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83期 懷念雷公專集

盧雲神父小傳

建德

 

風光的履歷表

  盧雲神父( Father Henri Nouwen )是二十世紀的靈修作家,他著作等身,生前出版了四十多本大大小小的書,死後,他的基金會還在繼續整理他留下的手稿,並把他的作品重新整理。每一次我讀他的作品常有「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受,間接地,我的靈修生活也受到他的影響。

  事實上跟我有同樣想法的,大有人在,盧雲神父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靈修作家之一。幾年前,美國有一個機構曾經向牧師和神父們做過一項民調測驗,請他們提名最喜愛的靈修作品,結果盧雲神父的好幾本書都名列前茅。當今的美國電視名嘴歐普拉.溫芙蕾訪問美國現任國務卿,亦即美國前第一夫人希拉蕊.柯林頓的時候,問及希拉蕊最喜歡的一本書是什麼?希拉蕊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是盧雲神父寫的《浪子回頭》。她說在她生命最暗淡的一段日子裏,這本書帶給她力量和希望。

  為什麼盧雲神父本人以及他寫的書,這麼受世人歡迎呢?許多人介紹盧雲神父的生平大概都會這麼說:

  盧雲神父一九三二年出生於荷蘭,廿五歲晉鐸,曾任教於美國聖母院大學、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一生著作等身,是二十世紀有名的靈修作家。

  這張履歷表看起來很風光的樣子,如果我們只停留在這風光的表面,而對他背後的坎坷道路不瞭解的話,那麼,我們可能失去了深入瞭解盧雲神父心靈的機會。

  盧雲神父的寫作最吸引我們的地方,在於他能夠把他靈修生活的心路歷程毫無掩飾地跟我們分享。在他的書中,我們看到他在靈修路上的追尋和努力,包括追尋過程中的掙扎、焦慮、猶豫、懷疑和失望,以及恩寵、平安和喜樂。

  換句話說,在他的書裏,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

正視自己的瑕疵

  從盧雲神父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出他是勇敢面對自己個性弱點的人,有人說他是永不安寧的追尋者、負傷的醫療者、不斷掙扎卻堅守信德者。他的這種神修方式,有的人稱之為 「 Spirituality of Imperfection」 ,直譯是「有瑕疵的神修」。我想,翻譯成「正視瑕疵的神修」更能達意,也就是敢於面對自己的缺憾,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在自己的軟弱當中看到天主,找到力量。

  當然我們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得面對、接受自己的缺失,但是能夠把這種態度發揮淋漓盡致的人,並不多見。我們大家都很熟悉聖女小德蘭的聖嬰小道,即是一個好的例子。聖女小德蘭在她的作品中,要我們擁抱自己的渺小,喜愛自己的微不足道,接受自己所有的小缺點,因為靠著上主的恩寵,我們會在每個小缺點中,更認清自己,更接近上主。

  另外一個例子,是近代心理學大師榮格,榮格說人性的陰暗面是人性潛意識中的原型之一。榮格認為,我們每個人要面對、接受自己的陰暗面,在那裏,我們更能夠自由自在地找到天主。榮格在教會裏是一位有爭議性的人物,他本人不是天主教徒,他的理論也不被一些天主教學者所認同,但是,有位加爾默羅會的神父 John Welch ( O. CARM )把榮格的理論和聖女大德蘭的七寶樓臺的神修境界相比擬,這是一本得到美國一九八二年天主教書籍大獎的書,讓我們從嶄新的角度去認識榮格的理論,也讓我們對如何面對自己的缺陷有新的領悟。

麵餅般的生命

  盧雲神父在他《活出有愛的生活──俗世中的靈性生活》一書中借用保祿格林多前書十一章的一段話來說明天主鍾愛的子女四個特色。這一段保祿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亦即格前十一章 23 — 24 節:

  主耶穌在他被交付的那一夜,拿起餅來,祝謝了,擘開說:「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而捨的。你們為紀念我,應該照樣地做。」

  在路加福音第九章五餅二魚的那一段,也有類似的描述:

  耶穌拿起了那五個餅、兩條魚,舉目望天,祝謝了,擘開遞給門徒,叫他們送給眾人吃。

  英文的字眼是 the bread is 「 taken」, is 「 blessed 」, is 「 broken」, is 「 given away」。盧雲神父即用這四個英文字來說明我們靈修生活的四個特色。

