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盧雲是二十世紀極具影響力的靈修作家,許多人把他看成靈修大師牟敦的接班人,因為他們兩人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牟敦比盧雲年長十七歲,兩個人都出生、成長在歐洲,後來雖然足跡遍及全球,卻都以北美洲作為基地。兩個人都是天主教司鐸,在靈修方法上,兩個人都承襲教會古代曠野靈修的傳統。兩個人都是著作等身,擁有廣大的讀者。最後,兩個人都是在他們生命的高峰上溘然而逝,留給世人無限的懷念。但是盧雲與牟敦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基本上牟敦是位思想家,他的天分極高,涉獵又廣,寫的書很有創見、很有深度。他是位隱修者、詩人、也是作家,但是最終,他是位思想家,這是牟敦的貢獻。而盧雲關心的是身為牧靈工作者如何自處、如何照顧帶領他的羊;他關心的是人如何認識大愛的上主,如何追隨上主的召叫。換句話說,他是一位牧靈者。
盧雲在荷蘭烏特勒支總主教區晉鐸,牧靈工作是他終身關心的志業。教會禮儀中的感恩聖祭( Eucharist )是盧雲靈修生活的泉源和中心,盧雲一生中對感恩聖祭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無論是在耶魯大學的新教教堂裏,或是在黎明之家跟著一心身障礙者,盧雲都把感恩聖祭當作是耶穌使命中不可或缺的中心來舉行,盧雲以感恩聖祭邀請所有的人來到主耶穌的桌前,分享祂神聖的性命。
在教會的禮儀之外,盧雲也重視每個人內心靈修生命的成長。他以所習的心理學應用到靈修上,說明靈修生活的起點,就在於一個人對自己心靈狀態的瞭解與接受。他注重靈修生活中默觀與行動兩面的整合,把天主教會的默觀靈修,從傳統的隱修院落實到入世的生活當中。在當代這個俗化的世界裏,替飢渴的眾多心靈開了一扇靈修的天窗。
雖然盧雲一生不曾在他所屬教區的本堂擔任牧靈的工作,但是藉著他的教職、牧職、演說、寫作、以及他心靈與生命的見證,最終成了當代全球許多人的心靈導師,這是盧雲最大的貢獻。
要瞭解盧雲在靈修上的貢獻,讓我們先看看基督宗教對靈修生活的傳統看法。
教會的傳統靈修
靈修是人在最內在的中心向超越的境界開放,並經驗到終極的事實真相。正確的基督徒靈修觀應指向全人的靈修觀,務求身、心、靈的整合。人也是社團的一份子,並與宇宙息息相關;為此,全人的靈修觀也必須包括個人與社會的協調,以及人與大自然的和諧等向度。「靈修」是一種生活的經驗,基督徒的靈修具體來說,是「在聖神內生活的經驗」。
按理說,靈修生活應當是所有基督徒都共同擁有的,但是基於歷史上的許多因素,到了中世紀以後,有關靈修生活的文獻,尤其是默觀靈修上的,似乎都是為那些已經立定了志向、一心要走靈修道路的隱修士而寫的。與過著入世生活的神父彷彿無緣,更遑論在俗的平信徒了。靈修生活變成了教會中少數精英的特權。默觀與(入世)行動好像不可兼得,每個基督徒彷彿都要在二者之間擇其一。
另一方面,宗教改革以後,馬丁路德固然強調司祭職屬於所有的基督徒、摒棄了天主教會的聖統制度以及隱修傳統,主張所有的基督徒都應該重視靈修生命。但是默觀的靈修方式卻被許多新教徒認為帶有過度濃厚的天主教色彩,因而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當代靈修的需求與因應 2
在過去的一百年中,經過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浩劫,之後隨著工業的發展與科技的進步,人類社會開始進入了日新月異的資訊時代。但是物質文明的進步雖然帶來生活上的舒適與便利,但是也引起許多社會問題。更嚴重的是人失去了「生而為人」的尊嚴,人的價值被定位在外表的好看與功能的效用上。
另一方面,由於心理學在二十世紀的崛起,為追求心靈成長的人提供了學理上的基礎;同時也為靈性探索提供了一條另類的出路。當代人除了開始厭倦世俗世界對物質享受的不斷追逐之外,卻也不信任制度性宗教的教規和教條,以至於出現所謂後現代主義中「我們要靈修,卻不要宗教」的思潮。
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下,當代人的靈修需求可以綜合成以下數項: 1 有包容心,能夠以更廣闊的心胸和開放謙遜的態度,超越「非此即彼」的思考,願意接受別人看法,進入合一的世界中; 2 有關懷情,靈修不僅獨善其身,而且推及我們周遭的同胞、以至於全人類,尤其對於弱勢邊緣的人們更要給予關注; 3 有完整性,靈修既然是「在聖神內生活的經驗」,那麼就要包括生活的全面,當然也就要兼顧默觀與行動。
但是當一個人在靈修的旅途啟程上路,真誠地面對自己時,馬上會發現幾個問題。其中首要的便是發現自己在靈修旅途上的舉棋不定。
現代人面對的是一個錯綜複雜、五花八門的世界。不只充滿了物質享受和精神娛樂,且在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上也有長足的發展,我們很難不被這個大千世界所吸引。心中有各種各樣的渴望,也想追求這些世俗的滿足,要下定決心去走超越之路,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存在主義之父之稱的丹麥十九世紀哲學家齊克果就說,淨心在於專注於一,聖人就是那些能夠專注於一的人。言下之意,專注於一並非易事。
那麼現代人果然因為舉棋不定,就跟靈修生活無緣了嗎?羅海瑟神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探討靈修生活。他說:「我們總是徬徨不安、無法滿足、失意洩氣、疼痛難熬。一股強烈的渴望遠遠超過我們所能負荷的,無論如何我們都得不到安息。」我們內心對萬事萬物,包括人間的情愛和上主的大愛都有強烈的渴望;上天下地所有新鮮的事,我們都想嚐遍。這是現代人的現實境況。羅海瑟神父說「對這股強烈的慾望如何處置,其實就是我們的靈修生活」 3 。
除了舉棋不定的心情之外,一個過著在俗入世生活的當代人也會發現自己在靈修的道路上經常是進一步退兩步,傳統靈修生活發展中「三路」式(亦即煉路、明路、合路)的明確進展,彷若是天方夜譚裏才可能的事。尤有甚者,當一個人正視自己的內心時,往往看到許多的不完美和黑暗面。有人可能因為看到滿目瘡痍而灰心他去。
這些當代人的處境與心境,以及當代靈修需求與因應的描述,正好為盧雲靈修觀的討論做了最好的註腳。儘管他不若牟敦般有創見,但是盧雲洞察的眼光能夠看出常人所不能;他寬闊的心胸能夠包容對立與矛盾;他開放的態度讓皈依成為可能;他真誠的個性能夠坦然地把自己的內心赤裸裸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結果是,盧雲一生對上主的追尋以及他的心靈世界,都藉著他的文字在世人眼前一覽無遺。盧雲對自己人生真誠的描述觸動了二十世紀美國人的心靈,讀者在盧雲書中的字裏行間看到自己的身影;許多人從盧雲身上以及書中找到勇氣、希望、和路標;許多人因著盧雲而認識了靈修生活,進而登堂入室,得以一窺靈修世界的奧秘。這些人不只是天主教徒,也包括了無數的新教徒;不只是神父、牧師的牧靈者,也包括了無數從事各行各業生活的平信徒。尤其是許多新教徒因著盧雲的文字,而掃除了他們原先對默觀靈修所存有的畏懼和疑慮。說盧雲是當代人的靈修代表,說盧雲是當代人的靈修導師,的確是很恰當的。
