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46期 46

芥子第46期 - 尋找天主 vs. 天主賜福 (趙世熙)

尋找天主 vs. 天主賜福



趙世熙

前言
至麗姐邀我寫一篇有關「The Great Compassion: Thomas Merton in Asia」讀後感,答應了她後,才開始看這篇文章,一讀就知道麻煩大了,許多有關宗教、神學的單字,以前沒讀過,都不認得,硬著頭皮慢慢看完後,一個人的影像立即在腦海裏出現;馬天賜神父。想到馬神父,一下子就將我拉回到過去的回憶裏,所以這是一篇雜感;特別表達對馬神父的懷念和感激。

我想先談談我的「原生」家庭,我不是出生於天主教的家庭,其實我小時候,信仰在家裏可以說是不存在的。由於父親是軍人,所以我是眷村長大的小孩,眷村的童年生活,充滿了太多的美好回憶,那夥街頭巷尾一塊長大的兒時玩伴,長大後,都成了一輩子的朋友。眷村裡聚集著從大江南北、各省各地遀著部隊來台的伯伯、叔叔們和他們的家眷,在那亂世中「暫時」在村子裡落戶下來。誰都沒料到,當年的「暫時」,不知不覺間,六十幾年都過去了,傳承了三到四代,可以説已經根深立足了。這座座落在台北市和平東路的成功新村,據說當年是大台北地區最大的陸軍眷村,大約有近千戶人家,平均每家都有三個或四個小孩,比如說我家四個小孩,我是老大,下面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們之間各差兩歲。不知道是湊巧還是當年提倡的計劃生育,大部份眷村家裏的兄弟姐妹間的年歲差都是兩年。每天下午放學後,巷子裏幾乎完全是小孩們玩耍的天堂。

我們家隔壁的李伯伯、李媽媽來自四川,李家老二與我同年,小時候我常到隔壁串門子,不自覺中的就用學了半吊子的四川話,和李媽媽嘰嘰哇哇的對話,有時,自己還頗得意的覺得自己有語言天份。李媽媽家的隔壁是楊伯伯、楊媽媽,楊伯伯可能是江西或安徽人,一口濃重的鄕音,常常聽不清楚他在説什麼,楊媽媽是台南人,對我們這群小蘿蔔頭們很好,楊家有四個小孩,老大男的和我大弟同年;老二女的和我妹妹同歲,她們倆到現在都還是最好的朋友;老四男的和我小弟同年,五十年後,他們這兩個老么居然在眷村改建後的國宅社區裡,又成了鄰居。楊家還住著楊伯伯的母親,我們稱她楊奶奶,楊奶奶體型高大,和藹可親,為什麼要提楊奶奶?她可是一位重要人物,巷弄裡從四、五歲到七、八嵗的,小不丁㸃的男、女生總有十幾個,每個禮拜天早上,我們都跟著楊奶奶去村子口的禮拜堂,在兒童班聽道理,我大概沒開竅,所有有關神的道理都沒聽進去,但道理班後,發給我們這夥小鬼頭們的小卡片,我是記得的。兒童道理班是我和耶穌的第一回接觸。年齡稍長後,由於要考初中的升學壓力,就較少去禮拜堂,也就是那一、兩年,楊奶奶仙逝,也就和基督教斷了綫。

我第一次接觸天主教,是在我上初二的時候,那個年代,基督教或天主教都信耶穌,對我言,兩者之間是沒有什麼差別的。父親當時追隨牛若望蒙席聽道理已有一段時間。有好幾次,他告訴我說,牛蒙席講的道理很淺易近人,其中包含著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對我應有幫助。記得一個週日下午,父親帶我一塊去青田街附近牛蒙席的居所聽要理,同時在座的還有好幾位和父親年齢相近的大人,我一個初中生夾在大人中間,坐立不安,很不自在,當天聽完道理,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告訴父親,我不想再陪他去聽道理了,父親尊重我,就再沒有勉強我陪他去。不久以後,父親就由牛蒙席主禮受洗,成為家中第一個進入天主教的成員。父親生前,我從來沒想到問他,為什麼他當年會找牛蒙席聽道理。

