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故我在
詹紹慧
十多年前台灣九二一大地震,災情慘重。我到災區做義工,跟隨著老外神父,涉濁水溪攀武界嶺,尋訪走山路阻,遲遲未被發現的山中居民。回程時,也真不爭氣,別人腿長一腳踏上去的坡地,我就說巧不巧偏踩空鬆軟的土石流,摔了下去。當時肺腑的徹痛,都藏在心裡。
醫院神經外科診斷腰椎錯位,須手術並以鈦合金固定。在等健保局核準的一個月,筋不對了,動輒得痛,還真痛。
正如醫生所言,腳踏車的龍骨壞了,雖經焊接仍須使用小心。又因取了些右大腿軟骨填補縫隙,全身引流管導尿又綁著點滴和血壓器,翻身或坐起都得滾筒式,睡覺的姿態只能左側。苦不堪言中,我放任自己日夜昏昏睡覺,請假回台照顧的女兒,看著心疼,要我接受止痛針,我搖頭。我明白這痛會過去,若和癌患的痛,這只是小事情;再說這不是癢,癢就難忍。尤其兩週後坐輪椅被推著去復健科學走路,在治療室看到種種比我嚴重的病人,認真忍苦地練習,以求取腿能直伸、手不打顫以及另一些肢體器官的基本功,對比我第一步的邁出實在輕易。
那年的九月回家後,雖遵醫囑手不能拿超過三磅重的東西,穿在身上的鐡衣就不止三磅。先生雖請了位照顧幫手,但真正讓我甘心情願躺在床上養病的,倒虧了一隻貓咪。貓躺在我的胳膊上,看牠的模樣,聽牠打呼的聲音,比任何一齣歌劇的詠嘆調還令我沉迷。貓兒的餐盤和便盆都放在床邊,牠洗臉的時候,偶然也會舔舔我。我也會用頭髪、用玫瑰經念珠逗逗牠玩。我察言觀色一旦發覺牠心神不定,便立即摸出床旁小桌抽屜裡的點心安撫。又欺騙牠外面很冷,先請人忙把冷氣調到攝氏二十度左右。我似乎把病痛置於腦後,不對,我根本就把生活聚焦於一隻貓。
每日除了必行的復建練習,日子不難過,不難過的日子感覺上就快許多。尤其天越過越涼,貓咪越無心出去遊晃,我也正樂得牠貪圖我的熱被窩。不知不覺我脫除鐡衣重新站起來,約半年的時間,不用枴杖也能走路。來美國看望女兒,出入境的電子門,雖嘰嘰響,出示英文診斷證明也就放行。
雖然成功的一定經過努力,而努力的不一定能成功。我對我病癒的認知仍存著機緣與上主護佑。比如我並沒有指定醫師,當日為我開刀的卻是台北萬芳醫院神經外科主任兼院長的邱文達醫師。被推入手術室的早晨在走廊上看見從南投山區瑪利諾會的莊天德神父和我的本堂王敬仁神父﹝母親正在美國照顧我的女兒﹞。他們為我抹聖油和祝禱,我心裡很感動。其實,我內心很定也很靜,抱著赴約的想法,前一晚已把大概的事情寫在紙條,沒甚麼怕沒甚麼可顧慮的了,神父不來我也沒甚麼。
如今已移民於北加州,中宵的風雨把枯枝的殘葉刷洗得乾乾淨淨,郤憑添愁緒。因為美國的貓,怎的只上床不躦被窩,故意不開暖氣也吸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