  首先,我們都是被拿起來的人,或者說是被揀選的人,也就是天主的選民。盧雲神父這本書是應一位猶太朋友寫給所有人看的書。在他的心目中,不管是否為基督徒,所有的人都是上主的子民,都是上蒼鍾愛的子女。

  我們每個人也都不斷地受到上蒼的祝福。祝福是一種肯定,就像父母親給子女的祝福,肯定了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特殊關係,上蒼給予我們的祝福也顯示了上蒼與我們的特殊關係。而這個特殊關係是普世性的,上蒼祝福的不只是我們,或我們喜歡的人,祂也祝福我們所討厭的人,跟他們也有特殊的關係。

  我們也像麵餅一樣,要被擘開,或者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破碎不完整的。這裏並不是指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並不是上蒼為了要鍛煉我們而故意折磨我們。

  盧雲神父說,他只是描述一個客觀的事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許多不完美、許多弱點和短處,我們每個人都有許多缺憾。可是我們不要否認這些缺憾,不要逃避這些不完美。相反的,我們要正視面對這些缺憾和不完美,要擁抱它們,因為天主在我們還是罪人的時候,就已經愛了我們。也就是說,天主愛的我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而是一個有許多缺陷的人。天主卻擁抱了我們,也擁抱了我們所有的缺失和破碎。

  有人說,人的不完美是天主給我們的十字架,盧雲神父從來不這麼想。按他的想法,這些不完美根本就是我們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為人,我們之所以為我們,就包含了我們所有的個性、所有的優點和缺點。也只有當我們能夠很清楚地看出自己的缺點,靠著天主的恩寵,我們才能夠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上主,請祂聖化我們,祝福我們。

  一個人如果只靠自己的力量,想超越這些人格上的缺陷和人生旅途上的不完美,那將是何等艱難!但在上主的恩寵內,我們會在焦慮中找到平安,在死亡中找到生命,在恐懼中找到上蒼的大愛。

  也因為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體貼我們的近人,瞭解他們的心靈,進而與世人共融。因為這些不完美,我們能夠更堅強,不再完全依靠自己有限的力量,也因此讓上蒼的大愛和大能更加顯揚。因為這些不完美,讓我們願意把自己獻身,交付給眾人,就如同盧雲神父的一生一樣。

一生的追尋與挫折

  人生的追尋和人生的不完美是盧雲神父著作的兩個重要主題。從他的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一生的追求,他所遭遇到的挫折以及他如何面對自己的失敗,不斷地往前走。

  從盧雲神父的一生我們找到一些模式:

  其一:盧雲神父的追尋往往從一個不經心的偶然遭遇開始,這些事他存留在心裏,不斷地分辨,尋找上主的旨意。

  其二:在尋找的過程遇到挫折時,他勇敢地面對,看出自己的缺失,在那些不完美當中找到天主。

  其三:他很坦然地把這些經驗都寫出來,跟世人分享。也因此,他的每一本書都是有血有淚的經驗之談,而不是空泛的理論。

  在這篇盧雲神父的小傳裏,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模式一再出現在他的生命當中。

  有關盧雲神父更完整的傳記,大家可以參考註一和註 二兩 部書。

童年夢想的實現

  盧雲神父出生在荷蘭小鎮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裏。他是長子,底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是公務員,媽媽是家庭主婦,有一位舅舅是神父,一位阿姨當修女。父親從小灌輸他要出人頭地的思想,媽媽則經常鼓勵他要愛主愛人,絕對不要做會讓自己遠離天主的事。這兩種不同的教導,形成他後來生命中經常爭扎於兩個價值觀之間的來源。

  從小,盧雲神父就是敏感又略帶神經質的孩子,亟需要別人的肯定,雖然有母親不斷的呵護,但他總覺得他得到的父愛不夠。終其一生,這個需要別人肯定以及需要友誼的傾向,常常讓他感到困擾。

  小時候,盧雲就喜歡玩當神父的遊戲,他打扮成做彌撒的神父,弟弟則是輔祭。雖然初中時他就想進小修院,無奈那時二次大戰正熾,父母親不放心讓兒子遠離身邊,因此一直等到戰爭結束,他已經十八歲時,才進了小修院。隔年即畢業,到大修院繼續修道。一九五七年廿五歲時從阿爾福臨( Alfrink )樞機主教手中領得鐸品。