影響盧雲一生的人和事
盧雲於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四日出生在荷蘭中部的妮可小城,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卒於荷蘭的希爾福杉,享年六十四歲。最近有兩本盧雲傳記的中譯本出版 4 ,對於盧雲的生平有詳盡的描述,另外在輔大《神學論集》裏,筆者也曾經寫了一篇比較扼要的介紹 5 。因此這裏不再重覆介紹他的生平,我們要探討的是盧雲的一生是由哪些人以及哪些事,塑造出我們今天所認識的盧雲靈修,讓世界上那麼多人得到益處。
盧雲出生在荷蘭的一個小康之家。他的個性是人格類型裏典型的 ENFP 型,也就是外向直覺配上情感、領悟型。盧雲從小就極需要別人的認同,但卻無法從他的父親身上得到。盧雲的父親是稅務法專家及教授,他鼓勵孩子奮發向上、有所成就,在社會上受人尊敬。盧雲的母親是位很虔誠的天主教徒,她教導孩子要做愛主愛人的基督徒。盧雲一生都跟媽媽很親近,跟父親的想法格格不入。這個心理上的情結一直困擾著他。
盧雲從小就立志當神父,不過他沒有加入修會,而是當教區神父。一九五一年進入大修院,一九五七年晉鐸。他在荷蘭烏特勒支的總主教伯納.阿爾弗林克是一很有智慧、心胸開放的人,在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期間也是位領導人物。盧雲晉鐸後,阿爾弗林克總主教(後來被任命為樞機)沒有派他到教區教堂當輔理本堂神父,而是依照盧雲的心願,讓他到尼美根大學心理系進修。後來盧雲到北美洲,他也信任盧雲,讓他得以自由地發展。
盧雲在梵二開會期間,曾以助理身份參與,梵二開放革新的精神深深烙在他心中。後來在北美洲,因為他所隸屬的教區遠在荷蘭,因此可以超脫美國天主教會裏的許多爭議。雖然如此,盧雲平常還是謹守教會的規矩,極少觸及教會中的敏感議題,而把自己全副精神集中在他認為最重要的事上。在這些事上,盧雲按照他對梵二精神的認識,放膽地行事。這也是盧雲一生中無意得到的機緣。
一九五七年盧雲到尼美根大學,在校七年期間,盧雲對現象心理學特別有興趣,一心想要跨越心理學與神學之間的鴻溝,那時候他還不清楚他想研究的其實就是牧靈心理學──當時歐洲還不存在的學術領域。他提出的博士論文計劃卻因數據論證不足,不為系所接受,只得到「類博士」的專業學位。
牧靈心理學是盧雲對上主召叫的尋求,也是盧雲對現代人心靈需要的真知灼見。心理學這門新興科學後來成為二十世紀末期歐美人對人對事瞭解的基礎。
牧靈心理學這一條路也把盧雲從歐洲帶到北美洲。他在尼美根大學唸書期間,找到在假期裏當無薪隨船司鐸一職,有一次他利用船隻到美國的機會,拜訪了在哈佛教書的人格心理學先驅歐鄱教授( Gordon Allport ),歐鄱告訴盧雲,牧靈心理學在美國的發展比歐洲先進得多,勸他到肯薩斯州的蒙寧格研究所進修。因此在尼美根大學的進修告一段落後,盧雲在一九六四年到美國,進入蒙寧格研究所。
由於研究牧靈心理學,盧雲也認識了安東.伯森( Anton Boisen )在臨床牧靈上的研究。在盧雲一生中,伯森影響他很深。伯森是科學家,也是牧師,卻因為精神崩潰曾被關在精神病院長,達十五個月之久。他把自己陷於精神病的狀況解讀成是召叫,主動努力從低潮情緒和精神病中走出來,直到恢復了健康。之後,他到神學院唸書,在那裏開始了他改革臨床牧靈的構想。伯森認為精神病人親身經驗的個案,就是一項比任何教科書都有用的資料,值得人從中學習。伯森認為精神病中有宗教經驗的連結,他自己一生中發生過數次的精神崩潰。病好了之後,他從每一次的得病中體驗學習,用來幫助別的病人以及做臨床牧靈的教學資料。在許多人生境遇以及對牧靈的看法,伯森和盧雲有許多相似處,有人稱伯森是盧雲「負傷的治療者」的原型。
一九六六年盧雲在蒙寧格研究所的同學及朋友約翰.山徒司( John Santos )受邀到聖母院大學開辦心理系,山徒司邀請盧雲一起前往教書。盧雲在那裏的兩年期間,認識了許多從事實際牧靈工作的本堂神父,跟他們交往,讓盧雲對牧靈實務有了更深切的理解。
在美國學習和教書的四年期間,盧雲還一償與牟敦見面的夙願。盧雲很早就熟讀牟敦的著作,對他極為景仰。當他在蒙寧格研究所學習牧靈心理學時,就曾到肯塔基州的熙篤會革責瑪尼隱修院去拜訪。那一次沒有見到牟敦,卻結識了班伯格神父( John Eudes Bamberger ),成了好朋友。後來,盧雲就在班伯格指導下學習默觀祈禱,並請他擔任神師。數年後,熙篤會在紐約上州的箴力斯成立隱修院,由班伯格出任院長,這即是盧雲幾次到箴力斯長住的緣由。盧雲在聖母院大學教書期間,曾再訪革責瑪尼隱修院,和牟敦也終於有緣見過一面,兩人相談甚歡。牟敦和班伯格神父是影響盧雲靈修最深的人,默觀與心禱後來成了盧雲靈修生活的主軸,也起緣於此。
一九六八年當盧雲從聖母院大學回到荷蘭時,除了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聯合牧靈中心,以及郵雀天主教神學研究所教書之外,他又回到尼美根大學,嘗試從神學的角度來討論牧靈心理學,但是他的博士論文研究方案仍然得不到神學院教授們的認同。他的論文研究題目即是伯森的臨床牧靈計劃。
盧雲在尼美根大學神學院攻讀博士的計劃雖然沒有成功,卻接到美國耶魯大學神學院院長的邀請,一九七一年開始到耶魯教授靈修課程。在耶魯的十年,是盧雲豐收的一段期間,他等同是神學院的院牧一般,很得學生的尊重。他著名的幾本著作像《負傷的治療者》 6 、《從幻想到祈禱:靈修生活的三個動向》 7 、《箴力斯日記》 8 都是完成在這段期間。
耶魯大學給予盧雲的條件極其優渥,除了准許盧雲以靈修寫作來代替學術論文,做為教授評等的標準之外,還給他許多休假年以及其他在校外活動的機會。盧雲在耶魯雖然受到學生的愛戴以及同事的尊重,也拿到了終身教授職位,但是他似乎知道這個常春藤聯盟的名校並非上主召叫他獻身的地方。因此盧雲做了一些試探性的活動,例如他兩次到箴力斯隱修院過了半年多的隱修士生活,他到拉丁美洲,開始學習西班牙文,他也應方舟團體創辦人的邀請,到芝加哥參加他們團體避靜。這三個試探,後來對他的生命有了決定性的影響。
在箴力斯的兩次長住,讓盧雲理解到雖然他喜歡默觀靈修,但是隱修院的生活並不適合他好動外向的個性;拉美之旅促成他後來在離開耶魯以後到秘魯貧民窟過日子的行動;因與文立光( Jean Vanier )相識,進而認識了方舟團體的精神與使命,這為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歲月,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家。
