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十二月,從街道的裝飾到電台的音樂,教堂的讀經到朋友的話題,都漸漸有了聖誕將來的氣氛。為我而言,領洗以來四十個左右的聖誕節當然有許多值得回憶的,尤其是童年時代。
天主教在宜蘭的開教,最早是由「奧斯定詠禮會」的賴昭神父及國神父,他們是瑞士人,首先在宜蘭泰山路負郭里買地建堂。該處顯然是當地士紳的住宅,因為門上還有老對聯,只記得右邊的一聯是「心田存一點,子種孫耕」。在這地上建了教堂,也爭取到數百位教友;數年後由「主徒會」接手,屈廣義神父擔任本堂,曾經租下宜蘭最大的戲院,招待全體教友觀賞「賓漢」、「十誡」等電影,也有盛大的同樂會,宜蘭老教友應該忘不了這些盛況。數年後,民國四十九年,又換成「救主會」來管理。那時我正好初一,又是剛領洗不久,我們的快樂聖誕回憶,就是從那幾年開始的。
那時候還是拉丁文禮儀,早在一兩個月前,父親參加的聖母軍就被動員,要在平安夜唱聖歌。只記得每週一次,父親冒著嚴寒,到有點距離的小堂中練唱,唱的是拉丁文的「無數天神空際臨」聖誕歌。有一次跟著去,聽到一些從來不懂外文的中老人家正在賣力地唱很長的最後兩句「天主受享榮福於天,良人受享太平於地」時,拍子前後不一,此起彼落的情形,十分逗趣。但最令人期待且興奮的是聖誕前夕的子夜彌撒。
節慶前幾天,教堂前後佈置得熱鬧,那些真的聖誕樹,我在輔祭時,偶然抬頭,還見到色彩斑斕的毛虫爬來爬去。馬糟裡外,瑪利亞與若瑟,襁褓中的聖嬰,牛羊、牧童都十分逼真,看著看著彷彿自己也進入當時的場景,跟著騎著馬的三位東方賢王走向白冷郡郊的小店去了……教堂各善會都因著聖誕將臨而動了起來,除了聖母軍,青年會也在方修士的組織下,準備節目,幼稚園師生更彩排定裝,躍躍欲試。德國的監牧主教、國籍的本堂則在指揮著傳教員及工人將不久前送達教堂的西方救濟衣物皮鞋等物資,分類包裝,力求均等,供作子夜彌撒後,聖誕晚會摸彩助興。總之,教會及成員盡其所能,在佳節來臨時,分享快樂及資源。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飯後,家長命令小孩子先去睡覺,十點再叫醒大家前往教堂。我們兄弟姐妹早已被節日氣氛及期待感染得興奮異常,躺在床上緊閑雙眼,應付一下,心裡可是又清楚又著急。好不容易挨到八點半,再也忍不住,大家穿了衣服衝出家門,這可是檔不了。我們一路上呼朋引伴,將輔祭班及青年會的會友都找來,騎著單車,浩浩蕩蕩來到早已座無虛席的教堂。
那時的彌撒真是子夜前後才開始,中文聖歌,拉丁彌撒,監牧主教講道,四五位神父參禮,十來位輔祭,香爐煙起,燭火高燒,嬰兒哭叫聲、椅子跪凳的拖曳,還有更嘹亮的有備而來的聖誕歌曲,一直要到半夜才轟轟烈烈地結束聖祭禮儀。這時已是深夜,再加上當時嚴守三小時不能進食的聖體齋,大家餓得昏頭。彌撒一完,神父立刻分發每人一套熱騰騰的燒餅或麵包;同時晚會開始,各種表演上台,由於附近有中學,也有眷村,因此有機會看到各種民間藝術表演,南腔北調,男女老少,多彩多姿,目不暇給,其中更穿插摸彩。只見到抽中的人捧著獎品,當場就在旁邊打開,一睹自己的成果。觀眾一邊看台上,一邊卻用羡慕的餘光瞄著幸運者。節目到了凌晨一點以後,進入尾聲,只見人潮散去,不少年青人穿著剛才模到的巨型夾克或大衣,登著敲地有聲且色彩鮮艷的大鞋,老氣橫秋地走來走去。我們也在人中帶著滿足的心情,揉著睡眼,撐回家裡。
兒時的聖誕是充滿期待而又滿足的。以這種心情渡過了青春,經歷了一些生離死別,聖誕節也有了不同的意義。有一年聖誕前數日,一架滿載返美過節的汎美航空班機遭恐佈份子擊落,可憐英倫島上骨,猶是春閏夢裡人,當時聖誕節心中只縈繞著一句話:「上主,求禰垂憐!」;又有一年在倫敦街頭,追尋福爾摩斯的腳?,在貝克街及康文花園中穿梭時,有人指出我從未想到的一點:在神探辦案中「藍寶石」一案發生在聖誕節期間,而最後神探在犯人認錯後竟然加以釋放。畢竟,耶穌降生的目的是為了「給予」及「寬恕」,予人自新機會正符合聖誕精神。從此,每到聖誕,這個故事就自然浮現。不過,聖誕節的感動往往來自聖誕卡上親友的溫言慰藉及聖經金語,看似平常句子,細細品味,竟然大有玄機。
我永遠忘不了有一年收到寫有天使告訴在恐懼中的牧童,有關耶穌基督降生的訊息:Don't be afraid! I am here with good news for you, which will brin g great joy to all the people.(路二10)如果我們只從中譯本看到「不要害怕!我給你們報告一個為全民族的大喜訊」,恐怕沒有英文的意思那麼震撼人心,以及隨之而來的喜悅之情!每年聖誕都是大家沈澱思慮,默想耶穌之來臨人世間對我們個人有什麼新意之時。我很慶幸,也很感恩,從小開始,有機會體驗並累積聖誕對我的意義。今年以及以後每年的聖誕佳節,除了童年時單純的期待及分享外,我還有祈求、給予、寬恕以及喜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