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瓦侯散記（六）--藥師與誦經--

那瓦侯散記（六）
--藥師與誦經--

吴述中

在1994年夏天，我來到印地安那瓦侯一所中學宿舍。當天一位教印地安文化的老師，請我和郭子文去參加他家遷入新居的禮儀。

半夜約三時，我們摸黑找到他家。他家客廳空無一物，一張地毯上點著一盞小燈，藥師席地坐在地毯邊。老師及妻子，女兒，子文和我圍毯坐定。熄燈後，藥師開始誦經。老師妻子在我們身邊為我們用英文翻譯，大意是：「祈求天上的聖人們，祝福我們在這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能夠和鄰居及孩子們認識，和睦相處-----」。

低沉的誦經聲，暗夜中輕輕在耳邊彿過，恍惚我已回到一個古老的年代。對面窗口已微微亮起，窗外一道常常平平的山脈呈現出來，由暗藍而深藍，而碧藍，淺藍，而後蒙上一層淡淡的白紗。這個景色震動了我。地球上居然有此美景。

後來我知道那山脈叫藍台（Blue Mesa），是海拔約七千呎，長約數十里的高台地。我決定親自去探訪藍台。從土巴（Tuba City）沿264公路南下，繞過荷比（Hopi）的村落，過了一條小河，開車約半小時，看到一條通向藍台的土路，駕著四輪驅動的卡車，一衝而上。這是個無人區，奇花，灌木，異草，紅土岩石。上去約數里，到了藍台最高點，下面是深約千呎的峽谷。峽谷東面是廣大的無人地帶。藍台長約二，三十公里，南面有幾家印地安人居住的屋子。

經過多次去探尋，終於找到了一處可以下降到峽谷的入口。峽谷內四周峭壁遮天，結構複雜，不見天日。小心做好記號，記住回到入口的位置。記得那年游淑鳳帶朋友來訪時，曾帶他們下峽谷去探就一番。

學校內有幾位印地安藥師（medicine man），有時他們來找我談談中醫的情形。印地安有有幾十種和中草藥相似的藥草。他們用來治病和做宗教儀式。有個清潔身心的儀式，在屋內，大木架上吊著裝有清水草藥的瓦罐，下面燒火燉煮，藥師唱經帶著大家跳舞，一起分享葯湯來清理身體。這儀式可以持續數天。

有一次，一位藥師建議帶我去藍台野外看看草藥。我就開了車帶她去了藍台。在她指定的位置停下，一起向坡地走去。我們走到一顆約有人高的傘型，帶有赤色小扁圓葉的樹前，距離樹約六七呎的地方停下來，藥師開始誦經。誦經完了，藥師向我解釋，她在同這棵樹的生命交流，請它原諒我們打擾了它，請它接納我們善意的訪問。藥師說，這棵鹽樹根部土壤中有豐富的礦物質，周圍的植物都保持在一定的距離之外，讓鹽樹能充份的發展。周圍坡地上的大型草木能儲留雨水供養鹽樹，彼此平等，互相幫助扶持。

藥師告訴我，在多年前，美國有計劃將美國所有的印地安人，集中，送到東南部，就是當時有名的「長行」（Long Walk）大遷徙計畫。美國軍隊將所有的印地安人集中，排成長形隊伍，向南推進。南向沒多少距離，印地安人開始逃亡，躲進西南部的曠野中，靠植物，野果生存，他們也知道泉水的位置。鹽樹就是他們賴以生存樹木之一。藥師讓我嚐了一片鹽樹葉，果然有淡淡的鹹味。後來長行計畫以失敗告終。幾十萬印地安人仍留在西南幾個州內。

我不禁想到，如果都市文明毀滅，印地安人很容易回到曠野中的家鄉。對印地安人說來，文明和曠野是沒有分別的。萬物本來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