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91期 向下位移、走向群眾

讀後心得

耿慶文

 

  作者註:接到芥子網主編 至麗的電郵,給了我不到四十八小時的時間,為曾慶導神父在本期芥子上的文章寫一篇閱讀心得。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又不敢違逆至麗的期許,謹此將手邊一些相關的讀書筆記和默想心得,彙整如下,就教高明。首先必須聲明,我雖和許多國人一樣,對利瑪竇的事跡頗有所聞,也敬佩有加,但從未閱讀過《天主實義》原文,也不知這本書談的是「蝦米代誌」?僅根據曾神父文字的引導,順藤摸瓜,略抒淺見。當然談不上理論性或邏輯性,誤解、誤謬在所難免。還望識者不吝指正為盼。

一利瑪竇到達中國的時代背景

  四百多年前的中國,理學盛行。學術界基本上已擺脫了唐代以來「疏不破注」的教條,培養了對經書懷疑的態度,進而從疑經,走上了改經的道路。到了明朝中業,以朱熹為師祖的朱派理學支持者日眾 ,且有多位追隨者在朝廷位居要津,因此成為當時中國君主社會的官方思想。朱派理學提倡「格物致知」,其寓意是:經由考察事物,獲得知識。這種思維與亞理斯多德〈知識論〉的基本命題不謀而合。深具西方神哲學素養的利瑪竇此時來到中國,與士大夫階層把盞論教,自然而然受到當時流行的學術思潮吸引和影響,就以儒家思想為引介,同時包容了尊孔、敬祖的傳統風俗,而取得天時與人和,將福音精神植入中國文化中。這種融合文化與民俗的傳教風格,對當時以挑動文明衝突為基調的歐洲式佈道方式,絕對是一種挑戰和突破。

二利瑪竇也受制於人的有限性

  但就如曾神父文中所述,「利瑪竇受限於時代及本身,對儒釋道還未有更深入的了解」。理學雖然遵循儒家思想的脈絡,也吸收了道家與佛學的精義。利瑪竇顯然對此沒有較深一層的認識,而獨尊儒家。但是,儒家講克己復禮,強調「子不語:怪力亂神」、「未知生,焉知死」,是典型的人文關懷,與聖經神學的「自然律」扯不上關係。再者,利瑪竇也未能跳脫歐洲本位的思維模式,而將釋道一併歸為敵對教派,加以排斥。這與他當時所處的環境、他的生長經驗與時代背景都有關係。然而深深嵌入中國文化的天人合一思維,其根髓乃源自老莊。〈道德經〉探討天地之始、萬物之母。認為「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中國歷朝施政,也多是遵循「內奉黃老,外用儒術」的定律。帝王偏愛儒家思想,是因為儒學是用來維繫人倫秩序和政治倫理的方法論罷了。利瑪竇未能洞察中國人的內心世界和社會規範,而因此錯失了建立一套匯集東西方天人思維的新神學論述的大好時機。否則天主教在東方社會可能不會至今還背著「洋教」的原罪。

三以士林神哲學,多瑪斯的論證法來裝備自己

  曾神父文章的一個重要創意是將利瑪竇的「交談」精神與士林學派( scholasticism )的理性信仰相互印證。士林學派本質上可視為神學化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認為觀念是從感覺經驗中抽象而成。以多瑪斯為代表的士林派神學論述,終結了此前神學受「意志論」和「神秘論」主導的時代,而開啟了神學的新紀元。

  多瑪斯將他的神學視野擴及到全部的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將之納入交互影響的統一邏輯系列中。而據此建立論證法,試圖以「理性」來說明「信仰」與「啟示」。在討論什麼是真理時,他認為天主的真理是絕對的、永恆的,但也具不可知性;人的真理只有相對的意義。真理對於人來說,只意味著思想和判斷與實在的一致。我個人認為多瑪斯的神學精神與若望保祿二世和本篤十六兩位保守教宗所倡導的,充滿主觀主義,和天賦主義( innatism )的身體神學 ( Theology of the Body )之基本立論命題是不協調的,甚至是相對立的。

  從多瑪斯的神學論述,我們可以感到,在聖奧古斯丁論述中還是原始渾沌的天主概念,在他這裏卻彰顯了可以理性觸摸,心靈體會的真、善、美的神性與神格。多瑪斯的神學體系 ,可以說實際是「人」學體系,因為處於其核心地位的不是神,而是人!

四當今世界需要新的神學論述

  歷代神學家小心翼翼地將聖經的意義區分為:字面的、隱喻的和象徵的三層。

  如果用道家「有」與「無」的觀念論證:天主本身並無所謂真、善、美,只是當人們將祂看作存在時,祂才是真;看作目的時,祂才是善;看作純形態勢時,祂才是美。當人從有限理智中超越出來,面對面地靜觀天主,才發現所謂真善美,其實是渾然一體的。故曰:「『常無』與『常有』,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這就是最高理智本體。

  如果配合借用「一本散為萬殊,萬殊仍皈一本」的禪理來說,天主是處在整個宇宙的兩端。祂既是開頭,也是終點。天主做為宇宙的開頭是「一」,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就是「多」,天主做為終點,就又皈於一,而回歸於一,就是救贖。救贖的實際涵義,是使人從有限的理性中超拔出來,昇華到純粹理性的層次。

  上述的「最高理智」和「純粹理性」,就是對宇宙和生命的終極關懷。也是萬物之靈的人類所獨有的超越有限,追求無限,以達到永恆的一種精神渴望。而這種精神高度,既非聖經專有,也非基督神學獨創。

  當今世界,多元多極的文化、文明與族,平起並立。而網路科技又完全消除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各種思想與論述,互相衝擊,廣泛傳佈,無遠弗屆。定於一尊的權威體系,已無存在的誘因和生長的土壤。自閉、自戀、自說自話的神學囈語,也必將退居歷史的角落。

  在利瑪竇過世四百餘年以後,世界上又出現了一位耶穌會士來引領普世教會的蛻變與轉型。他,就是教宗方濟各。和利瑪竇一樣,方濟各面對無窮無盡的未知,卻又要與既成體系的思維糾纏。但他們同樣是走在傳福音的前緣,在締造歷史的必然。

  教宗方濟各即位之初,就已提出建立女性神學的迫切性。而他再三強調窮人優先和消除制度性的貧窮肇因,更是對上世紀六十年代興起的解放神學的正名與平反。除此之外,符合現時代的家庭生活訓導、人類不同性傾向的重新認識與認可,以至教宗職權與聖統制組織的再檢討和釐定,在在都需要構建新的神學論述,來重振天主教會參與世界的話語權和行為準則。

  信仰雖然不是知,卻又是最深刻的智。用教權與迷信來愚弄信眾,是得不到救贖的。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返。福音也不是單純為傳教而存在,它具有一種感化力量、啟示力量和提升力量。應該融入人類文明進化的過程,永遠站在人所企望的雲端,沐浴在燦爛聖潔的光耀中。

  緬懷利瑪竇,我們期待根植於東方文化的神學體系出現,以繼續基督在中華的使命。(二○一五年元月三日完稿於多倫多。)(曾神父回應「讀後心得」文見芥子 4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