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美智和他的娃娃
王玉梅
可津姐和我是日本當代藝術家奈良美智和草間彌生的粉絲,每當我們聊起他們的故事,彷彿時間過的特別快。我愛用的草間南瓜提袋、奈良娃娃磁盤和記事本等,都是可津姐贈送的禮物。閱讀有關奈良美智的書畫雜誌,使近來毎日家裡蹲的我,一點也不寂寞。台北藝術大學關渡美術館舉行奈良美智特展,三月十二日特展的第一天上午,可津姐和她的好友銀瓶就去排隊先睹為快了,令我十分羨慕。十年前的3月11日,日本受地震和海嘯的侵襲,台灣捐鉅款救災;去年新冠病毒肆虐全球,台灣捐口罩給日本,困此世界知名的藝術家奈良美智以實際行動, 在台舉辦他的第一次個展,表達他的感激之情。這次展出的兩張大畫:2020年的《月光小姐》,和今年特別為台灣創作的《朦朧潮濕的一天 Hazy Humid Day》,都很吸睛。不論奈良娃娃閉著眼睛,或朦朧著雙眼,純真、甜美的面容,都令觀賞者感受到她們內心的平靜祥和,與以往露出虎牙及叛逆神態的奈良娃娃,有著天壤之別。
奈良美智特別以影片向大眾表示,《朦朧潮濕的一天 》,在他內心醞釀數月,再以十天功夫完成,是他認為目前最好,最能代表他自己,甚至比外表更具深度的作品,他自己也因此感到很幸福。奈良美智集中心思為台灣創作色彩繽紛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大畫,使我由衷地也想對他說聲「謝謝」呢。他二月中入境台灣,按正常程序進行隔離、自主健康管理,完全不接受採訪,因而默默地在台灣過了三星期。三月八號婦女節,他與蔡總統共進早餐,並抱一抱貓咪「蔡想想」後,便離台赴美布展。可能奈良美智小時玩伴有一隻流浪貓,故對因花蓮風災而被收養的蔡想想格外疼愛吧。
奈良美智1959年生於日本青森縣, 父母工作忙碌,哥哥又大他十歲,住鄉下時還有貓狗為伴,搬到城裡後就開始感到孤獨。中學時沉迷於搖滾樂,下課及週末常和比他年級高的學生玩在一起,聽他們談文學、藝術、戲劇、電影和音樂。簡單的說,他孤獨、內斂、簡潔、俐落、直白,時常用圖、文和自己對話,別人只敢在心中嘀咕的事,他卻無所畏懼地以畫作表現出來。動物和音樂是他最大的慰藉,他有一張名為《貓王》的油畫,應是向喜愛的美國「搖滾樂之王」普里斯萊致敬吧。工作室的牆上貼著許多娃娃的畫像,那些也都是他的自畫像,相信他希望自己永遠都像孩子一樣單純。的確,能保有孩子般的純真,是多麼難能可貴!奈良美智是一位熱愛沉思默想和行事低調的人,也是一位誠懇、樸實、勇於面對 自我的藝術家。他自小就十分善良,看到處境比自己差的人,常會感到愧疚,而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中學時閱讀馬丁路德牧師和有關民權運動的書籍,逐漸受到外來思想的影響。升大二前的春假,他獨自去歐洲旅遊,當背包客、住青年旅館,至美術舘欣賞世界名畫真跡,當代藝術增加了他許多的想像力。畢業於愛知藝大研究所的奈良美智,1988年到德國杜塞道夫藝術學院深造,由於語言及文化的差異,強烈的孤獨感使他不斷反思自己抑鬱的童年,在孤獨中他發現自己內在的本質,感性的童年生活經驗成了他蛻變和創作的泉源。奈良美智曾說:「畫畫是為自己發聲」、「畫畫是解決自己生存的方式」。他自認相當幸運,遇到影響他一生創作方式的德國老師,和來自其它國家的優秀同學。受到傑出師友的啟發,他重新認識、發現自己,真實、自由地描繪自己,同時也培養了開闊的世界觀。他以平面為背景,並以簡單易懂的圖像、文字創作。他大膽地留白,畫出童年的心路歷程,逐漸走出了自己獨特的繪畫風格。奈良娃娃都有誇張的大頭和眼睛,她們冷漠、憤怒、疑惑、孤僻的眼神,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翻著白眼拒人於千里,以及毫不掩飾情緒地說出真心話的孩子。她們心裡在想什麼?真想一探究竟呢。雖然她們看起來很調皮、有點刁蠻,但簡單、直白、純真、打破框架的卡漫藝術,充滿童趣又極具魅力,風靡了全球的卡通文化圈。如今他的作品不僅是拍賣場的寵兒,也被世界各大美術舘收藏。
