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46期 - 當我和妳在一起 (詹紹慧)

當我和妳在一起

詹紹慧

初次循聲相見，妳醜得像外星人ET.，只顛顛學步，依人的樣兒惹憐。小主人剛出國，我想念她，就為妳取了她的膩名，繼續發揮我的母愛。

      妳生病了 我沒能及早發現

妳少女階段，除非妳想要，否則像條泥鰍，我根本抓不住妳。妳很好奇，什麼東西都抓來把玩，為了隻蟑螂，把我心愛的壁畫抓壞，妳無辜地睜著藍玻璃珠般清澈的大眼望我，我拿妳沒轍。不像早逝的的狗兒嘟嘟，當牠忍不住往桌腳灑了尿，就知道自己犯了錯，低下頭，垂下耳朵和尾巴。尤其是我要牠東，牠不敢往西。視我如上帝般遵從。 愛妳實足以害妳，一般貓兒，最惹人嫌之處，是不知羞的發情嚎叫。而妳，宛如公主般，只溫柔帶點黏意的低聲哼唧。妳成熟美麗，月復一月的發情，我一時興起婦人之仁，接了鄰家的公貓，與妳培養感情。

妳的受孕，讓我沉迷在「幾隻？像誰？」的想像裡。對妳清喉嚨似的聲音，不知道那是咳嗽，也不知道還有其他的病因，只當是用舌頭舔牛奶嗆到氣管裡。同時妳吃多、睡多，越來越臨近預產期，我忙著為妳準備產房和坐月子的營養品。

也不過看不見妳才兩小時吧。妳沒出門，在我們彈丸之家，妳到哪兒去了？焦急中在儲物的暗角找到妳？妳竟全身冰冷，送往醫院，醫師也說不出原因。只吩咐回到家後繼續接上點滴針頭、置放熱水袋、拿吹風機吹熱妳。

當晚，點滴注射完畢，我用被褥護住妳，用我身體的熱緊貼妳。又像是回到從前小主人們的生病，一夜幾次的驚醒，生怕睡著疏忽了妳。

可是第二天，妳不吃、不喝、不尿尿，我又帶妳去醫院，醫師為妳導尿。回家再為妳輸入昨晚剩下的兩百西西營養劑。

我一直偎在床沿守著妳，忍不住親親妳，完全沒有注意被子下的妳；已然緩緩流出大量血液，還當妳睏了，要睡去。

     他們不懂 是妳讓我痊癒

再到醫院、再打針，也救不活妳。我沒有土地埋妳，沒有能力種一株桃花引來雲雀鳴唱紀念妳，只快快繳了錢，硬生生留下妳，送去火化。

我孤零零地回家，我是老女人，當著醫師的面為貓哭泣，不好意思。走在路上，也不能流淚，怕人起疑。回到家，當著八十餘歲的老母親，哭示犯忌。只有在睡覺時，壓住枕頭偷偷的小聲哭妳，蒙住被子，找尋妳餘留的氣息。

疼我的老母，卻對妳的死亡竊喜。認為我可以沒有牽掛的出門，不必刻苦自己為妳採購食品，不會因為抱妳，影響我手術後的脊椎，不必冬夜留著房門，由妳進來又出去。

他們不理解的是；醫師矯治我的病痛，妳卻驅走我的壞心情。因為有妳，我病後從五月到九月，每天除了上午復健，大半時間我躺在床上，都是妳和我、我和妳在一起。妳是我康復的動力，每天我省下上午和中午兩次止痛劑。

      不再養貓 害怕再一次失去

那段日子裡，妳睡覺多半肚皮貼地。知道妳怕熱，我就很詐地把冷氣調至很低，低到妳冷得不得不鑽進我的被窩午睡。一覺醒來四點，妳仍沉睡，彷彿知道我正端詳妳，妳嬌憨地變個睡姿，打個呵欠，展露魅力。甚至你的呼吸也芳香無比。我拉妳耳朵，摸妳爪腳軟軟的肉墊，撫摸妳的下巴，用我髮梢或拿枕下的玫瑰經念珠逗弄妳，妳全不在意，全不設防的由我隨興隨喜，像孩子在媽媽懷裡。我越愛就越不自主的一再呼求上帝，又一再評量和上帝的關係有沒有到「求則得」的境地，於是在盼望中混合焦慮。今生今世也因為有妳，我大膽的釋放情意。這自我的釋放，唯有對妳。對人總怕傷到自己………

又磨蹭玩耍到晚餐時刻。刮下妳飯碗的餘屑，讓妳舔乾淨。妳砂紙似的粉紅舌頭，舔在手上舒服得很。我的眼睛常找妳，即使妳正在大小便，我也帶着笑意看妳。真懷疑，在這世界，到底是妳需要我，還是我需要妳？

咪咪，妳去世已經五個月，這陣子常常心口鬱悶，不知所以。晚上去附近學校的操場練走，常帶着妳常吃的貓罐頭，搜尋相遇的流浪貓咪，就像三年前，在附近撿回妳。

我不想再養貓了，不是不再愛貓，是害怕再一次的失去。況且世界上没有相同的兩片樹葉，也不會有另一個妳。只有在我活着的時候，在每隻貓咪的眼睛裡尋見妳。

﹝註：原文2002年刊於聯合報繽紛版。2012年又開始領養貓咪，愛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