在耶魯教了十年書以後,盧雲終於決定離開校園。一九八一年十月盧雲以美國瑪利諾傳教會會友的身份。在玻利維亞的瑪利諾會語言研究所學了三個月的西班牙文,然後到秘魯利馬,住在貧民窟一窮人家屋頂的小房間裏。盧雲的計劃是成為「窮人的司鐸」,如果能夠找到一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許還可以成立一個以此為目標的團體。他在拉丁美洲期間,結識了解放神學之父古鐵雷神父( Gustavo Gutierrez Merino, O. P. ),盧雲非常景仰他,定期和他見面。古鐵雷認為以盧雲的聲望及其演講寫作能力,如果回到北美洲,做拉美的窮人喉舌,比留在拉美的貢獻更大。另一方面,盧雲對處理日常生活起居很不在意,感情上也需要別人的支持,這不是拉美傳教團體所能負擔的。儘管古鐵雷認為盧雲留居在拉丁美洲的想法不切實際,一直到盧雲離開拉丁美洲之前,他都做著回到秘魯服務的打算。
拉美的經驗讓盧雲更確認屈尊就卑、向下移位的召叫,他也體驗到過去他自己的靈修經驗太個人化、精英化,這種靈修只為那些「有內省功力的人,他們有發展內在的寧靜與和諧的餘閒。」這讓盧雲此後更強調在都會以及在團體中的靈修,也更堅持社會和平與正義。
盧雲回到美國,在箴力斯隱修院住了一段日子,為自己的未來做分辨。他終於接受上主對他的召叫不在拉美的事實。剛巧哈佛神學院對盧雲「向下移位」的論述很感興趣,給他聘書,希望他能夠講授解放神學靈修,並且答應他一年只要教課一個學期,另外一個學期由他自由使用。盧雲記得古鐵雷要他在北美洲為拉丁美洲窮人伸張正義的叮嚀,覺得這樣的機會難得,就接受了。一九八三、一九八四兩年,盧雲果然利用自由的時間,到處宣講拉美社會受到殘酷壓榨的事實。
特別是在一九八三年夏天,盧雲到了墨西哥和尼加拉瓜,在尼加拉瓜鄉下和農民一起生活了幾個星期,目睹他們受到右翼反政府游擊隊的迫害。回到美國後,展開了兩個月的巡迴演講,呼籲美國人民要求雷根政府停止軍援尼加拉瓜游擊隊。
這趟中美洲旅行和巡迴演講,讓盧雲心身俱疲,接受了文立光的邀請,到法國的托斯里小住,這裏是方舟之家團體的總部。這個經驗後來在盧雲的一生中起了決定性的影響。
在哈佛的兩年對盧雲是很大的挑戰,在這個人人力爭上游的美國最高學府講授「向下移位」,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其他許多因素,盧雲終於在一九八五年夏天辭去哈佛教職。
從一九八五年八月到一九八六年八月,盧雲在托斯里方舟團體整整住了一年。對盧雲而言,這段歲月可以說是個關鍵時刻。方舟團體的精神本來就很符合盧雲的理想,這一年的經驗,讓盧雲深深感受到他夢寐以求的,就是方舟團體的團體生活。在本文的後段,我們對方舟團體會有更詳細的討論。
在這一年中,盧雲有個機會到加拿大的多倫多,借住在方舟團體的黎明之家,因著一段機緣,讓黎明之家決定聘請盧雲做他們的住院司鐸。盧雲回到法國不久,就接到了黎明之家的聘書。
一九八六年八月底,盧雲成了黎明之家的常駐神父,一直到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一日盧雲在荷蘭過世為止,盧雲終於找到了他可以歸屬的家。
當然這十年在黎明之家的日子並非一帆風順,實際上在他到黎明之家的第二年,盧雲就得了嚴重的憂鬱症,他被迫到加拿大中部的曼尼托巴省養病,長達六個月之久。不過一般而言,這是盧雲漸趨圓融的歲月。在靈修方面,盧雲開始體驗到祈禱在於超越一切的形式與知識,超越頭腦與理智,在團體生活中單純地面對天主,從心中自然地活出祈禱的生活。他也學到接受自己心裏的哀傷,並從中看出喜樂 9 。
在黎明之家的十年中,盧雲出版了幾本說明他靈修生活泉源的作品,包括有:《熾熱的心:感恩祭的生活默想》 10 ,《活出有愛的生命:俗世中的靈性生活》 11 ,以及《你能飲這杯嗎?》 9 。別的代表作品有《浪子回頭:一個歸家的故事》 12 及《念茲在茲:活在聖神中》 13 。《浪子回頭》是盧雲看了林布蘭( Rembrandt )名畫之後有了許多感觸而構想寫成的。因為這本書,一般人提到盧雲和畫家,可能就想到林布蘭,其實影響盧雲最多的畫家是梵谷( van Gogh ),兩個人都是喜愛法國式自由平民作風的荷蘭人,從梵谷身上及其畫作裏,盧雲得到許多靈感。盧雲後來在方舟團體找到歸家的感覺,或許多少受到方舟團體這個由法語加拿大人在法國創辦的團體,生活步調裏充滿了法式情懷的影響。
盧雲的當代人心境
如果說整合悲天憫人的情懷與個人的祈禱生活是現代人靈修特點的話,那麼盧雲的確是現代靈修一位很好的代表。在盧雲的靈修中,默觀與服務是一件事的兩面,靜篤必定導致共融。在以下的討論中,這個特點還會一再出現。
盧雲認為靈修生活的第一步是認識自己,亦即自己的內心世界。勇敢地面對、接受人存在的真實景況,做我們自己、說真心話。這是盧雲靈修的出發點。
盧雲看到的自己是個有著許多渴望、無法專注於一的典型現代人。他說:「我想要愛上主,又想功成名就;我想做個好基督徒,又想做個成功的作家、佈道者、演說家;我想成為聖人,又想體驗罪人所享受的快感」 14 。
除了承認自己內心充滿了許多願望,盧雲也勇敢地面對自己許多個性上的弱點,自我了解和自我接受成了盧雲個人靈修的主軸。盧雲把自己的軟弱當成他靈修生活的基石。他的這種神修方式,有人稱之為「 Spirituality of Imperfection 」(正視瑕疵的靈修) 15 。盧雲把個人的破碎和傷害當作是我們靈修的門戶,他說靈修生活好像是把底片沖洗成美麗的照片一樣,不要把如同負面底片破碎的自己,當做是來自上主的詛咒,只提醒我們是罪人的事實。相反的,他要我們擁抱我們的傷痕,讓上主祝福它們,藉著它們讓我們更聖潔。
為盧雲而言,正視個人的軟弱不只是自己靈修的動力,更是為了別人的緣故。他說:「看到復活後的基督身上清晰可見的傷痕,心裏感到相當的安慰,如同基督一般,上主不會拿走我們的傷痕,因為它們要成為別人希望的泉源」 16 。正如基督把他的受苦和死亡當做是他的使命一樣,基督也邀請我們接受、擁抱我們的十字架,帶著破碎的自己去完成我們的使命。這種顧念別人的同胞愛和使命感是典型的盧雲思想。
「永不止息地尋覓」也是盧雲靈修的特點之一,有的人把這現象看成是盧雲不安寧的個性使然,其實它所反應的是盧雲一生不斷追隨上主召叫的事實。儘管他說自己有許多缺陷,儘管他有時被五彩繽紛的世界所迷惑,但是他一生尋找的是天主的聖愛以及能夠活出這種愛的團體。
在他的尋覓中,盧雲以洞察的眼光,看到時代的訊號,看到常人所不能見之處。他以開放的胸襟,勇於踏上未知之途,不斷地皈依。因此他一生常有出人意表的行徑。
這個永不止息的尋覓,具體表現在盧雲的一生裏。他說:「人生最大的問題不在於我們處境的順逆,而在於我們在這些順逆的環境中,如何活出我們的生命來 17 。」因此他即使在不安寧中,還是不斷地追尋著;自身負了傷,卻不忘醫療著別人;一生不斷掙扎,卻始終堅守信德。
天父的愛子與初始之愛
