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馬——耶魯十年
可惜他的荷蘭文作品成績平平,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但是他的英文靈修書籍開始得到重視,他的誠懇真心表現在他的寫作裏,得到許多人的喜愛,其中之一剛巧是耶魯大學的神學院院長。經過幾度的接洽,幾趟到耶魯校園的旅行,幾次的專題演講。耶魯大學的神學院在1971年給了盧雲神父聘書。
盧雲神父在耶魯大學一共教了十年書,這是他的生命中最爲安定的一段期間。他在1974年得到終身職,1977年升等為正教授。
盧雲神父的靈修思想也在這段期間逐漸成熟。他的許多思潮開始結合成一個體系,寫在《從幻想到祈禱-靈修生活的三個動向》這本書裡。
在耶魯時,盧雲神父還提出了一個「向下移位」(downward mobility)的名詞,來跟一般人追求的「力爭上游」(upward mobility)相對照。平常大家在事業上都是力爭上游,在社會上提升自己的地位。盧雲神父卻深記耶穌的「為人僕」的教導,他說我們如果要跟隨耶穌,就要學習耶穌說的:「(我)不是來受服事,而是來服事人,並交出自己的性命,為大眾作贖價。」(谷10:45)
盧雲神父也真的以自己的生命為這個教導作了見證,為他後來辭去耶魯大學的正教授職位埋下了伏筆。
以盧雲神父一生不斷追尋的性格,即使在這一段最安定的期間,他還是繼續地尋找上主的旨意。剛好他以前在肯塔基州熙篤會隱修院認得的一位神父,奉命到紐約州的箴力斯(Genesee)會院當院長,盧雲神父得到了這位院長朋友的同意,於1974年6月到12月趁著教學休假(Sabbatical Leave)的機會,到熙篤會院住了長達七個月的日子,體會隱修院的生活。他在這段期間的日記後來也整理出版成書。
他原來打算步牟敦神父的後塵,過隱修生活。可是在隱修院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無法適應隱修士每天該做的勞力工作,隱修院裡的孤寂也無法幫助他走上默觀的境界。他追求隱修生活的理想就此落空。即使發現自己不適合隱修,但是並沒有減少盧雲神父對默觀祈禱和隱修院的喜愛。
盧雲神父在耶魯很得到學生的愛戴以及同事的敬重,他的書很受歡迎,都是暢銷書。有許多大學爭相邀請他去演講。
可是這些世俗的成功沒有辦法安撫他内心的不安。尤其在1978年他的雙親來耶魯玩時,媽媽生了一場大病,結果發現是癌症,回到荷蘭不久後就去世了。媽媽的過世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加上其他的考慮,盧雲神父終於在1981年辭了耶魯的教職。
拉丁美洲的召喚
早在聖母院大學教書的時期,盧雲神父已經開始注意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重要性。當他發現自己的聖召不在隱修院以後,拉丁美洲牧靈工作的召叫越來越強烈。盧雲神父幾次到拉丁美洲訪問朋友,終於意識到拉丁美洲的牧靈工作並不是一個半年的教學休假就可以達成的任務派遣,相反的,這個工作需要他全身的投入,這是盧雲神父辭職耶魯的最大原因。
離開耶魯以後,盧雲神父回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去祈禱分辨,他決定參加一向關心拉丁美洲傳教的美國瑪利諾修會,成了他們的associate。之後他先到南美洲波利維亞的瑪利諾語言學校學西班牙文,然後到祕魯首都利瑪的貧民窟住了九個月之久。
在南美洲的日子帶給盧雲神父許多情緒上的衝擊。這裡的社會充滿了窮困與暴力,但是老百姓卻又是如此地樂觀和慈愛。盧雲神父屢屢被拉丁美洲人民的單純與大方所感動,這些美德似乎老早就被北半球富裕國家的中產階級給忘記了。
盧雲神父的計劃是想成立一個與貧民住在一起、為貧民服務的團體。可是基本上,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照顧自己生活的人,也不是一個手巧的人,他想招呼同志,成立團體的理想就沒有實現。
在這一段時間,他也認識了拉丁美洲解放神學幾員主要的大將,尤其是道明會的古鐵雷斯神父更是他對解放神學有所認識的啓蒙老師。但是古鐵雷斯神父也看了出來,拉丁美洲的生活並不適合盧雲神父。古鐵雷斯神父便向他建言,應該回到美國,用他的影響力,喚醒一般大衆對拉丁美洲問題的關懷,成爲兩個世界當中的橋梁。
盧雲神父回到美國後,一方面把他在拉丁美洲的日記整理成《感恩!一本拉丁美洲的日記本》(中文暫譯)一書,一方面開始鼓吹和平運動,他也提出“反向的傳教”一詞,意指北半球的人們應該向拉丁美洲的人們學習。
