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房子寫記錄
李小慧
前幾年,朋友要來我家,我說 Homestead 那條路上看見Carl’s Jr.,街對面就是我家了。後來改口:看見廣場上有小山樣的沙堆,和一個高高黑色水塔,過馬路就是了。現在我跟人家說:我家在Safeway 和Ross中間,一個大Shopping Center生活所需應有盡有,上館子吃飯可方便了。
不錯,現在的取代原來的,房舍不一樣花草樹木也不一樣,甚至我在心裏隱隱地覺得店員也更和善服務周到了,買的東西重了,即便只是幾塊錢的貓沙,也會有眼明手快的小伙子幫妳拿到停車場的車上。想當年,24小時營業,座落街邊的 Carl’s Jr.招牌,星星狀的螢虹燈閃光;我躺在床上都看得見。白日望過去,正對面的櫃台常是一位膚色黑亮的小姐,附設的兒童區,外孫在裏面玩,我在外面的樹陰下喝咖啡,共同消磨好時光。最先被拆的就是Jr.,不堪一擊的東倒西歪,接著被特大鉗子的車子,三兩下就收拾乾淨。倒是那棵葉子總是與桑葉弄混的大樹,幾個人輪流鋸,就是硬挺著,來了一輛這端吸進樹幹樹枝那端吐出粉末才不再有那棵樹。好似重演八年前爸爸送至火葬場轉盤滾入火爐的一幕,他老人家也不想就這樣走掉,他還想為我們遮風擋雨呢。
至於其他幾家店鋪的被拆,於其說是距離遠被拆除的過程沒上心,不如說是走的太無聲息,跟票房一再失利的影星、獨居的老人或是過氣的政客,低調退隱於世界舞台差不多。
一下子空出那麼一大塊空地,可以毫無遮攔的觀賞日出日落,這算不上什麼特別的福分,移居美國最賺到的就是繽紛瑰麗的雲彩;常使我有蒙天垂顧的幸福感,開車路途中迎面的藍天白雲就是美的饗宴。但這些店鋪都是我的鄰居,在心裏視為朋友,就這般不見了總有視覺及思緒上的眷戀。都展現在那一刻我迫切地想和台灣的好友分享。便攜帶相機為雲拍照。常常肉眼所見的,嵌入鏡框就已經變了隊形與色調,為了快拍、快照,快門按的極其俐落,檢視成就自然就對數位相機研發人生出感激之心。就像此刻我在電腦鍵盤上敲打,改了又改,便會回頭想起從前手寫五百字稿紙的麻煩,某一個字寫醜了用立可白塗掉礙眼,寫錯寫草都得剪了稿紙對準格子貼上或重抄。所以現在的方便都不是當年能想像得到的,現代大樓的消失與重生所使用的器具也不在前人的想像之內。
頭兩年,看得見穿黃背心戴安全帽的人,卻看不見他們做了什麼,非要傍晚散步過去,發現成列成列像護城河下水道,原來是把地下的設施打牢,一棟棟骨架結構逐步成形,像用心架起來的樂高積木。直到那臨街的一棟要改建成銀行,操作升降機的搬瓦上三層高的屋頂,人站在升降機邊緣遞出,站在房子邊緣的人接下來,側身轉交給另一個人,然後開始鋪瓦,黃昏還沒到,一個魚鱗排列的橘紅屋頂就呈現出來。我之會花很長時間不厭其煩地眺望,是因為沒有其他特別的事情可做,看人協力工作為之打分數的事兒非常愉悅。
某日,看見Ross要架上最上端類三角形的超大木框,尤其建築還只是空心的,這多危險啊!好奇心驅使我留下這難得一見的驚險畫面,可是由於太遠,於是走到街邊拍,可是從鏡頭望出去人還太小,我舉著相機對焦,不知不覺走向工地,不知不覺開始貪心想拍特寫,於是挨近…挨近,近到把人眉眼看清。這才算清楚了這些工地的所謂的工人;有披肩長髮紮馬尾有留長鬍子,戴墨鏡戴兩三個耳環和嚼口香糖的,帶有一種樂在工作的味道,而且是不同年齡不同膚色的神氣帥哥。跟我見過的國內建築工地同胞,無奈任命的神態大不一樣。不過當我回過神,意會我闖入了他人的工作聖地,雖然他們對東方人除了印度並分不清我的國籍,還是說聲對不起快步離開,停下張羅的照片。
這些一座座房子,建造的木質結構原型幾乎相同,不同的是蓋好後的裝潢,從顏色到採光都依企業屬性和設計者的細節要求,變的各顯風采。與建築成熟度不同的是,一批接替一批不同技術領域工作人員的變化,最初的努力痕跡隱藏起來,甚至牆內牆外刷油漆的都兩馬人,更別提鋪碎紅木削搞花圃的了。算算在我眼皮底下這些房子隱藏了最初的努力痕跡,從有到無和從無到有,足足花了三年時間。有的大門張掛Opening Soon!內部從日到夜亮著燈仍零零碎碎趕工。絕非是人們開車經過一條街「噢!這蓋了間新房子了」「這有一家新店鋪了!」予人眼睛一亮瞬間成屋的輕鬆感。
蘋果電腦在我們這個城市建他們的太空大本營,從地下埋了深度和直徑足以穴居或通行小型汽車的大鋼圈到剷除路中央的安全島,再由四線道拓寬成六線道的馬路,時間已經超過兩年,至今尚有後製作業未了。每次開車經過那個十字路口,都因施工路障或由人指揮一輛一輛挨著過,常常一等就幾分鐘或十幾分鐘,排隊的車輛快由這個紅綠燈到下一個紅綠燈,可是靜靜的沒一個人按喇叭,心裏急不急?如果我說不急,你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