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雷煥章神父、擎虹總主席、其蘭、璧輝、慧群、還有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加拿大,一方面參與北美共融營,另方面與王姐聚會,談談小會的獨身走向。
在飛機上我們填好了表格,雷神父已安檢站在那兒等候。可是辦事人員卻發現我們的資料填寫不全,遂退到一旁補填,一填好,便一個個陸續往前,但排在最前面的三位中東人,咬定我們是非法插隊,用洋涇邦英文喝止我們,顯然辦事人員不願捲入戰場,不表態,只是埋頭地為我們辦理,這下他們更為光火,大事喧嚷。我最靠近他們,試著用不太靈光的英文解釋,誰知雞同鴨講。我一時情急,便指著站在遠處的雷神父說︰"He is our father"。其中一位用零零落落(2266)的英文諷刺地說(大意是)︰「他是外國人,妳們是東方人,他怎麼會是妳們的父?」他說得對,但也不對!突然有位像丈二金剛摸著了腦袋,對著我說︰"Catholic Catholic Catholic"啊哈!他終於開竅了。我的頭像搗蒜一般猛點,嘴不停地回答︰"yes! Yes! Yes!"。我可不是蓋的,他真的是我們的法籍 Father。
他認識他的羊
八○年代我進入小會陶成組。當年接受陶成的人滿為患,小會的辦公室坐無虛席,那時的我號稱「聖水池旁的婢女」(每回參與主日感恩祭總坐在離「聖水池」最近的一排,即最後一排,因此SMIC的安修女如此戲稱我),在小會自然不例外,我擠坐在辦公室最裏面角落的地毯上。有一天其蘭告訴我,雷神父問她︰「那位坐在角落,很像修女的叫什麼名字?」我知道他關注小會的每個人。
後來我們這批醜媳婦終必見公婆。進入神父的辦公室,四面環壁充滿了成套斑斑駁駁的書籍,看來頗有來頭。一坐定,劈頭便問︰「妳是那裏人?」「關西人。」「哦!那妳是客家人?」我點點頭。於是,他把客家的特質如數家珍地說了說。跟他相談甚歡,特別是他不忘灌我迷湯︰「妳腦袋很清楚,很會講話。」這下我可樂歪了,怎麼有那麼了解中國文化的外籍神父?真是跌破眼鏡!
他餵養他的羊
二○○二年五月十日家母與世長辭,殯葬彌撒在泰山明志堂舉行,雷神父率同小會五十多位會員前來參禮,令我感動莫名,銘刻於心。非基督徒的胞兄很納悶地問嫂嫂說︰「她去那裏交那麼多的朋友?」未幾,收到雷神父的來信,如及時雨,撫慰了我那乾枯的靈。
瑞雲︰
令慈的葬禮各方面安排得很好。她從天國看我們,她一定很高興地向我們微笑。她沒有離開我們,你祈禱的時候,要好好地跟她交談。
我知道妳很忙,但是假使有一天妳可以抽出一點空的時間,非常希望妳能夠來看我,因為有一件事情我希望和你好好的交談,彼此代禱。祝妳
在基督內愉快 末鐸雷煥章
五月廿三日
薪火相傳
雷神父非常器重平信徒,他帶領小會四十餘年,從披荊斬棘到成長茁壯,無不全程參與,也期盼小會永續發展。
有段時間,小會鼓勵會員共襄雷神父主持的主日感恩祭,然後陪他共進晚餐。有回感恩祭甫結束,他叫總會及分會主席過去,語重心長地說︰「小會都是老傢伙,要努力找新會員。我這裏有三位跟我聽道理的年輕人,你們快找人當他們的代父母,吸收進入小會,不然小會就後繼無人了。」我們火速行動,積極邀請他們進入小會陶成。可惜有位因母親篤信佛教最終未受洗;另兩位進入小會,如今可謂後起之秀。我謹記雷神父的叮嚀。
我們的大家長
二○○一年雷神父參加加拿大舉辦的北美共融營,北美會員得知雷神父的助聽器在眾人七嘴八舌時,耳朵的噪音價響,令他十分難受,於是貼心地為神父添購一副更高級的助聽器。
顯然神父明白自己身體大不如前,自此不再遠渡重洋探望他們;而台灣一年一度的小會共融營,也自覺不方便在外過夜,逐漸淡出。
一次驚心動魄的聚餐
這些年,神父的胃腸消化也是一大剋星。小會每回聚餐雷神父鐵定是座上賓,後來我們慢慢發現太油膩的菜餚他無法消受。當年在震旦工作的黃小姐就說︰
「你們小會專門帶雷公出去吃飯,事後康寧就負責帶去急診。」
每次月會感恩祭後,他總站在「蓮居」的小門跟我們揮手道別,不肯獨自上樓去用餐,我們心知肚明他多麼渴望跟我們出去,但真怕他吃出病來。可是最後一批收拾聖堂的一出來,見他仍佇在那兒橫不下心,徵求同意,便對神父說︰「您上去穿衣服,我們去吃飯。」他立刻說︰「我穿好了。」旋即隨行。