以盧雲需要別人認同的個性,又偏偏無法從他的父親身上得到,由此可以想見,他對天父大愛的嚮往。盧雲一生不斷追隨上主的召叫,不斷追求大愛的上主。他一直希望能夠體會到為上主所愛的經驗,所以「初始之愛」( The First Love )與「天父的愛子」( God's Beloved )這兩個信念對盧雲非常重要:
「上主啊,請您以慈愛的眼光看顧我們,您的子民,請您把您的大愛賞賜給我們,不是愛的構想或是愛的觀念,而是生活中真真實實的愛的經驗。我們能夠彼此相愛,就是因為您先愛了我們。讓我們懂得這個初始之愛,知道人類的同胞愛是這個更大的愛,這個無條件、無界限之愛的反映。」 18
《馬爾谷福音》記載耶穌在約旦河受洗時,有聲音從天上說:「你是我所鍾愛的,我因你而喜悅」(谷一 10 )。盧雲說這個父親慈愛的祝福是耶穌自覺和確信的基石,是祂面臨徬徨和痛苦時的安慰。這個祝福支持著耶穌,一直到祂在十字架上完成祂的使命為止。
盧雲說我們每個人也都是天父的愛子,藉由天父對耶穌的祝福,我們也被引入天主內、與祂合一。透過聖神,我們被引入耶穌的生命中,領我們歸向天父。只要我們願意領取,我們就會得到祝福。天主的祝福總是隨時預備好的。天主的大愛是如此的無邊廣大,寬闊到足以容納每一個人,容納信仰和體驗的每一個階段。這就是「初始之愛」的偉大。
「初始之愛」亦即是上主對人的愛。如同《若望壹書》所說:「我們應該愛,因為天主先愛了我們。」(若壹四 19 )能夠相信在我們尋找上主之前,上主已經在尋找我們;相信在我們愛上主之前,上主已經先愛了我們;這是多麼大的安慰、多麼大的恩典。盧雲在他的第一本書 19 裏就提到了這個初始之愛的信念,這個主題以後就一直延續在他的生命和寫作當中。
人間的愛就是上主初始之愛「在人身上的折射,成了愛的團體的基礎」★。這個初始之愛跟人與人之間的愛,的確有次序和等級之分,二者不是,也不可能互相衝突。這樣說,並非貶抑人間的愛。在這一點上,盧雲如此解釋:
「父母、朋友、師長,甚至那些在媒體上對我講話的人,他們對我的關懷其實都是很誠心的,他們的勸言和忠告都是出於善意。而事實上,無限的聖愛經過人的表示,結果就受限許多。如果我忘記了他們聲音來源裏的無條件初始之愛,那麼他們好心的建議,可能反而開始掌控了我的整個生命,把我帶到遠離上主的遙遠國度。」 12
相反的,如果我們能夠看清楚上主初始之愛,是人間所有愛的起源,那麼我們能夠進入一個廣泛無際的愛的空間裏,富饒的生命也更趨成熟茁壯。
「每一次,你專注聆聽那稱呼你為我的愛子的聲音,你會發現內心有一種渴望,要更多更深地傾聽那個聲音。如同在沙漠中發現了一口水井,一旦你沾到了濕地,你就想掘得更深。最近我常常在挖掘,也體會到我開始看出一股小泉水,涓涓地流過荒漠。我要繼續挖掘,因為那涓涓的小泉發源自我的生命荒漠下的一個大蓄水庫。」 11
盧雲說上主的臨在是如此超乎人的經驗,以至於祂的臨在跟祂的不在,有時候不是我們分辨得出來的。但是降生成人、來到我們中間 的天主第二位主耶穌卻是真切實際的。盧雲對上主大愛的渴望,正好說明了為何他對耶穌所遺留給我們的感恩聖祭會如此的珍視。
盧雲靈修生活的泉源:感恩聖祭 20
耶穌是盧雲生命的中心,他自己如此描述:「自我從父母、朋友、老師那兒開始認識耶穌以來,我一生就一直非常努力要跟隨祂。我花了難以數計的時間研究聖經、專心聽課和講道,還有閱讀靈修書籍」 21 。
同一段文字裏,盧雲接著寫道:「耶穌已與我非常親近,有時卻又非常遙遠;祂是朋友,有時卻像陌生人;祂是希望的泉源,有時卻是恐懼感、罪惡感、羞愧感的來源。」這樣的述說不正是人間友誼的描寫?更是盧雲真誠的一面。儘管他們的關係起起伏伏,但耶穌的確是盧雲整個生命的中心。他一生不斷追尋,就是為了更了解上主對他的召叫,更忠實地回應這個召叫。在他寫給馬克一位不信主的年輕人的書中,盧雲直截了當地說:「如果你直截了當地問我:『過靈修生活是什麼意思?』我只有這麼回答:『就是以耶穌為中心的生活。』」 22
正因為耶穌在盧雲生命中是如此重要,他對感恩聖祭自然就很重視。從小盧雲就深深著迷於感恩祭,在家裏閣樓佈置了一個迷你小聖堂,他學著神父穿祭服、講道理、成聖體。及長進入修院、晉鐸成神父,舉行感恩聖祭是盧雲每天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在梵二大公會議期間,也就是盧雲剛晉鐸不久,禮儀革新在感恩聖祭中注入了全新的活力,這件事在盧雲腦海留下極深的印象。禮儀是「教會行動所趨向的頂峰,同時也是教會一切力量的泉源」 23 。
本著梵二的精神,盧雲在感恩聖祭的實踐與見解上,發揮了無比的創造力,賦予了新的意涵。對盧雲來說,感恩聖祭並不因為是每天必做的功課,就成了例行公事。相反的,盧雲把感恩聖祭當作是耶穌生命和使命最重要的一部分,重現耶穌邀請每個人到祂的桌前,和祂在一起的時刻。感恩聖祭是天主教信仰的核心,盧雲每天主禮彌撒時,真正完全沈浸在豐富的感恩聖祭裏。
盧雲的著作有三本直接和感恩聖祭有關:《活出有愛的生命:俗世中的靈性生活》、《熾熱的心:感恩祭的生活默想》及《你能飲這杯嗎?》。在《活出有愛的生命》一書裏,盧雲從感恩聖祭祝聖餅酒經文中體會出來,如果我們真的要成為蒙天主所愛的人,那麼我們的生命要像耶穌一樣經過「被拿起」、「被祝福」、「被擘開」、「被遞給」這四個特徵。我們被召叫在這四個特徵中,活出有內在平安喜樂的生命。
《熾熱的心》則是盧雲默想福音中耶穌受難復活後、兩位門徒從耶路撒冷到厄瑪烏路上發生的事。盧雲以這段福音章節,反省人生中的「失落、臨在、邀請、共融及使命」。這也正是感恩聖祭裏的五個主要幅度,代表了人心靈的轉化過程。
《你能飲這杯嗎?》是盧雲生前看到他自己書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在感恩聖祭中的分杯,我們喝的是耶穌的「生命之杯」,正如耶穌問祂的門徒雅各伯與若望:你們能飲這杯嗎?「飲這杯」的意義遠遠超過把杯裏的東西一飲而盡,飲生命之杯包含了「握住」、「舉起」和「喝下」三個步驟。這個生命之杯同時是「憂傷之杯」與「喜悅之杯」。盧雲問我們的是:在這普遍性的憂傷當中,我們是否能看出喜悅的種子?唯有在我們深切了解這生命之杯不只是憂傷之杯,更是喜悅之杯時,我們才能喝它。
飲我們的生命之杯需要一些具體的靈修操練。首先,要在靜篤中生活、在靜篤中面對自己的憂傷與喜樂。其次,要活在一可以真心交談的朋友當中,從彼此的真誠吐露心聲中找到自由和勇氣。最後,要分辨天主對我們的召叫,而勇往直前。
說感恩聖祭是盧雲「靈修生活的泉源」,一點也不為過。
盧雲的「心的途徑」
除了參加像感恩祭禮儀這樣的團體祈禱之外,梵二也呼籲我們「該進入自己的內室,向在暗中的天主祈禱」 24 。
在這一方面,盧雲的靈修可以說是「心的途徑」──「心」的靈修。盧雲所說的「心」,不是指常人想到的感情中心,而是整個人身、心、靈的中樞所在,上主也居住在其中、等著我們 25 。
盧雲喜歡用托爾斯泰所寫的「三位隱修士」小故事來說明心禱 ──這種從心靈深處發出的祈禱遠比其他的口禱來得可貴 16 。故事中有三位隱修士住在一個孤島上,他們不會任何禱文,連他們的主教教給他們的天主經(主禱文)都記不住,他們的祈禱只是簡單的:「慈愛的上主,你是三位,我們在這裏也有三個人,上主求您垂憐。」但是他們的主教稱讚他們這種衷心發出的祈禱,說這樣就夠了。