高中聯考後的暑假,小時候村子裏的一個玩伴,邀我到聖家堂,參加他所屬的中學男生聖母會的暑期活動,意外的,碰到好幾個認識的大安初中的同學,也第一次見到輔導活動的高道興神父,高神父是加拿大魁北克省人,講了一口很流利的國語,活動完後,我一㸃都不覺得是局外人,我那朋友就詢問我,對天主教是否有興趣?假使有,就鼓勵我去找高神父談談。大槪是天主的計劃,就這樣,暑假完後,進建中讀高一,也開始每周一次跟著高神父聽道理。同一段時間裏,雖然我還末領洗,但我已經「混入」聖母會的活動中,三年裡,高神父用他出奇的愛心、耐心、和信心,帶領我們這群有一些許叛逆性的高中生,在他的羽翼下長大。至於聽道理,高神父的道理內容,包含近三十個單元,如果缺課,得另找時間補課,沒上完所有的單元,是沒法領洗的,我不急,他也不急,所以我在道理班一待就待了三年,終於在高中畢業前的復活節領洗,正式成為天主的羊。

進大學後,我先後帶二個弟弟去聖家堂高神父的道理班,他們也都「畢業,領洗」,所以家裏的男生們,先後都成為天主教徒。那家裏的女生呢?母親是信彿的,她內心中有神明,但不屬於傳統的彿教徒;妹妹雖從來沒有表明她的信仰,但她對信仰的看法,和母親是類似的。

大學在輔仁,主修物理。四年中,認識多位神父、修士、修女,但有二位神父對我的長成,有深遠的影響。一位是郝思漢神父,德國聖言會神父,時任物理系主任,典型的德國人,一板一眼,對學生嚴格,要求高,系上的學生對他挺感冒的,他教的課一定㸃名,不但如此,其他教授的課,無論是物理主修課程,或是其他副課,他也經常抽㸃名,他不講情面,嚝課超過一個比例,就會被「當」掉,同班同學中就有因為缺課多而被退學的。2011年四月,畢業後四十年,在台北舉行的同學會,與會的十七位同學和配偶,特別到內湖天主教墓園,向郝神父致敬,感激他身體力行的教導:不為討好而失去原則,求學問沒有捷踁,努力、努力、還是努力。

另一位神父是馬天賜神父,法國人,耶穌㑹士,校內天主教學生的輔導神父。大一入學後,參加天主教同學會的一個活動中,認識了馬神父。所有認得馬神父的人,都能深深感受到從馬神父發自心底的、熱情洋謚的高能量,我相信文森、長安能瞭解我的意思的。大一下時,不知道馬神父是不是那一根筋搞錯了(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居然會想到來徵詢我願不願意為同學會服務?我直接的回絶了,告訴他:「物理系大二的課程是很重的,我會很忙,沒辦法。」馬神父當然不死心,繼續的遊説我,最後他居然把郝神父都拖下水,告訴我説:「郝神父同意,大二的課程是很重,但只要時間掌握的好,分出㸃時間,為天主做㸃事,應該可以做到的。」我搞不過這法、德聯盟的二位神父,沒辦法再拒絕,就答應試試。

接下來的一年裏,馬神父盡心盡力的輔導同學會這個團體,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他散發出的光、愛、和關切。我們很自然的成為很親近的朋友。不曉得馬神父給了郝神父什麼樣程度的承諾與背書,他非常關心我在課業上的表現,還好托福,我成績雖然平平,但都低分閃過,平安過關。同班同學裏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得重修大二的主課。説到同班同學,由於我在天主教同學會(註一),同學會裏有活動的時候,我便邀請當時住校的同學們來捧場,久而久之,馬神父就和他們變得很熟,建立起關係。熟到什麼程度?同學們稱馬神父為: 老馬。因為班上有一個同學姓馬,年齡又是最小,外號「小馬」,所以馬神父就自稱:「我是老馬」。

人生很多事是很難預測的,大學時,小馬是不信教的,我們畢業時,他是班上的前三名,為了女朋友,沒出國,留在台灣,任教北縣一所國中。不久後結婚、成家。太太是天主教友,但小馬一直到快要退休前,才决定聽道、接受天主、領洗,成為天主教徒。誰也想不到,這兩個馬:老馬和小馬,居然在我們畢業三十年後,在天主的光照下,因基督而重新交集。這「小馬和老馬」的緣,再一次顯示給我們,在天主眼中,什麼事都可能的。

