樟木枝梢上的花是如此細細碎碎,嫩綠帶黃,輕輕搖曳於晨光和春風中。初識樟樹,是在傅鐘旁,也是給她的清香吸引的。大三還是大四那年,有次路過,樹下正有人用鐵鈎拉下一枝,採集標本,問他是何樹?才知是製樟腦的樟樹。
第二次聞樟香,是到聖心的第一個春天。熟悉的香氣隨晚風飄來,歡喜之情便不由升起。因為總在復活節前後飄香,彷彿復活的基督藉著虛無縹緲、似有若無的氣息,通傳祂永不止息的愛。
那一年的春假,和同窗兼同事的珠美、修齊、文莊四人同遊溪頭。車經竹山,公路兩旁樟蔭蔽天,有如綠色隧道,漫天蓋地的樟香左窗衝進,右窗湧入,四人笑樂不已,開懷猛嗅。真是一次美好的春遊,不知珠美、修齊、文莊三人是否同意或者還記得?
因當時只有我最無憂無慮,能盡情盡性享受;珠美則奉母命,即將在暑夏赴美進修;修齊也正忙辦留學事宜,這為倆人算是一趟告別故鄉之旅;文莊更是為情所苦。三人心情之徬徨沈重,連我這局外人也可想而知。
三十多年後的春天,晨光依舊美好,修齊近日將返台省親,珠美的異國姻緣也已多年。此時我的心境已無昔日的雀躍,想是哀樂中年的滄桑,沈澱了官能的美感。外攝入心的,已然超越了美的表相和喜的情意,只是巴哈賦格曲的低迴。
深想來,是受年初美智的病故,更是前日驚聞德蓉的車禍遽逝所致吧!主內姊妹美智曾伴我四處參禪拜佛,度過父母喪期,對她在短短一個月內病故,感念格外深沈。上週二,三月十二日,在輔大神學院圖書館瑞雲辦公室,才分享了德蓉母子二人交心的對談。如今,竟已天人永隔。
晨光中,前花園的海棠特紅,紅山茶特豔,玫瑰特嬌,樟香特清,柚花氣息更是特濃。而在我心頭迴旋,濃鬱化不開的,是生命的無常之常:萬物的生老病死、自然的四季更迭,總是藉著枯槁與繁茂、衰落與滋長……這兩極端向人示意,值此乍暖還寒的暮春時節交會,譜出一首二○○二年春天的晨光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