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65期 回歸父家

在困難中承行主旨

主講 \ 李秀萍、整理 \ 任瑞麟

  我先生是一位身體健康,一輩子沒進過醫院的人,他生命力強,工作狂熱,任何事只要答應了 ,他一定全力以赴,決不返縮。 98年11月他從台灣回來,感覺胃不舒服,大便有血,看了家庭醫生,吃藥後,症狀消失,他就沒有在意醫生建議他去看胃科的事。一方面是責任心切,十二月繼續回台,完成公司與台商的洽商工作。十一 一月返美,我們去巴哈馬渡假,回來後,又有同樣的現象,醫生照了胃鏡,發現胃瘤已有橘子般大小,懷疑是癌症。於是訂於一月廿一號做割除手術,手術後確定了是癌,並且已擴散到腹腔。在醫院的等候室內,我滿腦子想的,只是怎麼會這樣呢?該不會太壞吧?

  醒後,他第一個就問:「割掉了多少?」我說:「切去了半個胃。」「是不是癌?」我不知道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雖然他是這麼堅強,要求眞象,面對現實的人,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他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我說:「醫生要等檢驗的結果。」「這與手術前醫生說的不合,他說手術後馬上就會知道的。不是醫生沒吿訴妳,就一是妳沒吿訴我全部的眞象。」第二天,請醫生吿訴他實情。他很平靜,只問:「那下一步呢?」醫生說:「可以用化療來控制。」在醫院住了 一個星期,就回家休息,,兩個星期後開始化療。化療的初期,進行頗爲順利,我照醫生叮囑兩個小時讓他吃一次,盡可能吃些新鮮營養的東西。只是每次他吃得很少。他還開玩笑的對朋友說:「兩小時吃一次,那裡吃得下,結果是我太太每兩小時吃一次。」那段時間我眞的還長胖了些。

  治療期間,有朋友建議我們去台灣或日本醫治,那邊對胃癌研究有更前進的辦法。我先生說:「這裡的醫生講的滿有道理,我們就繼續這樣治。不必急病亂求醫。該做的做,我的一生過得很充實,我的願望,想作的事,也都作到了 ,沒有什麼遺憾;有品質、尊嚴的生命就好好的活,不然沒有必要強求的延續這個生命。」他還說:「現在不能做什麼長期的計劃了 ,那麼就做短期的吧!六個月的時間,正好把房子該補該修的整理一下。」並且開始找建築商動起工來。事後想想,他是有心的爲我設想。把該做的事替我解決了 ,免得我操心。

  化療兩個星期後,他漸漸不能吃東西。這段時期中最大的挫折感在於不知道是爲什麼他不能吃東西,醫生也沒有答案。是化療的反應?是手術上的問題?是燒的菜不對他的味口?亦不是…;?每天勉強他吃,他就會不高興。總說:「我又不是孩子,知道自己能不能吃。」不吃又怎麼辦呢?後來醫生決定給他打營養包。護士吿訴他,這個營養包價値每包三佰元,我先生很得意的說:「早就說人是不用吃飯的 ( 他是個很不在乎吃的人 ) 。繳了這麼多的保險費,這回可以掙它個十萬八萬的。」在打營養包的期間,他還帶了兒子去賭場玩了兩天。這就是他所要過的日子,做他喜歡的事,不要任何人的約束。

  賭場回來後幾天,他開始不停的吐,經檢査,有拖水現象,醫生要他入院治療。那時我正在出差,當天無法趕回。第一 一天回來時,發現他左臂失去控制,醫務人員懷疑是中風現象。這對他的打擊似乎比癌症還要強烈。後來我才漸漸的体會出身體機能的喪失,當一個人不能完全自立時,封一個好強的人,是多麼大的打擊和傷害。

  在醫院住了 一個星期,這期間,緊要時找不到醫生,醫務人員的態度又很惡烈,幾次與他們爭吵,才肯打電話給醫生。想換醫院也不是個辦法,對美的醫療制度與醫德,眞的喪失了不少的信心。兩天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好不容易醫生來了 ( 週末主治醫生不在,是他們的代理 ) ,得到的卻是「化療無效,我們已經不能做什麼了。」「他的情況很糟,大概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眞的無助,該怎麼辦呢?背著他流淚。主治醫生回來後,不完全同意其他醫生的看法,他認爲可以換其它的藥再試,帶來了 一線希望,但也增加了困惑,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不知是中風的後果,亦或是癌菌擴散到了神經,這段時間懷遠的思路不是很清楚,常有許多的幻覺。例如,他會堅持有根管子在他的手臂上,或者有個球在他的掌心,要我爲他移開,我不做,我說沒有,他就生氣。眞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又急又氣,眼淚往肚裡流。兒子吿訴他:「爸爸,不是媽的錯,眞的沒有呀!」他好像就比較安靜些。有一天晚上,我沒在醫院陪他,一方面是眞的需要睡眠,一方面也想他可能在生我的氣,不想我老在身邊煩他。第二天一早回到醫院,我說:「來了,怕惹你生氣,爲你好,我總是會管東管西的。不來,在家裡又耽心。你說我該怎麼辦呢?」他說:「我不是生妳的氣,只是不喜歡妳管我,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你們不清楚,不要勉強我。」這樣的溝通,安定了我的心,也讓我明瞭在每件事上,他都會要自己作主,我必須尊重他的決定。

