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佛手掌心的聯想
如來佛手掌心的聯想
許建德
（一）
猶太基督的宗教傳統，認為整個宇宙的進展都在天主的掌控之下，人類的歷史事件，不管再曲折複雜，都不出天主的意料之外，都是天意，都是天主的安排。就好像孫悟空，不管他能夠翻多少觔斗，始終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一般。這樣的說法，讓我們認為冥冥中，萬事自有天主掌管著，似乎比較安心些。
可是對這樣的說法，我一直有一個困惑。我一向認為人的自由意志是天主給人最大的禮物。因為有這個自由選擇的能力，人不是機械人，也和其他的動物有別。人的行為和決定，沒有完全固定的模式可循，這個世界也因此多彩多姿、變幻無窮。可是自由意志也帶來了許多變數和未知數，有時候，連我們都不清楚在下一秒鐘自己會做什麼決定。在這種情況下，天主對未來的掌控能有多少？我們談因果，每一件事都有它的因，也有它的果。當「因」都還是未定數的時候，天主對「果」能夠掌控多少？
其實，天主原本就是超越時空，也超越因果，當然不受因果律的限制。對超越時空的天主而言，前因後果都已合而為一，失去了意義。
（二）
在時空中存在的人類，因為大腦的發達，想像力比其他生物豐富，因此也想要對超越界有所理解，想要多加探討。為基督徒而言，既相信天主創造了天地，也相信天主會介入歷史。超越者與歷史的交集，給那些喜歡探討超越界的基督徒，增加了更多的想像空間。
可是即使真的對超越界有了心得，還是要借用人間的語言來表達。用人間的語言來表達超越的事件，何止相隔萬重山，相去千萬里，其間因而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例如舊約裡的創世故事，古代以色列人藉著創世紀裡兩個不同版本的故事，來解釋他們所經驗到的人間處境：天主所創造的世界中的美善，以及有自由選擇能力的人類所帶來的幸福與災害，也說明了為何世間有善與惡。
在希伯來文中，「亞當」這個字的意思，原本就是「人」的意思。為古代的以色列人而言，亞當厄娃和伊甸園的故事，只是用來解釋世間環境的所以然，不像後世的基督徒在他們身上大做文章。如果我們去翻讀舊約，整部舊約中，提到亞當厄娃名字的，寥寥可數，而且大都沒有什麼價值判斷的成分。即使到了耶穌時代，在四部福音所記載的耶穌言行，他論及亞當的名字，好像也只有一兩處，而且都是與族譜有關的談話。
新約中論及亞當厄娃最多的，當屬保祿的書信。保祿自己是猶太人，對創世紀的瞭解自然很深。但是他也發現要向外邦人傳福音，把耶穌形容成第二個亞當，把耶穌與亞當相提並論，是個絕佳的材料。我不願意說，保祿故意把亞當「抹黑」。更好的解釋是：保祿說的是超越界的事，要用信德的角度去理解。但是後來的基督徒把它當作歷史事件，也因此越抹越黑，終於造成今日許多基督徒對亞當厄娃故事的看法。
（三）
回到把天主看成宇宙進展與人類歷史掌控者的猶太基督宗教傳統，我覺得這是從超越界的角度來說的，是信德的領域。可是許多人往往把這樣的信念，硬用人類的語言去解讀。在這裡舉一個例子。
公元66年，羅馬軍隊打敗反抗的猶太人，攻下耶路撒冷城，拆毀了聖殿。著名的第一世紀猶太歷史家約瑟夫 (Flavius Josephus) ，後來在描述這個歷史事件時說，這都是天意。約瑟夫說，在天主的計劃中，讓羅馬人一統天下，為世界帶來和平。但是以色列人在圖謀叛變、爭取獨立的時候，曾經在聖殿裡發生了謀殺事件，血腥污染了聖所，褻瀆了天主。這就註定了他們的反抗必要遭到失敗的命運，約瑟夫說這些都是天意啊。
