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位皇帝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悄悄地走出了紫禁城,獨自在京城裏遊逛。他在一條街上看見了一個算命的,就走上前去說:「張半仙,請給我算個命。」
算命的瞅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說道:「一臉叫化子相!你的命甭算了。」
皇帝聽了,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沒有表示什麼,就走了。
幾個月之後,皇帝回到原處,再請張半仙給他算命,聽到了同樣的回話。他聳了聳肩膀,又走了。
一年過去了,皇帝再一次微服回到算命的那兒,提出老的要求。「你已經來過兩次,」張半仙說:「你想我記不得你了嗎?我早已對你說過你是個苦命人,請不要再回來了。」
這下子皇帝實在忍不住了,笑了起來,笑得那麼清脆響亮。
算命的聽見那笑聲,驚慌失措,皇帝雖然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已經跪在地上,磕了幾個大響頭,然後說:「小民有眼無珠,未知陛下駕臨,胡言亂語,罪該萬死,求皇上垂憐開恩。」
皇帝相當訝異,笑著問:「你不會看相,可是怎麼會知道我是皇帝呢?」
張半仙答道:「恕小民直言不諱:單看面相,我還是要說皇上是該當討飯的,但我ㄧ聽見皇上的笑聲,就知道這是帝王的笑聲。相書裏有一句話,叫做『一貴破九賤』,今天小民有幸,見到了一個稀罕的例子。」
皇帝滿有風度,也知道自己長得不俊,沒有難為那算命的。
來到仁愛啟智中心之後,我更喜歡這個民間故事,也才更領悟「賤」是可以用「貴」去破的。
智能障礙是任何父母都不願意在兒女身上看到的缺陷,這個缺陷可以說是大賤,但這大賤也可以用大貴──用帝王的笑去破。
同樣的是智障兒,有的痛苦,有的快樂。有的臉上顯然有痛苦的鐵蹄長期蹂躪過的痕跡,誰一再遭到拒絕、輕視、嫌棄,還能活蹦亂跳、喜氣洋洋呢?不過,有的智障兒時常面露笑容,那種笑容並不出自勉強,也不是為應付局面,而是來自生命的深處,彷彿是接二連三的氣泡,從水底緩緩升起,一露頭就綻裂了,讓漣漪輕輕地拂過水面。智障兒的笑容是一朵令人驚訝的奇葩,地面上任何花朵不能同它相比。
仁啟中心的一位同學徐振綱就顯露這種奇異的笑容。他有腦性麻痺,有一陣子,他的雙腿綁著支架,行動很不方便,但他依舊滿面春風。青年攝影家范毅舜捕捉了他的笑容,我們得到了家長的同意,把他的相片印在仁啟中心的愛心股東證書上。
隨著年齡的增長,智障者該面對人生更大的挑戰。觀察膚淺的人以為智障者永遠是一 群無憂無慮的大孩子,其實成年智障者的十字架是很沈重的。就業 困難、交友不易、婚姻的希望渺茫、被別人(甚至被家人)欺侮、受不到別人的尊重和接納,這些滋味不是好受的。
有的人認為智障者心靈單純,對痛苦沒有強烈的感覺。 Esther Delvin 是一位很了解智障者的精神科醫師,她卻認為:「他們可愛的天真清純或傻呵呵的安詳無憂,不過是表面現象:一副面具或一種避免抱頭痛哭的方法。」她又說:「面對生活中許多的困難,他們有時寧願裝傻,好像什麼也不懂。」
國際方舟社的創辦人約翰.文立安( Jean Vanier )和智障者長期相處,在方舟社中看到有的智障者快樂、虔誠,關懷別人,有歸屬感,有的智障者不快樂、憤怒、有使用暴力和放縱性行為的傾向。他認為現實世界中一般人也是如此,有的心平氣和,有的苦悶煩惱。
智障者不快樂,不足為奇,因為他們不快樂的原因比一般人來得多。但智障者快樂,極其難能可貴,因為他們必須克服那麼多、那麼大的困難。
智障者對我重大的啟示:智障者也能快樂!這句話乍聽好像沒有什麼大意思,其實值得我們好好地想一想。
快樂的秘訣是不怨天,不尤人,接納自己,安貧樂道。貧無須是物質方面的不足,能安於智能的不足,這需要多大的精神力量!我們當中有誰甘心和智障者易地而處呢?智障者應該是窮人中的窮人了。但,一個人越不容易接納自己,卻接納了自己的那個人,也越偉大。在痛苦中還能歡笑的智障者是皇帝,不過在永恆的光輝下我們才看得見他的尊嚴。
智障者不但能接納自己的限制,而且也能發揮自己的能力,那怕是極微小的能力。格言說:勿以善小而不為;我們也可以說:勿以能力小而不發揮。約十三年前,仁啟中心有十三位同學開始到竹東的碧悠電子公司去上班,負責環境清潔,打掃 十四公頃 的庭院和廠房,每天的工作相當辛苦,但他們做得很起勁,廠方也感覺滿意,他們大都是中度或重度智障者。現在碧悠也在大陸設廠,台灣這方面,竹東工廠的一部分已遷往新豐鄉,但公司仍舊雇用來自仁啟中心的員工十三人。
近年來,更多的機構雇用仁啟中心輔導的員工,我舉一些比較有名的例子:
全家便利商店、五崧捷運公司、緯群環保公司、卡爾登大飯店、全國加 油站、星巴克咖啡、科園郵局、老爺大酒店、東欣紙器印刷廠、交大工五館、新竹貨運、摩斯漢堡及皇城便當店。
總而言之,受過良好教育的智障者能夠接受自己嚴重的缺陷,發揮自己棉薄的能力,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努力奮鬥,帶著笑容在崎嶇的人生道路上前進。
安貧樂道!如果智障者也能超越自己的貧窮,成為幸福的人,那麼誰不能夠獲得幸福呢?奇怪的是社會上有許多智力高、收入高、地位高的人卻整天繃緊臉,笑不出來。一個人就是贏得全世界,卻因此失去歡笑的能力,有什麼益處呢?
台灣已經得到了「貪婪之島」的別號,在我們的社會中智障者的笑容豈不是黑夜的明燈? Marcia H. Rioux 認為:「要緊的不是想出許多方法使智障者同別人一樣,要緊的是幫助他們進入社會,參與社會,這意味著智障者能夠對社會有貢獻。我不說智障者雖然和別人有差別,仍舊能有貢獻;我說正因為和別人有差別,他們才有貢獻。」不說別的,智障者的笑容就是他們對世界的貢獻──重要的貢獻,而且正因為他們是智障者,他們才能作出這樣的貢獻。
不過,我們接受過別人的接納,才容易接納自己。一個快樂智障者的身邊,總有一 富於愛心的人。父母和親人最重要,其他 的人也有他們的重要性。希望更多的人能進入智障者的圈子,這樣,智障者才能由社會的邊緣,逐漸進入社會的中心。 (轉載自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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