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63期 63

隨雁遨翔

馮克芳

隨雁遨翔

 

馮克芳

 

從小在大都市長大,不曾見過「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漢武帝/秋風辭)的景色。嚮往群雁蒼鳴,萬千侯鳥在天空翱翔的壯闊景觀。定居北加州後,終於一償宿願。

加州首府沙加緬度河流域附近,有五個濕地沼澤區,每年十月中旬開始,北方的候鳥、野雁和水鴨,陸續相偕而來。十一月至二月初,正是觀賞萬鳥翔集的最佳時間。多年來,冬日觀鳥,已成了冬天的例行活動。備妥望遠鏡和相機,在觀鳥地區,待上大半天。清晨到晌午,或是午後到傍晚。這些飛過千山萬水的超級旅行家,在晨光熹微,晴空萬里,夕照餘輝裡,起起落落之間,成就了大自然最絢麗的壯舉。

全球有九處候鳥遷徙路線,沙加緬度野生動物棲息地(Sacramento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正位居在太平洋候鳥遷飛路線上(Pacific Flyway)。這條路線,北起阿拉斯加,終於南美阿根廷。每年從阿拉斯加和加拿大來的千萬候鳥,經過這個路線,在此休息和覓食,然後再繼續前行。

十九世紀,沙加緬度山谷地區,有很多天然的季節性濕地和草地,但是二十世紀初,隨著農田,水壩,房屋和道路的建設與發展,加州僅剩下10%的天然濕地,威脅野生動物的生存。於是有環保團體與農民協商,將稻田變成人工溼地。人工溼地是在農作物收成後,將農地灌水,形成適合候鳥棲息的環境。

每個濕地範圍大小不一,從數百公畝到上萬公畝不等。豐富的生態環境,春夏秋冬景色各異其趣,但是秋冬賞鳥是最佳賞玩季節。春夏草木葳蕤,萬物滋長,為秋冬侯鳥儲備絕佳的食物所需。每年飛來濕地的鳥有二百多種,五十到七十五萬隻鴨子, 二十萬隻野雁。除了飛禽,還有走獸。我也看過鹿,郊狼,野兔,松鼠,雉雞等等。

濕地內星羅棋布的水塘和湖泊,各自成一小區,又區區相連。陽光映照下,碧波蕩漾。沿著河流和水道的河岸邊,黃綠色蘆葦,黃褐色蒲草,棕紅色三葉楊木,參差不齊的水草和終年常綠的草澤灌木,在風中搖曳生姿。綠頭鴨,晨凫,鴛鴦,環頸潛鴨,琵琶嘴鴨⋯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雙蹼在水下滑行,看上去仿佛隨波逐流,悠游在水中草叢間載浮戴沉。忽聽一聲鳴叫,幾隻水鴨凌空彈起,以輕功之姿滑過水面,濺起淺淺的水波,留下長長的漣漪和水紋。

成千上萬白色的柔絲雪雁(Ross's Goose),從遠處飛來,盤旋下降。它們不是集體急速下降,而是排列成圓形,一圈一圈,波浪起伏般緩緩降落。如同一群優雅的舞者,滑過天空的舞池,以柔美的姿態著陸,並排站在綠波上,綿延數里,曲折迂迴,與水邊堤岸相連。極目四望,背景是遠處白雪覆蓋的連綿青山。這幅大自然的畫布,渾然天成,和諧靜美,置身其中,內心充滿了天主創造萬物的感動,是最佳的心靈療愈。我將這整個過程,錄成影片,真是觀上千遍也不厭倦。

濕地公園入口,都有告示牌,提醒遊客切勿餵食或大聲喧嘩,以免鳥兒受驚嚇而飛起來。不知道鳥兒為何起飛,也沒有時間表。往往我專心等待它們起飛,卻遲遲不見動靜。待我將望遠鏡的目標轉往他處時,倏忽間,一陣騷動, 萬鳥沖天,直上雲霄,浩浩蕩蕩。初時略為雜亂紛沓,繼而逐漸排列有序,有如長條絲絹綢布,拋在萬里晴空上。之後隨風翩飛變化,縱隊,橫隊,一字型, V字型,圓弧形⋯。越飛越高,漸行漸遠,成為千絲萬縷的絲線在天空飛舞翱翔。

站在復歸平靜的湖面,方才的暄囂已隨雁去,不留痕跡。「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雁自雁,潭自潭。滾滾紅塵,一起一落之間,我是否也可以如此灑脫地提起,放下,不計較得失?

每次觀鳥,也想到瑪竇福音第六章,「你們仰觀天空的飛鳥。,牠們不播種,也不收穫,也不在糧倉裡屯積,你們的天父還是養活牠們,你們不比牠們更貴重嗎?」耶穌以飛鳥為喻,告訴門徒上帝非常珍視我們,所以我們不用為明天而憂慮。飛鳥不僅不為生活煩憂,千百年來,隨季節更迭,春去秋來,不曾錯失。能將自己全然交託在天主手中,無憂無慮,是何等幸福啊!

當萬千候鳥在我目力所及之處成為遠方的星星點點,我的心也隨著風追隨它們而去,憂愁掛慮亦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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