  荷蘭的教會在那時也有一番大變動。二次大戰以前,荷蘭的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互不來往,幾乎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一般。戰爭期間,荷蘭被德國佔領,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都被關到同一個勞動營裏,他們生活作息在一起,一起受苦,一起祈禱,發現彼此並不是洪水猛獸。所以戰後,天主教會不再閉關自守,成為歐洲最先進、最有活力的教會。阿爾福臨樞機後來也成為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的主要籌劃人之一。

  盧雲神父的舅舅,那時已經是蒙席,他受命負責籌劃一個梵二有關「在俗教友在教會內角色」的討論題目,盧雲神父就跟隨舅舅到羅馬幫忙,親身接受了梵二的洗禮。儘管後來梵蒂岡教廷當局,在梵二決策的執行上躊躇不前,盧雲神父終其一生,一直為貫徹梵二的精神而努力不懈。

宗教心理學的新疆域

  依照荷蘭教會的規劃,他們本來要盧雲神父到羅馬的宗座額我略大學念個博士學位回來,以後可以在修院裏教書,也預備培養他成為荷蘭教會未來的接班人。

  但是盧雲神父卻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求去念心理學的博士學位。當時心理學是一個嶄新而且頗有爭議性的學術領域,受二十世紀兩位心理學大師佛洛依德和榮格的影響,有些學說和天主教會的傳統教義不完全吻合,心理學家和神學家也互相排斥。盧雲神父的想法是要在心理學和神學之間開創出一片新天地來。這是盧雲神父一生不斷追求中,很重要的一個起步,卻也給他帶來極大的挫折。

  有七年之久,盧雲神父以神職人員的身份,在 Nijmegen 大學的心理學系攻讀博士學位。這所大學雖然是天主教大學,但是心理系完全一派外教氣息,是個標準的「淪陷區」。盧雲神父在那裏開疆闢壤,一方面想建立起心理學與教會的橋樑,一方面也想為自己的理想找出一條出路。

  後來盧雲神父慢慢清楚,他關心的是所謂的「宗教心理學」,或叫「牧靈心理學」,在當時,這是很新的領域。他也打聽到在這方面研究最多的,其實不在歐洲,而是在美國。經過一位哈佛大學教授的指點,他準備趕緊完 成 博士學位,然後到美國堪薩斯州的「梅寧格精神醫學暨心理衛生科學學院」繼續研究。

  可是,他提出的博士論文計劃,卻沒有被心理系的教授們接受,他們認為他的計劃裏,數據太少,不符合學術水準。這對盧雲神父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美洲新大陸

  儘管沒有拿到博士學位,盧雲神父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在一九六四到一九六六兩年期間,到美國堪薩斯州研究宗教心理學。在堪薩斯的兩年,他終於有機會接觸到真正的宗教心理學的理論和實踐。

  一九六六年他在梅寧格學院的一位同事接到聖母院大學的聘請,去開辦心理系,因著這一層關係,盧雲神父也受聘到聖母院大學的心理系任教。到了學校不久,他即發現和心理系其他的教授們格格不入,他終於轉到神學院,教授宗教心理學,盧雲神父在聖母院大學一共待了兩年。

  在聖母院大學教書期間,他認識了許多在學校修課的本堂神父們,也受邀替他們辦了許多牧靈心理學的講習會,盧雲神父後來把這些講習會的資料集結成書,成了他出版的第一本書:《愛中契合》。

  在盧雲神父初訪美國的四年期間,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牟敦神父。早在一九六四年他剛到堪薩斯州的時候,就去訪問肯塔基州的熙篤會隱修院,那個隱修院即是牟敦神父所在的修院。後來他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時候,又重訪熙篤會隱修院,這一次還見到了牟敦神父本人。

  牟敦神父可以說是盧雲神父的偶像,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像牟敦神父一般,以吸引人的文字,讓基督的精神在現代世界發出光芒。因為牟敦神父的影響,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以及隱修生活都發生了興趣。