心禱,這種走入內心的靈修,本來是基督宗教東方教會的一個古老傳統。盧雲在他的鐸品陶成期間,自然有所涉獵。他真正的潛心於這種靈修方法,應當是從閱讀牟敦的書籍,以及後來在熙篤會班伯格神父指導下開始的。
一九七一年出版的書《親愛主,牽我手》 16 中,盧雲已經開始注意到要認識自己、認識我們內心活動的重要性。後來在一九七五年出版的《從幻想到祈禱》中,他說祈禱是一種恩典,是我們可以學得到的。盧雲說祈禱「是上主在我們內的氣息,藉著它,我們成了上主內在生命親近的一部分,藉著它,我們都又重生。」盧雲介紹了「耶穌禱文」,盧雲把這種祈禱稱為「在每日生活波瀾底下的輕聲低語,因此讓活於現世,但是不屬於現世的理想成為可能,也讓我們從內心靜篤的深處,得以接觸上主,使之成為可能」。
一九七八年盧雲在羅馬的北美大學做了五個月的駐校研究員,他在這段期間的心得集結成書 27 ,於一九七九年出版,書中討論他對「永不止息的祈禱」的看法,他說:「祈禱不是想天主而不想別的事,祈禱不是花時間陪著天主,而不陪別人。更確切地說,祈禱是在天主的面前思考與生活。」
一九八一年,盧雲把他在耶魯大學有關沙漠(曠野)教父的一系列演講整理出來,出版成一本《心道》 28 小冊子。這是盧雲有系統地介紹「心禱」的開始。這時盧雲已經有兩次在熙篤會箴力斯隱修院長住的經驗,雖然他說自己不適合過隱修生活,但是在他的一生中始終保持著默觀祈禱的習慣。
在《心道》這本書中,盧雲指出當代人習慣以才智思考做為行事的唯一準則,他們在與神的來往亦是如此。對當代人來說,祈禱不是「與神對談」,就是「把神拿來思索」。「與神對談」要求有所回應,如果感受不到回應,祈禱的人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自說自話?「把神拿來思索」是拿神當做思索研討的對象,祈禱變成了一個工作、一項負擔,這頂多是一種神學反省,但卻不是祈禱。現代人祈禱生活的難處在於腦子裏存滿了許多對天主的觀念,可是心靈卻遠遠離開了祂。
那麼應當如何祈禱呢?盧雲說當代人的靈修生活就是要人從慣用思考的腦子移位到人的心靈( to descend with the mind into the heart ),在那兒,我們要站立在住在我們心內、等待著我們的上主面前。當我們在心中奧秘的最深處,與上主相遇的那片刻,就是時間觸及永恆的當兒。就在那時,我們的心內沒有彼此的分別,純然地合而為一。就在那裏,我們與上主的聖神心對心地交談。
盧雲依據古代曠野教父所教導的「遁入曠野」、「保持緘默」和「不停地祈禱」,提出「靜篤」、「沈默」和「心禱」做為現代人在忙碌塵世中的靈修方法。古代的隱士進入曠野,獨居獨處,現代人則是在靜篤中,一個人回到內心深處,在那裏單獨面對上主。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我們要找到一定的時間給上主,在那段與上主單獨相處的時間,我們讓天主聖神調整我們的心弦,轉換我們的心靈,我們的心靈在靜篤中不斷地皈依。如果持之以恆,靜篤將成為我們生命的優質。靜篤並非遺世獨立,相反的,我們如同上主一般,更有慈悲與關懷。
如果「靜篤」是人在獨處中的操練,那麼「沈默」是人回到現世的持守。盧雲說現代世界是一個多語的嘈雜處所,沈默則是一種安寧祥和的內心態度,幫助我們在塵世中依然得以保持靜篤中所結的果實。盧雲稱之為隨身攜帶的內心寧靜,不只是消極的無言,而是能夠全心地聆聽。若有言語,也不要言之無物,總要能夠幫助別人進入靜默的世界,聆聽上主的訊息。
如前所言,「心禱」是在內心與主相遇的默觀祈禱,是東方教會的古老傳統。二十世紀中葉,熙篤會的吉丁院長與潘靈頓神父有感於美國許多天主教徒嚮往靈修生活,卻對教會這個古老傳統一無所知,反而對亞洲的禪修以及其他靈修方法趨之若鶩。因此在一九七○年代,開始把教會傳統的默觀祈禱重新整理成「歸心祈禱」,介紹給心靈飢渴的當代基督徒。盧雲藉著他的廣大讀者,更把教會傳統的「心禱」以及其他的默觀祈禱方法介紹給當代在俗基督徒。
盧雲論靈修陶成
盧雲以他的牧靈心理學背景,主張在接受破碎的自己中,帶著傷痕治癒自己,也治癒別人。盧雲的靈修講求整合( integration )、全面( holistic )和整體( wholeness ),務求身、心、靈的整合,是一種全人的靈修觀。
盧雲也提出了一個適合當代人的靈修發展模式,來取代傳統的「三路」模式。當然盧雲並非對「三路」模式提出質疑的唯一近代靈修家。英國耶穌會士謝瑞克( Philip Sheldrake )說拉內在一九六七年,就曾對這個傳統的階段模式有所評論。謝瑞克更進一步指出這樣的模式無法解釋每個人靈修旅程的獨特性,以及上主給人恩典的自由性。他說傳統中三個階段(悔改、明悟、大愛)其實在我們的靈修旅程中每個時刻都共同存在著,只是比例不同而已,把與主結合當作最後一個階段所獨有,可能讓人疏忽了它是所有靈修生活共同目標的原意,而非只是最高、最後的境界。這個模式還可能導致有些人的誤會,以為與主結合靠著的是人的努力。謝瑞克說這個模式反映的是過去對基督徒生活方式(在俗與默觀)的二分法以及對現世價值(感官與靈性)的二分法,忽視了靈修是所有基督徒共同的召叫。
盧雲擔心在這個高度重視發展、進步、和成就的社會裏,急功好利的當代人如果以為靈修生活的發展是個階段模式,可能把靈修的路子當作求學位一般,只急於從一個階段畢業,好進階到下一個階段去。失去了靈修生活的原有意義。
盧雲反省他自己的生命經驗,以他的心理學專業背景,藉著心理動力的觀念,提出靈修動力的說法,也就是聖神在我們心靈中的動向。他說存在於我們心靈當中有許多相對的兩極( poles ),我們的一生經常在這兩極之間迴盪,激起許多心靈的張力。也因此我們一生中的許多困擾和憂慮常常去而復還。因為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驗,有了這樣的了解,為我們在靈修生活的討論上提出一架構。
盧雲在耶魯時,出版了《從幻想到祈禱:靈修生活的三個動向》,這是盧雲比較有系統講解靈修生活的書。書中用「從孤寂到靜篤」、「從敵意到善意」和「從幻想到祈禱」這樣的兩極來說明我們在對於自己、對於別人、以及對於上主三方面的動向。而「從孤寂到靜篤」是整個靈修生活的關鍵所在。
盧雲說靈修生活的首要在於認清這個世界的幻象,尤其是自以為是、自以為萬能、自以為不朽的幻象。只有當一個人不再有一絲絲這種幻想,那時才能認清自己的處境,瞭解自己和上主真正的關係,也才能真誠地面對上主,進入祈禱的氛圍。
一旦人有了這個自覺,下一步是培養內心生活的敏銳度。靈修生活是在聖神內生活,因此我們要學會覺察內心在兩極間的動盪,理解自己內心的狀況和渴望,以及聖神對我們的引導。有了這樣的覺察之後,我們不會再迷惘,可以開始分辨我們心靈的狀態以及想要走的方向。對聖神在我們心靈中的作工更為敏覺,我們就能夠做更好的配合,在心靈張力中找到更好的平衡點。因此這種敏銳度是靈修生活起步的必要條件,而這種敏銳性只有在靜篤中可以找到。