  回家後,休息了幾天,開始新的化療,三天後,他的白血球下降,發燒到 102度 ,醫生曾說過,這種情況下易染細菌,引起併發症,應該住院。但懷遠曾說寧死不再進醫院。是不是該醫呢?和醫生商量後,我們決定尊重他的決定。在家中設置氧氣,並每天給他打生理食鹽水和消炎針。返了燒,但他的身體一直虛弱,無法恢復。從醫院回到家中,總共是兩個星期的時間,他就去了 。在最後的這段時間中,他雖然毫無体力,神智也不很清楚,但每次用廁時,必堅持下床,由我們扶持,不肯在床上方便;開始時,我不了解,勸他用尿片,後來兒子對我說:「就順他的意思吧!」並幫我清理廁所。我開始想到,他曾說過:「一個人到了吃喝拉都不能自理的時候,就沒有再強求生存的必要。」他那麼要強的起來,不就是爲了那份尊嚴嗎?在那樣的情況下,對家人最大的挑戰是要用心和耐心去体會病人的心情,了解他當時的情緒,照顧他,少想自己的不便,給病人安慰和尊重。

  在整個他生病的過程中,最難過的是他死前的一個禮拜,眼看著他受苦,卻又完全的幫不上忙。想想從開始希望不是癌症,到希望有兩、三年的時間,六個月的時間,到最後求天主接他去,讓他平安的去吧!多少的困惑,多少的無奈,在每件事的決定上,是否洽當,是否對他最有利?多麼希望自己對醫學的常識多些了解;自己多麼有限,力不從心。小鳳在這段時間中,幫了我很多忙,幾乎每星期她會和我通電話,分享她的經驗和知識,眞是非常的謝謝她!

  他走後,我的心裡很平安,因爲知道他不再受苦。當然面對死亡是這般的無奈,但他仍然走的坦然、瀟灑有尊嚴,就像他活著時一樣。生命不在於長短,而是活得値得有意義。

  在整理自己思緒的過程中,也讓我回想到這兩年來,從廖滇到朱神父、蔡神父、高神父的去世,在心靈上我已有了個準備。還記得廖滇走後,我對自己說:「每天試著過,今天就是我的最後一天。」隨時準備好,可以沒有遺憾的走,去見天主。雖然做得不完美,也許就是自己的這個心態和懷遠的態度,幫助我在面對他的離去時,沒有太多的憂傷,也讓我更進一步的想到自己該怎麼樣的活,才能坦然的面對死亡,也幫助親人、子女同樣的去接受和面對。

  有朋友說,妳很有信德,能接受天主的安排。我眞的不以爲然,我無法接受這句話,我不以爲痛苦和死亡是天主的安排,我沒有答案,只能接受這是人生必經的事實。我深信經歷了這件事,天主會幫助我成長,更認識接近祂。到現在我還不以爲我的先生該走,他爲什麼走了?什麼地方錯了?有人爲的過失,有我不知道、不了解的因素,過失希望不會再犯;我會強調對身體健康的重視和定期檢查的重要,對醫學的常識會試著去學習有普遍的概念,對未知的就只有接受了 。

  有一天在他的墳地,我忽然的感覺到他的精神與我同在,在我內支持著我,幫助我,要我去面對生活的挑戰,活得堅強。他對事的態度,對生命的執著好像在我內成了 一股力量,要我去活,眞眞實實的去活這個生命。「一粒種子不落在地下死了 ,就不會開花結果」多麼可悲的事實!生前知道他的優點,卻爲每日生活中的瑣瑣碎碎與挫折所遮蓋,不懂得珍惜,而今他已去了 ,願將這份珍惜融入我內化爲力量。

  思念他時,也會想到是否有愧對他的地方?當然有。雖然該做的事,大部份都做了 ,但自己卻清楚的知道,欠缺的是什麼?愧疚的是什麼?不是我沒有試,只是自己的有限和軟弱,總是做不到。有一天在彌撒中,我眞的好虔誠的對天主說:「我把懷遠奉獻給禰,生前我沒能給他的,求禰在天上賞賜給他。」眞的就感覺天主會照顧他,也寬恕了我的一切過錯,眼淚止不住的流。心裡是如此的舒暢平靜,也求天主在未來的生活中幫助我跨越自己的有限,釋放心靈的約束,希望不再犯同樣的錯誤。那次的經驗後,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好像海闊天空任我翱翔,若飛不高飛不遠,就該自己對天主負責了 。

  我不是一個 single minded 的人,常在讀經時默想「心地單純的人是有福的」是什麼意思?經歷了這件事,祂讓我了解了 single minded 原來是指對天主的順服,像孩子般全心的依賴和委順。眞是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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