奈良美智在美國加州大學落杉磯分校研究所任教時,認識了同事村上隆,雖然他們的理念和人生觀大不相同,卻成為可以溝通和分享生活的好朋友,兩人的創作生涯亦陸續由美西發展至美東。2009年,奈良美智在紐約畫展開幕的前一日,因塗鴉被捕入獄,雖然他沒有出席開幕儀式,畫展卻分外成功,作品不但被搶購一空,畫價亦創新高,造成轟動。塗鴉事件使原定的另一展覽被取消,使他感到十分失落。他覺得很對不起媽媽,但媽媽只要他好好反省,不要太介意別人的批評。隔年,他因對美國文化有貢獻,獲得紐約國際中心獎,是繼馬友友之後的第二位亞洲得獎人,從此名聲遠播。他所以能從小就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並有如此大的成就,原來是有一位非常了不起,一直無條件支持、包容、鼓勵他做自己的 母親。
奈良美智曾說:憤怒是傳達情緒的方法,純真、無知也都可能會傷害人。他發現人的出生是被動的,因此對環境不滿時,就叛逆地不想按部就班生活,孩子希望快快長大,但長大的卻只是外表;大人但願變成孩子,希望內心仍潛藏一些童年的純真。他畫自己的感受,追尋人生的意義,作品顯示出他內在的真性情,孤獨當然寂寞,但卻是自由的。奈良娃娃天真爛漫和倔強的表情,令人過目難忘,其親和力超越了國界和文化的藩籬,令人產生共鳴,因此一些看似負面的作品,無形中卻能消解觀眾心中的不良情緒。他喜歡孩子,為孩子出版畫冊、拍攝影片,並在家鄉青森建造高大的美術館,就是希望孩子可以自由自在地參觀,不被太多規定限制。
千禧年,旅居德國12年的奈良美智回到日本。2001年在橫濱美術館舉行日本第一次個展:「I Don't mind, if you forget me.」,使他家喻戶曉。2011年3月11日,離青森不遠的仙台發生地震和海嘯。看到那麼多人不幸受難,他震驚的手足無措,完全無法作畫,只能和義工一起去災區幫忙煮飯供餐。他除提供畫作慈善義賣,後來也受邀為福島高中的孩子辦工作坊,並利用鯉魚旗,為一無所有的孩子們設計衣服,然後拍很酷的照片給他們留念,當然,預定的畫展只能延期。2011下半年到第二年三月,他在母校「愛知藝大」駐村,捏黏土、做銅像,直到學生畢業離校,他受到許多努力重建社區家園人們的鼓舞,才又能拿起畫筆作畫。2012年夏天,「a bit like you and me」奈良美智特展開幕,許多救災時認識的朋友也到場參觀,使他格外高興。
2001「被人遺忘也沒關係」,吸引人進入畫中大頭女孩的喜怒哀樂,2012 「有點像你,有點像我」(你我都在其中),是對外開放的,其中巨大的改變,應是311災難的影響。奈良美智在災變後開始思考生死問題,他的雕像《沉思的姐姐》、《悲傷的時刻》,使觀者也陷入沉思和悲傷。眼神低垂的《命》、《雙葉》系列畫作中閉著眼睛的女孩,都令我印象深刻。朋友送我一張小海報《Under the Hazy Sky 》,是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一位眼睛半閉、面色凝重憂鬱的女孩,努力地將雙手伸向前方,似乎是要獻出握在手中象徵生命的「雙葉」。展架上的聖母瑪利亞、聖母懷抱聖子和其他聖人的立像,據說都是由奈良家玄關直接搬到展場的。聖人的頭部套著紙袋,只露出眼睛的部份,使我記起西班牙耶穌受難日的遊行隊伍,其中戴著面罩和尖帽子,只漏出兩個圓眼晴的人⋯。據說,展場很像深沉的地下墓穴,參觀作品宛如朝聖巡禮。
奈良美智常離開日本出外旅遊,包括阿富汗的難民營、俄國的邊陲庫頁島,以及台灣山區的原住民部落。遠方似乎更接近故鄉,為了找回自己,他四處探訪,邂逅的人都很親切,尤其是阿富汗的遊牧民族,他說彷彿遇見了久別重逢的遠親。天災和疫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奈良美智亦不例外,尤其在歷經日本大地震後,他不但擴大了內在的創造力,作品比以前更多了一份具療癒的溫暖。我很喜歡頭上頂著小樹的可愛娃娃《森子》,大又圓的眼睛、純真的笑容,使我想到美麗的紅木森林和平安寧靜的生活。《朦朧潮濕的一天》中奈良娃娃純真無邪的大眼睛,就像出自山林中的水流,逐漸和緩寛廣,轉眼成為浩浩湯湯臨海的大河口。應是藝術家在後疫情時代,淡定、從容面對人生苦難的心境寫照吧。
「人生際遇充滿偶然,美麗的偶然造就一個美麗的故事。」朋友的話使我想到私下健談又溫暖的奈良美智,和他惜緣、惜福、感恩、快樂的分享。願大家融入奈良美智的兒童世界,擁有藝術療癒的2021,也期待進入耳順之年的奈良美智,以更精彩的作品繼續和我們分享他的藝術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