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小小會員蔡柏生e-mail給弟弟柏青的一封信,道盡留學路之艱辛,本以為托福分數將近六百分的他讀研究所,該能得心應手,沒想到高估了我們英文教學的實用效果。他一直想爭取助教的職位,以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結果以5分之差飲恨,讓他有深切的反省。也許這是天主的意思,以前的求學之路太順了,沒有經過一番挫折、歷鍊,如何能在人生逆旅中通過重重考驗?文長,教弟弟如何讀英文的部分從略,但為娘的仍為他們兄弟情深而動容。
To My dear brother:
過去幾個星期來,我為了準備TA的口語考試,像著魔一樣的練習講英文,連作夢都夢到自己用英語在教兩個傻楞楞的美國人。不過很可惜的,雖然我的成績可以在別的系任教,我們的系卻有更高的永不妥協的門檻,所以我算是踢了個大鐵板。系主任說:There is no chance that I will make any concessions。我也只能感嘆自己不是native English speaker白白損失這個掉到頭上,價值兩萬美元的TA機會。在這個台灣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每每想到這一點,想到家人期待的眼神,我就感到一陣錐心之痛,也無法原諒自己為什麼不能多個五分。
敗戰之將不言勇。事實上,我這一年在美國的IE研究所課堂上跟老師、TA也磨了上千小時了,聽力有很顯著的增加,對於課堂上「好好講」的英語,可以說是如沐春風了。不過對於同儕間那種含著滷蛋般間雜俚語的談話,和黑人同學的波浪式連珠炮,以及印度同學的咕嚕火雞英語,則是一段漫長的、艱辛的適應路程,到現在我還在努力中。
上面只是聽力的部分,聽力就像是腸胃的吸收能力,人家端出來一大碗飯,如果我只能pick up幾句,很快就面黃肌瘦,營養不良,連人家在講什麼都不確定,更別說要回答了。這就是留學陣痛期吧,但當我漸漸能理解他們講的東西以後,另外一個更長的隱痛出現了,我講不出來或是我講的東西他們聽不懂。這對一個「在台灣自以為英語很好」的我來說,是一個沈重的打擊。我記得第一個學期在E commerce課堂上那一副緊握拳頭,青筋暴起的憤怒樣子──我在心裡吶喊:我知道答案!!前排一堆同學劈哩啪啦講了一堆stupid thing,我明明知道答案,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講出來!我怕那一堆黑的、白的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我,好像聽到外星人開口說地球話一樣。那個學期我真是「沈默的羔羊」,只能偷聽偷學別人怎麼問問題,怎麼回答。
我總是憤怒地想,我們國內的英語教育在幹嘛?我們教的東西人家都不這麼說啦!往電子字典一查更失望,這個字根本沒有這種意思嘛!連編字典的人都這麼落伍,難怪我在這裡幾乎是重新打破,重新再造。
我在講話上的進步,首先是在第二個學期的一門「製造系統設計」課上鍛鍊的。
在那堂異乎艱辛的課裡,我們一組人常常要開車跑工廠,了解他們生產線的問題。我們有兩個美國人(一黑一白)、兩個印度人跟兩個台灣人要面對的是一個電子廠的中高階主管。在那種場合,沒有人有時間好好的、優雅的講課堂話,全都是各腔各調語言飛來飛去,前一句問的還沒聽清楚,後一句答的又搶過來,聽不懂他們也不理你,完全達爾文的適者生存法則,我的台灣學長忙著理解對話都沒時間了,更顧不得又聾又啞的我。這下慘了,我沒有講義和課本可以在聽不懂的時候偷瞄,整個三小時完全在狀況外──簡直快瘋了。那整個學期不知多少次厚臉皮問他們: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也不知道經歷多少次的Meeting討論,我才漸漸參與並表達我的意見。而且我發現這種管理跟工程混合的話題比起純工程難好多,我的語彙字庫相形之下貧瘠得可憐。
我為了解和學習他們的講話,只好全程錄音,還好拜現在的科技之賜,我的PDA可以錄八個小時的音,而且看不出來在錄(不過禮貌上我是會告知)。
隨著信心的漸漸恢復,第二學期中,我開始可以跟同學們溝通,而且感覺輕鬆很多。有時不是完全理解,就猜測一下,並問他是不是這個意思?這樣他們就可以知道你想到那兒去了。後來我還覺得跟他們聊天很有意思,因為當作一種測試,看看我講的他們聽不聽得懂,他們如果聽不懂,我就可以用更「低階」的東西解釋,然後問說:"How do you say that?"基本上我可以說,在台灣學到的句子都要測試過才能用,有時是自己發音不對,講話斷續,常是因為我們在台灣沒有「表達自己思想」的訓練,更不知道要怎麼組織一堆名詞,敘述一件事情。這些都需要很多的練習。
練習講話,當然是找到願意跟我這種三腳貓對話的人練,比較妥當。這就看人了,很多美國的under(就是大學生)都是毛毛躁躁的小夥子,沒時間陪我耗,講一下,就滿臉不耐。女生就比較nice。我很幸運,暑假跟幾個室友住在一起,美國的義大利裔男生、哥斯大黎加的男生和一個香港女生,他們的英語都很棒,又願意一邊看電視一邊回答我的一堆問題。這樣磨了一個暑假,我忽然變得會講話多了,從廚房到浴室用語、社會用語……,我的筆記本上,從各種廣播、電視節目搜括來的各種問題,更急遽增加(比如說He proposed last night是什麼意思?──字典上只說是建議,但其實是求婚)。
我想用語言就是這麼一回事,平常好像東撿一塊,西撿一塊(也是東掉一塊,西掉一塊),可是人家是面對某一件事而那樣講的,你每次要開口的時候,情況總有點不同,你得在一個安全的狀況試試看,這樣「組合」你那些碎片可不可以,而不是中文意思講得通就好了。比如說「我要去加油站加點油。」字典說加油是:gas up結果我室友聽不懂,我說purchase gas,buy gas也不對,她最後說:I want to put more gas in my car。在電器用品買東西,想問是否是好的,我問:Is it in good condition?沒人聽得懂?因為他們是說“in good shape”。
看看這些單字,哪一個我們沒學過?只是人家用法不一樣,組起來我們就聽不懂了。所以說,我們過去的英語教育,目的不是真的讓我們能好好溝通生活需要,而是為了考試,考試為了讓你升學,上完大學,我想大部分人的英語也完了鏽了。而這種考試是與現實脫節得可怕,所以想出國的人還要拼命唸托福、GRE,然後出國重新學英語。台灣的競爭力就是給這些無意義的浪費給耗光了,今天把台灣的英文老師們丟到美國生活,有幾個能好好溝通的?難道我們的老師們不是活在一個不存在的英語已死亡的語言世界裡嗎?
兩岸的英語教學其實是半斤八兩,都是一脈相承,注重文法,單字背誦,因為這些都是很容易考的東西。我就聽說某個大陸GRE兩千兩百分、托福六百多分的高手,到了美國來,連打電話找房子,約時間都不會,只好請人代講。會考試的人一定下過功夫,只是到這裡用不出來而已。
講了這麼多,希望你不要覺得很灰心,想說在台灣一定學不好英文。你聽過以前ICRT的DJ David Wang嗎?他以高中的學歷自學英文,努力練習後可以講得那麼好,我們也可以仿效來自救。既然你要上大學了,這四年中要啃不少原文書,就用這個機會練好英文,這一生一定受用不盡。大學很可能是你這一生最後一個完整的學習時間,在你「出關」去面對社會討生活,或繼續唸研究所前,一定要有很好的武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