盧雲認為內心的靜篤( solitude )是靈修生活最重要的一步。在孤寂當中,一個人自憐自艾,心中只追尋自己需求的滿足。在跟別人的交往中,無力關心旁人的處境。相反的,在靜篤中,我們放空自己,讓隱藏的上主得以出現。在靜篤中,我們無欲無求,所以我們能夠聆聽別人,向外在的世界開放。
靜篤也是我們進行分辨人生問題的處所。人生中的許多問題我們想知道解答,盧雲說現代人無法回歸內心,反而到外在的世界去尋找答案。他說最重要的,其實是回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去聆聽什麼是真正的問題。如果不瞭解問題的真相,哪裏可以找到真正的解答?到外界找到的答案,終究無法引用到我們生命當中,因為原本就不是我們的。盧雲勸我們不要心急,要帶著問題生活下去( live the questions )。隨著時間的消逝及人格的成熟,我們的顧慮和疑問會經過淬煉而在靜篤中得到解答。
在靜篤當中,不只是問題的澄清而已,對於我們自己的意向,同樣也要有清晰的瞭解。盧雲說,一個人對靈修生活的嚮往,如果只有模糊的意念,卻不知如何具體改善,這樣的人,日復一日,只會在原地踏步,無法啟程,走上靈修的道路。
在他死後,他的學生 Michael Christensen 和 Rebecca Laird 整理了盧雲生前的筆記,把兩極說擴充為「從晦澀到清澈」、「從幻想到祈禱」、「從悲傷到喜樂」、「從怨恨到感恩」、「從畏懼到大愛」、「從排斥到包容」以及對死亡的「從否認到善待」 29 。
也許有人會問:「如果沒有階段性的區分,又如何知道自己在靈修生活上的進展呢?」盧雲認為我們雖然在靈修旅程上常常會重蹈覆轍,以至於在兩極之間來回地迴盪著,但是隨著時日以及努力,我們慢慢地發現:從「負極」走向「正極」,不再那麼困難。當我們對心靈的兩極以及我們在其間迴盪的張力越能感覺到,我們就越能更誠實、更自由地面對自己的靈修生活,也就越能跟上主結合,跟我們的鄰人共融。
盧雲與入世靈修
本文稍早前曾提到當代基督徒的幾個靈修特色,為過著入世生活的當代基督徒而言,默觀與行動的結合尤其是最大的特色。當代的靈修追求者,一方面與上主保持親密的關係,另一方面又對周遭的同胞關懷慈悲。以牟敦為例,即使身為隱修士,他仍然關懷世事,例如對美國介入越戰的事,他就發言反對。對美國國內的民權運動,他也表示支持,並極力推動非暴力的抵制。
盧雲身為天主教的司鐸,但因他是教區神父,而遠在荷蘭的主教又很信任他,給他在世界舞台上許多行動和做決定的自由,因此他過的生活幾乎和一個守貞獨身的平信徒沒有太大的區別,過的是完全入世的生活。
以盧雲外向的個性,對世人世事的多方關切,他的日常生活作息表排滿了馬不停蹄的活動,他更需要的是讓這些活動植根於默觀與靜篤上。
盧雲也曾嚮往過隱修的生活,但是幾次在隱修院內長住的經驗,他領悟到天主對他的召叫並不在那裏。儘管如此,隱修院的經驗讓他瞭解默觀祈禱對他每天生活的重要性。終其一生,每日默觀祈禱便成了盧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盧雲領悟到只有在靜篤中,無欲無求時,才能夠聆聽別人,真正向外在世界開放,我們的行動也才真的有意義。當人萬務纏身,被許多問題困擾,常常想往外在世界尋找答案。盧雲說只有回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去聆聽什麼是真正的問題,瞭解了問題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大部分為求默觀與行動的平衡而過著入世生活的現代人,其實跟盧雲很相似,所需要的是讓行動植根於默觀與祈禱。盧雲在拉丁美洲的那段期間,他對解放神學的反省就是如此,他擔心解放神學演變成非常「屬世」,太像其他社會批判理論的翻版 29 。
在眾多世事中,盧雲特別關心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和平相處。盧雲對於社會裏、國際間的許多不公、不義、暴力與戰爭極為痛心。盧雲每天舉行的感恩聖祭的平安禮有這麼一段經文:主耶穌基督,曾對宗徒們說:「我將平安留給你們,將我的平安賞給你們。」盧雲把這個平安看成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基礎,眾人應該以兄弟姐妹相待,每個基督徒都應該是和平的締造者。無論是俄國人、伊拉克人、薩爾瓦多人、美國人,大家都是天主鍾愛的人類大家庭的一份子。
對社會的不公不義,盧雲不只關切,也付諸行動。在荷蘭家鄉讀書時,他就曾到礦區,參加礦工安置計劃,以便親身瞭解工人的生活。但對社會的不公不義有更深體會,還要等他到美國之時,當時社會種族歧視和不平等,在美國南部視之為理所當然,這在盧雲心中引起極大的震撼。一九六五年他剛到蒙寧格研究所不久,曾參加阿拉巴馬州的人權運動大遊行 30 ,後來為拉丁美洲受迫害的窮人請命,同樣不惜餘力。為了親身體驗與窮人共融,一九八二年初他在秘魯貧民窟住了三個月,一九八三年夏天他去墨西哥,在尼加拉瓜鄉下和農民一起生活了幾個星期。
盧雲非常認真看待締造和平者的基督徒身份,他的著作《感恩!一本拉丁美洲的日記》和《恐懼地域上的愛:一個瓜地馬拉的故事》都是他目睹不公不義和暴力的紀實。如前所述,盧雲認為基督徒的行動植根於靈修,因此他開始思考「和平靈修」。他曾經寫了一本小冊子《和平之路》 33 ,後來收錄在《尋找回家之路:生命和靈命的導引》 34 書中。一位獻身和平運動的美國耶穌會士約翰迪爾神父( John Dear ),把盧雲一生中有關和平靈修未出版的著作,編輯成兩本書:《和平篇章:禱告、抵抗、體》 35 及《和平路上》 36 。
在這些著作裏,盧雲如此描寫「和平靈修」:
首先,和平及平安是我們在祈禱中得到的禮物。做個締造和平的人並不要需我們去參加某個團體或運動,倒是需要我們全心轉變和皈依,讓我們所有的思言行為都成為締造和平者的一部分。這樣的轉變,的確會在我們生活中帶來一些改變,但更重要的是,我們開始以全新的方式去過同樣的生活。所有締造和平的人一定要祈禱。
有人或許以為祈禱和行動是相對的,以為祈禱只是締造和平者行動前的準備。殊不知,祈禱是行動前的準備,是行動中的支持,是行動後的感恩。所以祈禱是開始,也是終結。
有人或許以為祈禱是為了向上主求助,如果只是那樣的話,那麼在核武毀滅前的祈禱難道是求奇蹟的出現?其實只有在祈禱中,我們才能完全歸屬於主,拋棄一切牽掛懼怕,得到真正的自由,才能面對諸種棘手的危險。
其次,「和平靈修」是對死亡肆虐力量的抵制抗爭。盧雲說死亡陰暗面的影響,不只存在國際間的軍備競賽和集體屠殺,社會中的暴力和不公不義,也存在我們家庭的娛樂電動遊戲裏。其實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或多或少也都有死亡的陰影,以至於影響到我們對自己和對別人的看法。我們不只是忘不了自己內心的虧欠,也容易相信有些人因為種族歧視而給某些族戴上各種帽子。
「和平靈修」的第一步是原諒,原諒自己,也原諒別人。天主第二位的降生成人,正是為了洗清我們的罪惡,把我們從死亡的陰影中拯救出來,上主都已經原諒了我們,原諒了我們的同胞,為何我們有時候還緊緊抓住舊包袱不放?
