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六世紀開始,西班牙天主教的修會,遠渡大西洋印度洋到東方來傳揚福音。去年跟一位西班牙神父上中文課的時候,他感慨的說道:「幾百年來,多少西方傳教士的理想要到中國傳福音,蔚為風潮,前仆後繼。卻不知道中文多麼不容易學,要會說、會聽、會寫、會看、會唸出來,還要看得懂字的意思,要具備這五個能力,得耗費多少腦力?多少時間?再加上中國有悠久的文化背景,對於滿懷理想的西方傳教士來說,實在是艱鉅的任務與考驗。」然而,很難想像來自西班牙的和為貴神父,從而立之年到老,一直在台灣做心理輔導的工作,不但用中文諮商輔導,還要教學授課,而且成效卓著,廣受神職人員、平信徒和一般人的肯定讚譽,他穿越了語言文化直指人心,在一室之內,讓人了悟天賦本然與天父大愛,心悟神樂照亮了多少人的生命,以理性的慈愛點化人、陪伴人,不曾止息。
認識神父是在人生最困頓的時候,三十歲那年,家父病重癱瘓年餘,家人頓失支柱,為照顧而心力交瘁。神父說:「任何狀況發生,天父都知曉,更與我們同負一軛,無論多麼困難的囧境當中,我們都可以選擇當個好人。雖然我們遲早都會失去愛我們的人,但是並沒有失去愛的能力,因為天主是愛的源頭,源源不絕的活水,覓得源頭的人,慈愛恩典永不匱乏。」後來又引薦西班牙籍的賈玫瑰修女帶領我做神操,身心得到支持與安頓,走過幽谷。
多年後,因緣際會我到神學院教華語,就在和神父辦公室的隔壁上課,成了鄰居,得見神父的生活樣貌。每天早上八點到九點之間,總是見到神父在神學院的長廊上,來回踱步專注的唸日課,像時鐘一樣按時揭開一天的序幕。接著九點一到,他辦公室的門口總是掛著「談話中」的牌子,從日出到日落,年復一年,除非神父不在家。數十年來就在一間樸實的居室裡,既工作又生活,聆聽叩門者的心聲,釋放並引領人,照見自己心田的天光雲影。
因為教學的關係才知道,各國修士初來乍到,除了學語言,還有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水土,需要時間來調適,有的是身體適應不佳,有的是要超越自己的習性,來配合修道的磨鍊,而和神父正是陪伴他們的輔導神師,因此,有時午餐過後,一些講西語的會士,跟和神父一起在神學院的長廊,一邊散步一邊聊家鄉話,在話家常當中,一解鄉愁,見到他對後進的關心和耐心。無論修道成功與否,得在眾修道前輩的陶成中,潛移默化,將來載愛翱翔於天涯海角,無論達成修會使命,或是立足社會,皆能獨當一面。
曾經去過澳門山頂上的隱修院,面對著無敵海景和多如繁星的閃閃燈海,回頭則見清寂的聖堂,與聖體櫃的一盞長明燈。與我同去的修士說這眼前所見,恰似修道的抉擇。一位資深神父曾說過,要是沒有聖召,在修會裡一天都待不住。然而無論入會出會的修士,當會永遠感念和神父的陪伴和啟迪。
在華語教學當中,常常驚艷於修道人學語言的意志力和努力都是超強的。其中一位年紀輕即入會,聰明好學悟性高,或許繁華的台北,加上開放的大學風氣,因為參加比賽上了螢光幕,迷失在鎂光燈下。其實無論選擇何種生活,人生裡的考驗從不稍減。擺盪在五光十色與節制清心之間,以及才華洋溢與謙卑自抑的衝突之中。雖然惜才的和神父,在團體裡獨排眾議力挺他,深知那是修道必經的過程,但每個人度過的時間長短不一樣,唯有殷殷包容等待。然而我這個俗人,就只會著急的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當然毫無效果,最後他還是出會了。這時,神父極力為他爭取把學業完成,出生活費讓他安心學習。同時告訴我不要給金錢支持,但仍然保持關心,一起陪他到完成學業,才能在高度競爭的社會裡立足。畢竟在修會的培育裡用了數年的光陰,得要迎頭趕上社會的腳步。看似理性的和神父,如同春雨潤物細無聲,默默滋養了多少春花秋實。即使離開修會成家立業的,也如同留在會內的會士一樣,莫不感念這位春風化雨的輔導神師。
一年前去探望神父,感嘆以前學中文的修士不少,但留在台灣的少。他說:「這是天主的事,不是我們的事。」不過近來還好,以語文教學陪伴了修道人留在台灣,神父也說:「那是天主的事,不是你的功勞。」想到一生大多在斗室裡聆聽人、聆聽天主的和神父,就以蘇東坡的詩句「東西有人問老翁,為道明燈照華屋」為讚,來感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