內憂外患的荷蘭故鄉

  盧雲神父結束了在聖母院大學的兩年教學以後,一九六八年回到荷蘭,在 Utrecht 的神學院教書。他發現荷蘭教會正遭受內外交迫的雙重打擊。

  首先是世俗化運動的風暴正在席捲整個西歐教會,許多教友對傳統的教會價值起了疑問,連神學院也受到影響,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外在的社會動亂現象上,對內在的神修問題反而置之高閣。

  同時,荷蘭教會內部也正在經歷劇烈的變動。原來在梵蒂岡二次大公會議以後,教廷的保守派人士擔心教會變化太快,開始反制行動,而以革新先進出名的荷蘭教會便首當其衝。在挑選荷蘭主教人選的時候,教廷就提拔保守派,排擠革新派,讓荷蘭教會的革新派人士大為不滿。

  保守派得勢以後,便開始取消教會裏的許多改革,引起大批教友出走,教堂掏空,原先許多改革派的神職人員都變成了激進分子。

  面對這樣的教會,盧雲神父有許多無力感。

  在他個人生涯的規劃裏,盧雲神父倒有一個新的構想。以他在美國四年的研究和教學經驗,他想或許可以把論文改成牧靈神學的論文。因此他在 Nijmegen 大學的神學院 申請 博士班,把該考的試都考過了。可是他的論文計劃卻再度被拒絕,理由是神學深度以及數據考證不足。這是他第二度與博士學位絕緣。

  對教會環境的失望和求學的不順利,這個雙重打擊,是他生命中的低潮之一。

  在這個生命最陰暗的幽谷中,卻有一束曙光照亮著他。

  盧雲神父在這段期間筆耕不輟,他以荷蘭文和英文寫作。這時期出版的荷蘭文書籍包括了後來改寫成英文的《遇見牟敦:盧雲眼中的默觀者》以及《親愛主,牽我手──認識禱告真義》。他的最重要書籍之一的《負傷的治療者──當代牧養事工的省思》也在這段期間成型。

塞翁失馬──耶魯十年

  可惜他的荷蘭文作品成績平平,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但是他的英文靈修書籍開始得到重視,他的誠懇真誠表現在他的作品裏,得到許多人的喜愛,其中之一剛巧是耶魯大學的神學院院長。經過幾度接洽、幾趟前往耶魯校園、幾次專題演講,耶魯大學神學院在一九七一年給了盧雲神父聘書。

  盧雲神父在耶魯大學一共教了十年書,這是他的生命中最為安定的一段期間。他在一九七四年得到終身職,一九七七年升等為正教授。

  盧雲神父的靈修思想也在這段期間逐漸成熟,他的許多思潮開始結合成一個體系,寫在《從幻想到祈禱──靈修生活的三個動向》這本書裏。

  在耶魯時,盧雲神父還提出了一個「向下移位」( downward mobility )的名詞,來跟一般人追求的「力爭上游」( upward mobility )相對照。平常大家在事業上都是力爭上游,在社會上提升自己的地位。盧雲神父卻深記耶穌「為人僕」的教導,他說我們如果要跟隨耶穌,就要學習耶穌說的:「(我)不是來受服事,而是來服事人,並交出自己的性命,為大眾作贖價。」(谷十 45 )

  盧雲神父也真的以自己的生命見證了這個教導,為他後來辭去耶魯大學的正教授職位埋下了伏筆。

  以盧雲神父一生不斷追尋的性格,即使在這一段最安定的期間,他還是繼續尋找上主的旨意。剛好他以前在肯塔基州熙篤會隱修院認得的一位神父,奉命到紐約州的箴力斯( Genesee )會院當院長,盧雲神父得到了這位院長朋友的同意,於一九七四年六月到十二月趁著教學休假( Sabbatical Leave )的機會,到熙篤會院住了長達七個月,體會隱修院的生活。他在這段期間的日記後來也整理出版成書。

  他原來打算步牟敦神父的後塵,過隱修生活。可是在隱修院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無法適應隱修士每天該做的勞力工作,隱修院裏的孤寂,也無法幫助他走上默觀的境界。他追求隱修生活的理想就此落空。即使發現自己不適合隱修,但是並沒有減少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和隱修院的喜愛。