「和平靈修」是對所有這些陰影,勇敢地拒絕、抵制、和反抗。而反抗死亡的最好方法是記取生命的喜樂和美好。盧雲說一個和平締造者如果因為死亡的可怕而感到畏懼,那就是未戰先降,還沒抗爭,已經先敗在死亡的手下。相反的,一個和平締造者的心應該是輕盈喜樂、是慈悲謙和。基督徒的抵制運動應該是非暴力的,同時也應該是祈禱,因為在抵制運動中,我們要改變的是人心,我們自己的心以及我們「敵人」的心,唯有聖神能讓人的心柔軟。
盧雲又說,和平締造者需要活在團體裏。孤軍奮戰的和平締造者很容易淪落入傲慢和個人英雄主義的陷阱,也很容易因為懼怕而高築圍牆,把自己孤立起來。唯有在彼此信任、互相諒解的愛的團體裏,我們才能夠把祈禱和抵制生活出來。
盧雲參加了方舟團體以後,他的新感想是一個和平締造者應該和社會中受迫害、被歧視的人共融。這一點我們在以下一節有更多的討論。
盧雲與方舟團體
方舟團體的創辦人文立光,生於瑞士的加拿大人,是天主教哲學家及人道主義者,他的父親是加拿大第十九任總督 Georges Vanier 。文立光十三歲時,進入英國海軍學校。畢業後,服役於英國及加拿大海軍。廿二歲退役後,到巴黎天主教學院攻讀哲學,在這期間,參加了道明會神父皮爾.多瑪斯帶領的學生團體。一九六二年,他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後,回到加拿大多倫多教授哲學。其時,他的神修導師多瑪斯神父開始在托斯里為智障人士做牧靈工作。在多瑪斯神父的鼓勵下,文立光放棄了才開始的學術生涯,一九六四年在托斯里買了一棟房子,開始收容智障人士。他把房子取名「方舟之家」。這是方舟之家團體( L'Arche )的濫觴。
如今方舟之家團體是一個國際性組織,迄今全世界有一百卅七個「方舟之家」,分佈在 40 個不同的國家裏,亞洲國家中印度、日本、和菲律賓都有「方舟之家」。方舟團體的宗旨在於幫助智障人士,讓他們每個人都能成為天主眼中最完美的「他」,幫助他們都能參與,成為社會的一份子。
文立光說,方舟團體的靈修精神 37 建立在耶穌的基礎上,我們每個人都被召叫,去活出耶穌生命的某一面,方舟團體的召叫就是生活出耶穌甘心居貧為弱的奧跡,把耶穌的福音帶給窮人弱者。
當年耶穌來到世上,祂不只是為窮人服務,祂甚至成了他們中的一份子。祂呼籲社會不要只是行善救濟幫助窮人,還要看到隱藏在窮人身上的上主 38 ,發現窮人有使人痊癒和自由的力量。祂不要窮人與富人彼此對立,相反的,祂要窮人與富人彼此接納,互相補足。
方舟之家團體的靈修精神是在團體合一與共融,在日常生活小事上,懷著希望,活出謙卑有愛心的生命。
為身心健全的人而言,在方舟之家團體內生活並非易事。照顧人本來就是勞心勞力的事,而照顧內心充滿創傷、黑暗、痛苦記憶的身心障礙者更是加倍辛苦。文立光回憶他自己的經驗時這麼描述,他每天一大早就到附近隱修院靜坐默觀,參與感恩祭、和修士吃早餐,這時他的心是輕盈愉快的。吃過早餐後,他步行回到自己的地方,喚醒其他的工作者,開始為核心成員梳洗沐浴餵食等等一連串的工作,隨著身心勞累,一顆心開始沈重。有時不禁問自己,為什麼不做個隱修士?在隱修院內,不是一天裏最愉快的一段時間嗎?但那不是天主對他的召叫,他的聖召是與窮人身心障礙者為伍,就如同耶穌當年的生活一樣。
為身心障礙者(在方舟之家團體裏,他們叫做核心成員)而言,學習自立是很重要的一環,但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從自我防衛的孤立中走出來,學著在愛心共融的團體中生活。
這樣的生活開啟了我們心中久蒙塵埃的一股溫柔泉水,一個發自內心不設防的共融新世界,在我們眼前展開。這樣的生活教導我們如何誠心慈悲對人,教導我們什麼是耶穌的山中聖訓和真福八端。這樣的生活幫助我們瞭解耶穌的福音並非給那些為窮人服務的人,而是給窮人的。當我們開放自己的內心,讓天主聖神來到我們心中,認出自己心中的貧瘠,這樣的生活會讓我們內心柔和更新。
方舟之家團體的靈修精神是在一切事上信賴上主。在方舟之家團體裏生活,時常面臨經費和人員的短缺,在這樣的缺乏安全感中,我們學著信賴那位一直陪伴著我們、與我們同行的上主。
如果我們承行上主的旨意,如果我們盡了人事,那麼我們就信賴上主自會照顧一切。況且缺乏安全感,也有好處,這幫助我們保持開放的心靈,幫助我們成長、變革,走出一條新的路來。
方舟之家團體的靈修精神是根基於基督的奧體,也就是教會內。今天的基督徒雖然分成不同的派別,但他們都是上主的子民,他們都是基督奧體的一部分。從彼此的接納中,大家一起在愛內成長。
這就是方舟之家團體的基本精神。文立光了解在這個競爭激烈、講求效率、崇拜成功的社會裏,這樣的做法著實是反潮流、反文化的。但是當年的猶太人不也是這樣看待耶穌的嗎?
如果我們細查方舟之家團體的靈修精神,其實跟盧雲的理念非常吻合,那麼這個團體是上主對盧雲的召叫嗎?一九八八年盧雲這麼說:
「哈佛是個太引人注意的地方,太學術化、太多的競爭,不是一個容易建立真誠親密友誼的地方,在那裏,我覺得無法過更深一層的靈修生活。我需要更勤於祈禱,我需要寧靜,我需要過一個團體生活。法國方舟之家正好可以給我這麼一個環境。但是去法國的時候,我並沒有做任何承諾。沒想到後來的發展,加拿大多倫多的方舟之家團體竟然主動請我去當駐院司鐸。以前我去哪裏工作,往往是我主動的。這次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召叫,我覺得這是上主的召叫,我覺得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
從最高學府的哈佛到為智障者服務的黎明之家,盧雲真正實踐了他所倡導的「向下移位」。雖然盧雲一向笨拙於處理日常生活瑣事,所以花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去適應這裏的團體生活。但是他慢慢領略到文立光所說的,從黎明之家的核心團員身上,他學到的、得到的,遠比他付出的多得多。
盧雲曾經寫了一本書《亞當:神的愛子》 39 紀念他在黎明之家照顧的一個核心團員,方舟之家團體的靈修精神藉著盧雲生動的文筆,在這本書裏表達無遺。亞當是位不能自己行動、不能言語的智障者。在書裏,盧雲這麼描寫:
「我負責在早晨照顧亞當,七點鐘叫醒他,然後換衣穿上浴袍,幫他洗澡。換上日常服,推他到廚房,幫他做早餐,餵他吃早餐。之後刷牙,穿上外衣,坐上輪椅,然後推他到亞當白天活動的場所。這些例行公事大約要花兩個小時的時間。當我把亞當交給在日間照顧他的人,我的心總會大大地鬆一口氣,然後我就可以開始做我喜歡的事,像寫作、看書等等。
「我一生向來是建築在文字、思想、書本上面,但是如今開始有所變化, …… . 有時候,我因為心急而催促他,他的羊癲瘋就會小小發作一下,讓我慢上加慢,表達他知道我的心神不在他身上。
「情況後來慢慢不同了。……我開始跟他說話,把我內心的情緒、挫折、感情、甚至我的祈禱生活都告訴他。他總是全神貫注地聽。……每天跟亞當在一起的兩個鐘頭,變成我的寧靜時段,就像是兩個鐘頭的祈禱一般。
「我們的關係位置好像對換了一樣,亞當變成我的導師。 ……我跟亞當在一起的時間,在我們之間建立了一個牢固的結合力。……因著這個關係,我更接近我自己,接近我的身體。……亞當幫助我腳踏實地,不做空中樓閣。他彷彿在告訴我,不要空口說白話。
「當我更瞭解亞當時,我體驗到他美麗的心,是通往他的實我、靈魂、和精神的一道門戶。天主聖言就親密地居住在亞當的心中。 ……我現在更清楚瑪竇十三章 16 ~ 17 節的意思 40 。
「亞當不斷地提醒我們,照顧病人的珍貴處,在於它不僅僅是施予的善行,也是接受的祝福。……他幫助我瞭解,我能夠給他的是,我的一顆開放的心和一雙張開的手,去接受他給我的禮物──平安。」
盧雲還記載了他和布魯諾神父( Rev. Bruno Barnhart OSB Cam )的一段談話,布魯諾神父曾任本篤嘉默道隱修會加州 Big Sur 修院的院長,在卸下院長職後,到黎明之家做了幾個月的義工,也花了很多時間照顧亞當。布魯諾神父告訴盧雲:
「多年來,我一直過著靈修生活,也試著幫助許多別的人這麼做。我一直都知道,我要空虛自己,逐漸放掉那些阻擋我接近上主的思想和感情。 ……我認識了亞當以後,他就像是上主差遣來引領我進入與祂更深的共融。我跟亞當一起的時候,我被吸引入從未有的深度靜篤當中。在亞當的心中,我接觸到了最豐富的神聖。」
在本書的結語中,盧雲說亞當讓他覺得有所歸屬:「亞當幫助我植根在我實體的真理中,讓我在團體裏安頓。在我們一起的生活中,給我天主臨在的真實經驗。」
盧雲在黎明之家的十年,除了第二年曾經陷入極度的憂鬱症,而需要到加拿大中部的曼尼托巴省休養半年之外,盧雲算是找到了一個團體、一個他可以歸屬的家。
當然他原本有的問題並非就此完全消失。事實上,盧雲在他死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裏,這麼說:「在黎明之家過了十年之後,我深深感受到心中的哀傷。曾經有一陣子,我以為問題到明年就會好轉,或是隨著歲月消失,我心中的陰影就會散去,或是年歲自會減輕我情感上的需要。但是我現在知道,這些心中的哀傷是我的,它們不會離我而去」 9 。終其一生,盧雲的寫作始終是如此坦誠。
結語
盧雲是荷蘭的教區神父,一生不曾在他所屬教區內當過本堂神父,卻成了全世界的牧靈者。本文試圖把盧雲的靈修觀做個概括介紹,包括他正視自己瑕疵的靈修觀,他以傳統心禱為中心的默觀靈修,他對靈修發展的看法,以及他的入世靈修和和平靈修。從身為盧雲、身為當代人的心靈,來說明為何他如此受當代人的喜愛。並以盧雲最後找到的歸宿,亦即方舟之家團體的精神做結束。