這就是一個把超越界信德領域的理念，拿來解讀人間歷史的一個例子。依照這樣的邏輯來看，這不就事事都驗證了天主掌管一切的說法。但是其實，這不更像我們常說的「事後孔明」，或是「後見之明」？
（四）
與此類似的，在耶穌復活顯現給他的門徒之後，門徒們把耶穌的受難、死亡與復活，解釋成都是天主的意思與安排。若望福音說，天主如此地愛了世人，竟然把自己的愛子交了出來（若三16）。好像耶穌一生下來就注定了長大以後一定要死在十字架上？
這樣的信念，如果從信德的眼光去瞭解，讓我們對耶穌對天主的愛更加感恩，讓我們更愛天主、更願意接近天主，這應該是件好事吧。
但是如果把這個信念當成歷史事實去看，那麼許多神學家們開始研究，到底人類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以至於天主父要差遣祂自己的聖子到世上來受死，才可以補償？
聖保祿的解釋是，全世界都籠罩在罪惡的掌控之中，只有耶穌的死才能把人類從罪惡的桎梏中拯救出來，好似忘記了天主所創造的美好；聖奧斯定的解釋是，因為所有的人都承受了亞當厄娃原罪影響的緣故；聖安色莫（St. Anselm）則認為補償要跟罪過相當，人類的罪是如許深重，非要天主子自己受死，無以抵償。
這樣闡釋的後果是，後世的基督徒都帶了極深的罪惡感。在彌撒經文裡、在祈禱文中、在神父的講道裡、在你我的潛意識裡，處處充滿罪惡感的思想。
（五）
或許有人會問，如果耶穌救贖的不是我們的罪惡、不是把我們從罪惡中拯救出來，那麼耶穌救了什麼？
其實對耶穌的救贖，我們教會傳統裡一直有三個不同的理解，教會也不曾說過哪一個是說法正統、哪一個是異端。除了前述的「償罪說」之外，在初期教會最盛行的說法是，耶穌的復活克服戰勝了死亡，基督徒們相信當末世來臨、耶穌再度降來時，因著他的救贖，所有的信徒都要一起復活，同享天上的永福。
另外一個說法是：耶穌以他一生言行的教導，為我們指出了回歸到天父懷抱的路子。當我們能夠擇善去惡，或是如同文漣說的：「我們是天主的形象、是祂的最愛，所以我們要愛自己，照顧自己，與自己建立良好關係，使我們成為基督的殿堂。」唯有當我們能夠放下自己、死於自己的私欲偏情，才能得到真正的心靈自由，真正的投入天主的懷抱，與他共融。耶穌生命中最後的受難與死亡，就是他給我們最好的榜樣。
要向人們介紹耶穌救贖的意義，我們是有幾個不同選項的。
（六）
天主超越時空，天主超越因果。所以如果說一切都在天主的意料中、一切都在天主的掌控中，也未嘗不可，但這是從超越界的角度來說的。如果把這樣的信念，移轉到世上人間來看，與其說天主是掌控一切的全知萬能者，我寧可相信天主是無限的大愛。天主既然給了人類自由選擇的能力，祂就欣然地處處遷就我們，時時給我們重新改過的機會。正因為有大愛的天主做我們的後盾，我們才不怕患犯錯，敢盡一己之力，在人生的道路上做最好的選擇，奮勇前行。
我們不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而是我們願意依恃著天主，讓天主時時用祂的掌心守護著我們。
凡向至高者尋求安全、住在全能者蔭庇下的人，
請向上主說：「你是我的避難所、我的堡壘、我的天主，我信靠你。」
………
因為上主是你的避難所，因為至高者是你的堡壘；
災殃不會殃及你，禍患也不臨近你的帳幔。
天主要差遣天使看顧你，在你行走的路上保護你。
他們要把你托在掌心中，使你的腳不在石頭上碰傷。（聖詠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