  盧雲神父在耶魯很受學生的愛戴以及同事的敬重,他的書很受歡迎,都是暢銷書。有許多大學爭相邀請他去演講。

  可是這些世俗的成功,沒有辦法安撫他內心的不安。尤其在一九七八年他的雙親來耶魯玩時,媽媽生了一場大病,結果發現是癌症,回到荷蘭不久,就去世了。媽媽的過世帶給他很大的打擊,加上其他的考慮,盧雲神父終於在一九八一年辭去耶魯的教職。

拉丁美洲的召喚

  早在聖母院大學教書時期,盧雲神父已經開始注意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重要性。當他發現自己的聖召不在隱修院以後,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召叫,越來越強烈。盧雲神父幾次到拉丁美洲訪問朋友,終於意識到拉丁美洲的牧靈工作並不是半年的教學休假就可以達成派遣的任務,相反的,這個工作需要他全身投入,這是盧雲神父辭職耶魯的最大原因。

  離開耶魯以後,盧雲神父回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去祈禱分辨,他決定參加一向關心拉丁美洲傳教的美國瑪利諾修會,成了他們的 associate 。之後他先到南美洲波利維亞的瑪利諾語言學校學西班牙文,然後到祕魯首都利瑪的貧民窟住

了九個月之久。

  在南美洲的日子,帶給盧雲神父許多情緒上的衝擊。這裏的社會充滿了窮困與暴力,老百姓卻又是如此樂觀和慈愛。盧雲神父屢屢被拉丁美洲人民的單純與大方所感動,這些美德似乎老早就被北半球富裕國家的中產階級忘記了。

  盧雲神父的計劃是想成立一個與貧民同住、為貧民服務的團體。可是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照顧自己生活的人,也不是巧手巧腳的人,他想呼召有志之士,成立團體的理想就一直沒有實現。

  在這段期間,他認識了拉丁美洲解放神學幾名主要大將,尤其是道明會的古鐵雷斯神父,是他認識解放神學的啟 蒙 老師。但連古鐵雷斯神父也看出來,拉丁美洲的生活並不適合盧雲神父。古鐵雷斯神父便向他建言,應該回到美國,用他的影響力喚醒大眾關懷拉丁美洲問題,作兩個世界的橋樑。

  盧雲神父回到美國後,一方面把他在拉丁美洲的日記整理成《感恩!一本拉丁美洲的日記本》(中文暫譯)一書,一方面開始鼓吹和平運動,他也提出「反向傳教」一詞,意指北半球人士應該向拉丁美洲人學習。

哈佛大學的試煉

  從拉丁美洲回來,盧雲神父先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小住,同時向哈佛大學詢問在那裏教書的可能性。哈佛大學的回音很快就來了,他們聘請他到神學院當教授。

  哈佛和耶魯雖然同是常春藤盟校,但基本上卻有很大的不同。耶魯的所在地是大學城,比較單純;哈佛則坐落在波士頓郊區,情況複雜得多。尤其是兩個學校的神學院更是迥異,耶魯的神學院基本上是基督新教的傳統,而哈佛則以聯合( Unitarian )教派為主,這是個很國際化、基督教色彩不濃的教派。

  兩校神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一樣。在哈佛的第二年,當盧雲神父打算以更直率的方式在課堂裏講解耶穌的福音時,學生們的反應兩極化,有的學生很喜歡、很歡迎,另外一些學生則極端不滿,把事情鬧大。這樣的結果自然不是盧雲神父預料得到,因此在他的心裏起了很大的衝擊和掙扎。

  他幼年時,父母親的兩種不同教導再度在他心裏交戰。如果他順從學生的意思,也許可以繼續在這個最有名的學府立足,安定下來,但是他又記起母親的教訓,絕不做離開基督的事。在哈佛教了兩年書後,他終於在一九八五年選擇離開哈佛。

方舟團體

  當初在哈佛教書的時候,盧雲神父跟學校彼此有個約定,那就是每一年他只教一學期課,另外一個學期,他可以自由在校外從事他自己的活動。一九八三年,盧雲神父利用休假機會到法國的 Trosly 作三十天的避靜,這個村莊正是方舟團體( L'Arche )的所在地。方舟團體是為智障人士服務,並跟他們一起生活的團體,創辦人文立光( Jean Vanier )是曾任加拿大總督 Georges Vanier 的兒子,方舟團體在全世界一共有一百多個中心。