或許有人把盧雲當成偶像,想把他的生命美化。盧雲的生命中充滿了許多矛盾。他生性外向好動,但走的靈修路徑卻是默觀;他有許多的焦慮不安,但卻帶給人平安與希望;他強烈地需要別人認同和親密關係,但卻一生忠實於他的聖召;他不是完美的聖人,但卻讓人容易親近,吸引二十世紀許多人歸向上主,在靈修生活中跟上主合一。
盧雲有很好的口才,有生動的文筆,但是他之所以吸引人,在於他的真知灼見,能夠看出常人所不能;在於他的深思熟慮,能夠在矛盾中看出真理;在於他經年不捨晝夜地忠誠追尋上主;在於他的勇於付諸行動,而不是紙上談兵;在於他的真誠坦率,願把自己的經驗跟世人分享。他道出千萬當代人心裏看不明白、口裏講不清楚的心聲。最終,他深信上主是初始之愛,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是上主的愛子。
註:
1 本文原題〈盧雲的靈修與方舟團體〉,為二○一三年的神學院聯合靈修營所寫,將登載於《神學論集》中。為了小會會員閱讀方便,把原文中的註釋大量刪減。如果需要更多註釋,請參閱原文。
2 有關當代靈修的討論,請參閱:盧德著〈當代靈修趨勢〉《基督宗教靈修學史第三冊》,第廿九章, 332 ~ 381 頁。
3 羅海瑟《靈魂的渴望》(光啟, 2006 ) , pp. 3 ~ 5 。羅海瑟神父把這本書獻給盧雲,稱他為我們這個世代的齊克果,說盧雲藉著分享他自己內心的掙扎,做了大家的導師。
4 麥可.歐勞福林( O'Laughin, M ) . 著,林瑞琪譯,《天主的愛子:盧雲的靈修傳記》(台北:光啟文化, 2012 ) ; 澤箴.伯曼( Beumer, J. )著,萬致華、許建德譯,《盧雲:永不止息的尋覓天主》(台北:光啟文化, 2013 )。
5 許建德,〈盧雲神父小傳〉《神學論集》 167 期( 2011 春) 45 ~ 68 頁。
6 盧雲, The Wounded Healer 《負傷的治療者》(台北:光啟,一九八七;香港:基道,一九九八)。
7 盧雲, Reaching Out: The Three Movements of the Spiritual Life 《從幻想到祈禱:靈修生活的三個動向》(香港:公教真理學會,一九八七)。
8 盧雲, Genesee Diary: Report from a Trappist Monastery 本書尚未有中譯本,暫名《箴力斯日記》。
9 盧雲, Can You Drink the Cup ? , pp. 30 ~ 52 《你能飲這杯嗎?》(台北:上智, 1999 )。
10 盧雲, With Burning Hearts: A Meditation on Eucharistic Life 《熾熱的心:感恩祭的生活默想》(台北:光啟, 2001 )
11 盧雲, Life of the Beloved: Spiritual Living in a Secular World 《活出有愛的生命:俗世中的靈性生活》(香港:基道, 1999 )
12 盧雲, The Return of the Prodigal Son: A Meditation on Fathers, Brothers, and Sons 《浪子回頭:一個歸家的故事》(台北:校園, 1997 )
13 盧雲, Here and Now: Living in the Spirit 《念茲在茲:活在聖神中》(台北:光啟, 2000 )
14 參閱《箴力斯日記》,《天主的愛子:盧雲的靈修傳記》第六章。
15 在當代的基督徒中,聖女小德蘭( St. Therese of Lisieux )的「神嬰小道」大概是把這種靈修方式發揚得最淋漓透徹的人,《踏上生命的第二旅程》的作者羅爾神父( Richard Rohr )就說瑕疵( imperfection )是小德蘭靈修的架構,她讓天主在其中顯示、指引。
16 盧雲, The Road to Daybreak: A Spiritual Journey 《黎明路上:靈修日誌》(香港:基道, 1995 )
17 盧雲, Turn My Mourning into Dancing 《化哀傷為舞蹈:在逆中尋得盼望》(香港:學生福音團契出版社, 2004 )
18 盧雲, A Cry of Mercy: Prayers from the Genesee 《頌主慈恩》(香港:公教真理學會,一九八五),第二章五月十三日記事。
19 盧雲, Intimacy: Essays in Pastoral Psychology 《愛中契合》(香港:基道, 1994 )。
20 本節討論,請參閱:胡國楨〈盧雲的著作與靈修〉,《基督宗教靈修學史第三冊》,第廿六章。
21 盧雲, Beyond the Mirror: Reflections on Death and Life: 《鏡外:生死之間的省思》(香港:基道, 1992 )第三章。
22 盧雲, Letters to Marc about Jesus 《生命中的耶穌:給年輕人的信》(香港:基道, 1993 ),第一封信。
23 梵二《禮儀憲章》第十節。
24 梵二《禮儀憲章》第十二節。
25 《負傷的治療者》。另外參閱黃克鑣著《心靈流溢:禮儀以外的祈禱》,香港教區禮儀委員會,二○○○年, 40 — 43 頁。
26 盧雲, With Open Hands 《親愛主,牽我手:認識禱告真義》(香港:基道, 1991 )
27 盧雲, Clowning in Rome: Reflections on Solitude, Celibacy, Prayer , and Contemplation 《羅馬城的小丑戲:對獨處、獨身、禱告及默觀之反省》(香港:基道, 1990 )
28 盧雲, The Way of The Heart 尚未有中譯本,本書暫名《心道》。
29Henri Nouwen with Michael J. Christensen and Rebecca J. Laird, Spiritual Formation: Following the Movements of the Spirit ( HarperOne, New York, 2010 )。 Dr. Christensen 是盧雲在耶魯最後幾年的助教。 Christensen 和 Dr. Laird 夫婦兩人共同整理盧雲未出版的資料,除了這本 Spiritual Formation 之外,有二○○六年出版的 Spiritual Direction: Wisdom for the Long Walk of Faith ,以及計劃於二○一三年出版的 Spiritual Discernment 。完成盧雲討論靈修的三部曲。
30 盧雲 Gracias ! A Latin American Journal (尚未有中譯本,本書暫名《感恩!一本拉丁美洲的日記》)。
31 為抗議美國南部的公車種族隔離政策,一九六五年三月在阿拉巴馬州發動從塞瑪( Selma )到蒙哥馬利( Montgomery )的大遊行,共有三次,前兩次都被州警所阻擋。於是馬丁路德.金博士呼籲全美的民權運動人士前來協助,第三次遊行於三月十六日從塞瑪出發,開始時有將近八千人,到了最後一天三月廿五日在州政府前聚會時,參加人數高達兩萬五千人,被認為是美國民權運動的最高峰。盧雲在三月廿一日從薩斯州托比卡開車南下,參加最後兩天的遊行。
32 盧雲, Love in a Fearful Land: A Guatemalan Story :尚未有中譯本,暫名《恐懼地域上的愛:一個瓜地馬拉的故事》。本書把史坦利.羅斯神父在瓜地馬拉如何被謀害,以及他的朋友約翰.維西神父如何甘冒萬險,為了繼續未竟事工所做的努力,生動地寫了出來。
33 盧雲, The Path of Peace 。
34 盧雲, Finding My Way Home: Pathways to Life and the Spirit ;《尋找回家之路:生命和靈命的導引》(香港:基道, 2004 )
35 盧雲, Peacework: 《和平篇章:禱告、抵抗、體》(香港:基道, 2007 )
36 盧雲, The Road to Peace 《和平路上》(香港:基道, 2002 ),本書也收錄了盧雲參與人權運動遊行的記載。
37 這裏有關方舟團體的靈修取自 The Heart of L'Arche: A Spirituality for Every Day by Jean Vanier ( Novalis, Toronto, 1995 )。
38 「凡你們對我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個所做的,就是對我做的」(瑪廿五 40 )。
39 盧雲, Adam: God's Beloved ;《亞當:神的愛子》(香港:基道, 1999 )。
40 瑪十二 16 ~ 17 :「但你們的眼睛有福,因為看得見,你們的耳朵有福,因為聽得見。我實在告訴你們:有許多先知和義人,想看你們所看見的,而沒有看到;想聽你們所聽到的,而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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