母親不是基督徒,當我們兄弟决定跟隨天主,她雖然沒鼓勵,但也不反對,完全以開放的態度對待,因為這是我們的自家事、我們的選擇、我們的人生。她認得給我們兄弟們領洗的高神父,可是不熟。和馬神父就比較熟,怎麼會呢?我還在輔仁時,母親根本不知道馬神父這個人。出乎我意料之外,仍是一句老話,天主是萬能的,馬神父和我家人關係的建立是在我出國求學後的事。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馬神父在輔大青年輔導工作告一段落後,投入宗教交談與合一事工。由於這份事工,他方能和各個宗教和其領導者有深入的接觸和瞭解,經由瞭解,進而接納、彼此互相尊重。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在前言中㮛到,當我讀「The Great Compassion: Thomas Merton in Asia」這篇文章,我馬上就想到馬神父。基於工作的需要,馬神父有較多的機會出國,進出桃園國際機場,巧的是,我妹妹那些年正好在機場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碰到馬神父,幾度寒喧後,由名牌上,馬神父發覺這個女士居然是我妹妹。後來,再在機場巧遇,和妹妹閒聊中,馬神父得知父親身受巴金森症所苦,所以那幾年,他只要有睱,就會去成功國宅探望我父母親,就這樣,馬神父和我母親及弟弟們認得、進而就熟稔了。

出國多年後,父親的巴金森症漸漸嚴重,再加上口服藥的副作用,身體情況不是太好,免疫力低,抵抗力差,很容易感染,每次感染,就得送醫院打㸃滴和抗生素,情況嚴重時,醫院會發病危通知,弟弟們接到病危通知後,立刻想到應該給父親辦終福聖事,第一個想到的神長就是馬神父,所以馬神父曾為父親做過終福聖事。感謝天主,父親幾次病危,他總能從險境中安然渡過。

2005年六月,父親因肺衰竭離世。在父親過世前的六年,大多時間都躺在牀上,曾經過好幾次大手術急救,其中也包括了氣切,幾乎不能與人溝通,他不是不能講,是因為父親講話困難,中氣太虛,發聲微弱,沒辦法聽出他講什麼。每年我都回家看他,坐在他床旁,看他的眼神、臉部表情,試著和他交流。對父親,我有太多的内疚和遣憾,身為長子,我並没有真正的認得他。父親過世時,弟弟妺妺們選了些父親生前喜愛的東西放在他旁邊,陪伴他一路在天國好走;其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口琴,我不明就理,問妹妹:「為什麼?」,妹妹很驚訝的説:「這是爸爸的口琴,難道你不知道爸會吹口琴?」,有如雷灌頂般,讓我無地自容,我從來沒看過,也從來沒聽過父親吹口琴,更不知道父親還懂樂理。對音樂這一門藝術,我一向牙牙嗚,還以為是他的遺傳,沒想到錯怪了他老人家。心裏想,還有多少父親的喜好和與他有關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太遲了⋯⋯。

父親臥牀的那幾年,有一個疑問,一直困擾著我們兄弟,這和母親有關,我個人認為,或許這和天主教、或基督教也有關係。由於母親不是基督徒,不知道母親是否能和父親在天國同享永生?我們兄弟曾請教過幾位神長,建議是:問我母親是否願意接受基督?這樣才有可能和父親共享永生。我有㸃失望,因為我知道,母親已經很習慣她現有的信仰方式,要求她這一把年齡,去接受一個新信仰,是有些實質上的困難,難道這是「唯一」的路嗎?這個困惑一直懸在我腦海裏。

記得有一年回台省親,抽空去耕莘拜訪馬神父,聊到他從事宗教交談與合一事工工作上的甘苦,他説因為這份工作,讓他有機會開拓他的視野,跨出天主教的主觀立場,能對其他宗教,有了比較正確的瞭解,也能以更開闊的心胸,接納其他宗教,共同去完成天主救人的使命(以上所言都是我的用語,是以我記憶裡和馬神父交談後的解讀。)。我也利用機會,將我心中的困擾,向他請益,他安慰我:「天主改變了我對其他宗教的看法,所以你不要擔心,相信天主,到時自會有妥善安排的。」。母親年過九旬,身體健康尚佳,希望她能長命百歲!願天主保佑!

註一:「輔大天主教同學會」原來是學校註冊使用的社團名稱。馬神父覺得天主教同學會這個名稱有點排他性,好像讓人感到只有天主教教友,才被歡迎來參加的團體。照理說,天主教同學會應該伸出雙臂,歡迎非教友來參加活動。經過幾次開會討論,就正式將天主教同學會這個名字改成「醒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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