有回我們安排他到穩操勝算的「馥華」,誰知公休,便轉至另一家,沒想到這家又辣又油,剛開始我們夾菜給他,他照單全收,但隔一會兒夾給他時,他低著頭只用手輕輕搖搖,未發一語,再瞧,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微顫,嚇壞我們了,急忙下樓要個大盆及一瓶白開水,讓他傾吐,喝點開水,為他按摩,臉色終於慢慢回溫,有了些許笑容,他謝了謝。隨後利利、巧復陪他去怡客吃簡餐,喝咖啡,又一切如常,令我們安心不少。
買鞋記
有天不經意低頭瞥見雷神父的鞋跟磨斜了,顯得有些蹩腳。於是邀得擎虹、玉京陪神父用餐買鞋。一進門,請店員拿雙氣墊鞋,他一試,覺得滿意,便成交。我們見舊鞋已破舊不堪,好意請店員幫忙處置,未料雷神父執意不肯,我們不識相,又堅持了一下,這下神父高分貝地說︰「這雙鞋,我還要!」害得在場各個花容失色,急忙請店員包起來。
當計程車來到震旦路口的仁愛皮鞋店,我們小心翼翼地指著舊鞋,再指著仁愛皮鞋店說︰「這雙鞋子我們拿去補鞋底。」他明白了,點點頭。
小會聚會時,他一見我,不只一次笑指腳上的新鞋說︰「很好!」真窩心。
頤福園
今年七月歡慶雷神父八八大壽,不知何故我有預感,明年再也不會慶祝了。慶生會次日雷神父病了,送醫就診。恰巧Amy要帶團到泰澤,長上深恐雷神父獨自在震旦頻生意外,遂戰戰兢兢地告訴他︰「Amy不在期間,您暫住頤福園,等天涼了,再回震旦。」豈料雷神父很服從,二話不說,住進了頤福園,且對照料他的Maria言聽計從,配合度極高。凡有人去探望他,他總說︰「等Amy回來,我就回震旦。」
Amy回來了,我們多少擔心如果他吵著回去,會很棘手。不料,他隻字未提,而且頻頻讚美Maria對他照顧有加。
有天,Maria照例帶他散步,順道進入我的辦公室,一見面,他非常訝異且興高采烈地說︰「妳在這裏呀!」他認出我來了,我立刻搬把椅子,急忙打開電腦,秀出小會八月在日月潭共融營的相片。他一見認得的老會員高興地笑指著。可能是時間久了,他竟指著吳偉特的相片問我︰「這是我嗎?」我知道他累了。臨走前,他give me five,忙不迭地說︰「打擾妳了,謝謝妳。」我送他出門,在途中及門口他依舊重覆同樣的動作,說著同樣的話。
中秋節傍晚,擎虹、祖思、玉京前來探望雷神父,我們相約感恩祭見。祖思說︰「糟了!我的水杯丟在雷神父房間。」那時六點半,已過了探訪時間,為了不違規,我從會院的長廊躡手躡腳地到雷神父的房間,房門敞著,我輕敲房門,雷神父仍聚精會神地端坐在書桌前閱讀Teilhard de Chardin, Pierre, Human Phenomenon(德日進《人的現象》),我不便驚動他,輕手輕腳地繞著他的書桌尋找水杯,遍尋不著,而他始終老僧入定地絲毫未曾發現,如此專注地浸淫在書海裏,難怪以一介門外漢得以躋身甲骨文漢字大師之列,想來不無道理。
超脫、喜樂
邁入小會已屆卅而立,雷神父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聲如洪鐘,擲地有聲,切中要害。他常耳提面命小會的福音就是︰「活在這個世界,卻不屬於這個世界。」(若十七),「超脫才能喜樂」,這些精神的確影響我至深。
想來有兩件事是雷神父心心念念的︰一是震旦中心,一是聖三之家。有段時間震旦不再是會院,自然不開火,也許他嫌來回費時,平常不回耕莘用餐,原本壯碩的身軀逐漸消瘦下來。猶記得,那陣子正好家中捉襟見肘,每到小會開會,只能帶點水果,他總拱手致謝,從不多言。至於聖三之家,歷經多年後,雷神父曾輾轉傳話要我重整旗鼓,我未曾正面答覆,因為直覺此並非我的召叫,但他自始至終未加諸任何壓力。
這兩件事在小會曾掀起大波,但雷神父為此理想一步一腳印地超脫、喜樂,我看在眼裏,多少明白在心裏。此外,他體悟聖三的共融之樂尤深,相信這是他的喜樂之源吧!
結語
頤福園的負責人狄修士說︰「雷神父真有福,最後進入這個會院,卻最先離開。希望我以後也像他一樣,一發病不必受太多苦,不太麻煩人,就回歸父家。」
我們的安慰是︰在雷神父臨終前後,有機會向他道別,道謝,送終,哀思。
雷神父出殯後,我首度回震旦,一進聖堂拜聖體,不覺悲從中來,因為他不在了!幸好憶起家母去世時他捎來的信,是的!他一定也會如法炮製︰「我從天國看你們,我很高興向你們微笑。我沒有離開你們,祈禱的時候你們要好好的和我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