  一九八五年盧雲神父離開哈佛之後,又到了法國的 Trosly ,這次他就住到方舟團體的中心,準備跟他們住上一段時間。

  盧雲神父很早就知道文立光這個人以及他所創辦的方舟團體,而文立光注意盧雲神父已有一段時間。當盧雲神父在耶魯教書的時候,有一天他的辦公室來了一位訪客,她只稍來一句話:「文立光問候你!」過後不久,方舟團體在芝加哥有個聚會,盧雲神父應邀參加,對方舟團體有了很深的印象。

  文立光後來回憶一九八五年的光景,他說那時覺得盧雲神父像是一隻迷失的羊一般,他覺得方舟團體對盧雲神父而言,是上主計劃中的一部分。果然,盧雲神父在 Trosly 住下,慢慢找回了自己。

黎明之家

  不久,盧雲神父應邀到多倫多主持一位朋友的婚禮,借住在當地方舟團體,叫做「黎明之家」的中心。那段期間,黎明之家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一位智障人士由於中心疏忽意外死亡。智障者的家人非常憤怒,聲明要控告中心,而方舟團體的成員也因為此一事件起了內鬨。

  盧雲神父義不容辭,出面安撫大家的心靈,解決紛爭,讓亡者的家屬和方舟團體的成員能在上主的光照下,理性地解決爭端。因為這件事,黎明之家的成員希望盧雲神父留下來當他們的指導司鐸。正好盧雲神父在法國認得的一位好朋友Nathan Ball 也受邀到多倫多主持黎明之家。經過一番分辨之後,盧雲神父答應搬到多倫多,當黎明之家的指導司鐸。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給盧雲神父帶來不少挑戰。早先曾提過,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料理自己生活的人。在黎明之家的方舟團體會員,所有的人都要參與許多日常生活的工作,例如照料智障者、燒飯、洗碗、洗衣等等,輔導神父也不例外。

  可是這些事情對盧雲神父來說,常常是項挑戰。例如,好客的他常常沒有跟負責炊事的同事商量,就把客人留下來吃飯。洗碗的時候,常常漫不經心。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笑話是這樣的:有一次盧雲神父一邊洗碗,一邊和客人談論靈修的事,結果洗了半天一直沒洗完,髒盤子反而越來越多,原來他把已經洗好的碗盤又重新放回髒水槽裏。

晴天霹靂

  盧雲神父一生的追尋,從學術上的學位、隱修院的修道生活,到常春藤盟校的耶魯和哈佛以及拉丁美洲的貧民窟,一路走得一波三折,非常辛苦。如今到了黎明之家,他似乎終於找到上主要他走的道路,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立命的棲身之所。在多倫多,他立即規劃了許多活動,真心想為黎明之家成員服務,也著手計劃寫更多的書。

  沒有料到,還有一個更大的挫折、更大的挑戰正等著他。

  事情的起因在於他跟柏南森( Nathan Ball )的友誼。柏南森到了多倫多以後,工作異常忙碌,沒有辦法如在法國時一般,有很多時間和盧雲神父往來。

  盧雲神父從小就是個非常需要友誼和別人肯定的人。他以為柏南森有意疏遠他,逐漸地,許多困擾他一生的情緒,例如焦慮、自卑、失望等又都浮上他的心頭。終於他陷入高度的憂鬱症中,這是盧雲神父到黎明中心後一年左右的事。

行經死亡的幽谷

  盧雲神父去了加拿大中部溫尼伯城的一家療養中心,由兩人一組的牧靈小組負責護理和照顧,長達六個月之久。在這段期間,他面對自己人格上的弱點,向上主祈求恩典。這是盧雲神父生命中最大的危機,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後來他終於完全恢復,回到黎明之家繼續工作,也恢復了和柏南森的友誼,還把這段心路歷程記載在日記裏,後來整理出版了一本書 ── 《心靈愛語:當我陷入靈命低潮的時候》,這是盧雲神父最坦誠、最深入的一本書。

  他後來這樣說:

  只有上主的愛是毫無條件、恒久不變的。但是我們往往想在人世間尋找這樣的愛情,那真是緣木求魚,尋找不到的。

  盧雲神父一生找尋上主的旨意,相當辛苦,非常坎坷。但是藉著文字,他把自己努力的經驗與世人分享,讓我們在最困難的境地,也能透過他的經驗,看到希望的曙光。他讓我們知道,只要肯面對自己的問題,只要接受自己的缺失,我們即使深陷這些困難,反而找到了力量,得到上主的降福。

