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與成器 — 給保拉姆姆的一封信 —

成長與成器

— 給保拉姆姆的一封信 —

郭子文
5/9/2024

親愛的保拉姆姆:

這封信在心裡醞釀了很久，只是始終沒有辦法騰出整塊的時間來寫它。這半年多，吳述中不斷進出醫院，但一直不能恢復基本健康。三月底，終於查出有個暗藏已久的胰腺癌，已經擴散，無法治療。馬上辦理安寧護理，隊裡派人來家服務。我也頓時成為全天候的特別護士，到現在已經有六個星期了。此信到您手中時，也許他已完成苦難，回歸天鄉。

這一陣子，有不少「獨自守候」病人的機會，不免會把這幾十年心靈成長的段落，嘗試做個整體觀。想起在FDA工作的16年裡，必須參加各種集訓。給我留下不滅印象的，只有那些有關人格心理成長的集訓。有一次集訓，輔導要我們每個人把心目中的「成功」(Success)，用圖畫表達 出來。我清楚的記得，同組的人，一人畫了一堆鈔票，另一人畫了一棟洋房，一人畫了一輛汽 車，還有一人畫了美滿的一家人。 而我，畫的是一塊巨石和一顆參天古樹。那次，是我自我認識的一次啟蒙經驗。當時，只是直覺的畫圖，現在回頭看，就能夠加以敘述解釋。我那時心目中的 「成功」，不是具體的物質成就。我嚮往的是尋求「獨立，自主，原創」，做個「中流砥柱」的巨石，更要進一步自我實現，在「樹己」之後，努力於「扶弱濟貧」的「樹人」工作。巨石和大樹，一向給我一種迄立不搖，下盤穩健的印象。這種根深又有韌性的素質，常是我在成年，中年階段，對自己的期許。我願做一個中肯厚實，沉穩有力的人。

一直到二十幾年前，另一種想法開始在心裡甦醒。那就是從「抗爭奮鬥」(我使勁) 轉換到「順應契合 」(我鬆手) 的另一種人生態度。人生對於我，現出一種「大河浩蕩」的景象。人生有如漂泊在天主的大河裡，不時有急流，險灘，阻礙，使人覺得載浮載沉，惶恐不已。然而，我始終就是大河的一份子，永遠在天主的手心裡，沒有什麼可怕的。起起伏伏，順其自然，一切糾纏， 至終皆化為烏有。有了這個體認，它給人帶來新的自由，再也不必忙於得到彼此「驗證」 (validate) 或比較。從此，可以灑脫地，只求自己做到凡事「不貪不厭」，就彷彿「如魚得水」 那般自在。我也可以繼續做巨石和大樹，而且「不急不躁」，多麼開心。

不知道在前面的的路上，天主又會給我點燃什麼樣的燈? 這次在服侍病人時，忽然發現原本經常是我爭取公平權益活生生的「對手」，如今變成託付我手中氣息奄奄的「最小兄弟」。我再也不 會要求什麼平等之類的，這時候，只有放下一切，盡心盡力做一個「忠僕」(想起姆姆「那盞小 紅燈」裡「我願意給她做一輩子的鞋!」的故事)。但是，我能給出什麼? 活力，健康，都給不過去，只有天主的平安，可以借我的手，從心裡流過去。我就是天主大愛，平安的渠道。聖方濟的和平禱詞 (Make Me a Channel of Your Peace)，這次讓我體驗做「渠道」的真意。

舉目四望，我看到快要熄滅的生命，被愛恨仇情糾纏的靈魂，飢寒交迫，戰火連連的苦難，青年迷惘的眼神，窮人焦慮的面龐.......或許，下一盞燈，天主會進一步引領我，體驗出祂的大愛，正是在這看似無盡混亂痛苦中。幫助我心靈繼續從「成長」，「成就」，「成熟」，一直到「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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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是在五月初，吳述中病重垂危時寫的。或許只有在獨自面對巨大困難時，會自然對走過的路途，有個反省，理出幾分頭緒，多一點全面瞭解。

靈修生活的成長，慢如「燜燒鍋」，翻來覆去，一點一滴，彷彿許久都看不出動靜。人生的道路上，縱使練就百班武藝， 卻不能徹底「放下自我」，讓天主這個potter，得心應手的塑造我這塊 clay，我，終究尚未「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