浪子回頭

  盧雲神父恢復健康以後,重新回到黎明之家服務,也繼續他的寫作。這期間,他出版的書籍當中有一部很受歡迎,那就是根據荷蘭畫家林布蘭( Rembrandt )名畫寫成的同名書籍──《浪子回頭》。

  荷蘭畫家中跟盧雲神父最相像的其實是梵谷。梵谷在沒有成為畫家之前,曾經讀過神學院,曾經到偏遠的地方向窮人傳福音,也曾有過神秘的祈禱經驗。所以盧雲神父常常可以在梵谷的畫作當中看到靈性的層面。

  可是影響盧雲神父最深的畫作卻是林布蘭的這幅《浪子回頭》。

  浪子回頭是路加福音的一個故事,荷蘭畫家林布蘭以此為題材,畫了一幅同樣名字的名畫。盧雲神父也以此為題目,寫了一本很受歡迎的書。

  關於盧雲神父何時第一次看到林布蘭的《浪子回頭》畫作,說法不一。有人說是在法國方舟團體中心,但是這些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盧雲神父後來有機會到收藏這幅畫原作的俄國聖彼得堡藝術館,當他站在這幅畫原作的面前觀賞時,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在畫前冥想了好幾天。

  盧雲神父覺得,有時,我們每個人像小兒子一樣放蕩不拘;有時,也像大兒子一般,自以為是,不肯原諒別人。可是,也有時候,我們如同慈愛的父親一樣。

最後一程

  繼《浪子回頭》一九九四年出版後,盧雲神父在一九九五年又出版了兩本很重要的靈修書籍,那就是《念茲在茲──活在聖神中》和《熾熱的心──感恩祭的生活默想》。

  一九九五到一九九六年是盧雲神父的休假研究年,這一年他大部分住在北美洲和歐洲,他的書《你能飲這杯嗎?》就在這年出版。他這一年的日記,在他死後也整理出版,書名為《安息日誌》(中文暫譯)。

  在休假年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盧雲神父在黎明之家一直照顧的智障者亞當突然病危,盧雲神父當時正在美國紐澤西州,一聽到消息,即刻趕回多倫多,陪伴亞當和他的家人,一直到辦完亞當的葬禮為止。亞當活了三十三歲,正好跟耶穌在世的歲月相仿。盧雲神父為他寫了一份手稿,在死後整理出版,書名就叫做《亞當──神的愛子》。在書裏,他把亞當的生命和耶穌在世的生命相比較,他說亞當的生命一如耶穌的,也有其尊嚴、目的、使命和重要性。他反省到我們每一個人都像亞當一樣,是上主鍾愛的子女;我們每一個人也如同亞當一樣,參與上主的生命。

  在他休假研究的時候,黎明之家的成員都很想念他,所以休假研究年一結束,他馬上回到多倫多,準備開始投入黎明之家的生活,只是還有一件未了的事。

  原來在休假年結束之前,荷蘭的一家電視臺,請他拍攝一部講解分享《浪子回頭》的電視專輯,並準備到俄國聖彼得堡的藝術館現場拍攝。

  因此,一九九六年九月,盧雲神父抽空從多倫多回到荷蘭故鄉,準備前往聖彼得堡之前,和電視臺的員工商量最後的細節。可是在抵達荷蘭的當天晚上,就因為心臟病發作,被送入醫院。盧雲神父生病的消息傳開以後,他的親友和方舟團體的幾位負責人很快趕到他的病床邊,當晚他領了傅油聖事,他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轉。探訪他的人離開醫院時,都稍稍放了些心。

  可是就在那一天晚上,盧雲神父心臟病二度發作,與世長辭,回到他至愛的天父懷抱。

  盧雲神父享年 64 歲。

註釋

1 《 Henri Nouwen: His Life and Vision 》 by Michael O'Laughlin, Orbis Books, Maryknoll , New York , 2005.

2 《 Henri Nouwen: A Restless Seeking for God 》 by Jurjen Beumer, Translated from the Dutch by David E. Schlaver and Nancy Forest-Flier, The Crossroad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 1997.

目 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