哈佛大學的試煉
從拉丁美洲回來,盧雲神父先到紐約州的熙篤會隱修院小住,同時向哈佛大學詢問在那裡教書的可能性。哈佛大學的回音很快就來了,他們聘請他到神學院當教授。
哈佛和耶魯雖然同是常春藤盟校的一員,但是基本上卻有很大的不同。耶魯的所在地是大學城,比較單純;哈佛則坐落在波士頓郊區,情況複雜得多。尤其是兩個學校的神學院更是不同,耶魯的神學院基本上是基督新教的傳統,而哈佛則以一位論教(Unitarian)教派爲主,這是個很國際化,基督教色彩不濃厚的教派。
兩校神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一樣。在哈佛的第二年,當盧雲神父打算以更直接不那麼含蓄的方式在課堂裏講解耶穌的福音時,學生們的反應很兩極化,有的學生表示很喜歡、很歡迎,另外一些學生則是表示極端的不滿,而且把事情閙大。這樣的結果自然不是盧雲神父預料得到,因此在他的心裡引起很大的衝擊和掙扎。
他幼年時,父母親的兩種不同的教導再度地在他心裡浮現交戰。如果他順從學生們的意思,也許可以在這個最有名的學府立足,安定下來,但是他又記起母親的教訓,決不做會離開基督的事。在哈佛教了兩年書後,他終於在1985年選擇離開哈佛。
方舟團體
當初在哈佛教書的時候,盧雲神父跟學校有個約定,那就是每一年他只要教一個學期的課,另外一個學期,他可以自由地在校外從事他自己的活動。1983年,盧雲神父利用休假的機會到法國的 Trosly作了30天的避靜。這個村莊正是方舟團體(L’Arche)的所在地。方舟團體是一個爲智障人士服務,並跟他們一起生活的團體,創辦人文立光( Jean Vanier) 是曾任加拿大總督Georges Vanier 的兒子,方舟團體在全世界一共有一百多個中心。
1985年離開哈佛之後,盧雲神父又到了法國的Trosly,這次他就住到方舟團體的中心,準備跟他們住上一段時間。
盧雲神父很早就知道文立光這個人以及他所創辦的方舟團體,而文立光注意著盧雲神父也已經有一段時間。當盧雲神父在耶魯教書的時候,有一天他的辦公室來了一位訪客,她只帶來了一句話:“文立光問候你!”過後不久,方舟團體在芝加哥有個聚會,盧雲神父應邀參加,有了很深的印象。
文立光後來回憶起1985年的光景,他說那時覺得盧雲神父像是一隻迷失的羊一般,他覺得方舟團體對盧雲神父而言,是上主計劃中的一部分。果然,盧雲神父在Trosly住下,慢慢找回了他自己。
黎明之家
不久,盧雲神父應邀到多倫多主持一位朋友的婚禮,借住在當地方舟團體,叫做“黎明之家”的中心。那段期間,黎明之家發生了個意外事件,一位智障人士因爲中心的疏忽而意外死亡。智障者的家人非常憤怒,聲明要控告中心,而方舟團體的成員也因爲此事件起了内閧。
盧雲神父覺得義不容辭,出面安撫大家的心靈,解決事端的紛爭,讓亡者的家屬和方舟團體的成員能在上主的光照下,理性地解決了爭端。因爲這事,黎明之家的成員希望盧雲神父能夠留下來,當他們的指導司鐸。正好盧雲神父在法國認得的一位好朋友 Nathan Ball 也受邀到多倫多主持黎明之家。經過一番分辨之後,盧雲神父答應了,他搬到多倫多,成爲黎明之家的指導司鐸。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給盧雲神父帶來不少的挑戰。早先曾經提過,盧雲神父不是一個很會料理自己生活的人。在黎明之家的方舟團體會員,所有的人都要參與日常生活的許多工作,例如照料智障者、燒飯、洗碗、洗衣等等,輔導神父也不例外。
可是這些事情對盧雲神父來説,常常是個挑戰。例如,好客的他,常常沒有跟負責炊事的同事商量,就把客人留下來吃飯。洗碗的時候,常常漫不經心。有一件廣爲流傳的笑話是這樣的:有一次盧雲神父一邊洗碗,一邊和客人談論靈修的事,結果洗了半天一直都沒洗完,而且髒盤子越來越多,原來他把已經洗好的碗盤又重新放囘髒水槽裡。
晴天霹靂
盧雲神父一生的追尋,從學術上的學位、隱修院的修道生活、到常春藤盟校的耶魯和哈佛、以及拉丁美洲的貧民窟,一路走得一波三折,非常辛苦。如今到了黎明之家,他似乎終於找到了上主要他走的道路,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立命的棲身之所。在多倫多,他立即規劃了許多活動,想要真心地為黎明之家成員服務,也著手計劃寫更多的書。
沒有人料到,還有一個更大的挫折,一個更大的挑戰正在等著他。
事情的起因在於他跟柏内森( Nathan Ball)的友誼。柏内森到了多倫多以後,工作異常忙碌,沒有辦法如同在法國時一般,有很多時間和盧雲神父往來。
盧雲神父從小就是個非常需要別人肯定和友誼的人。他以爲柏内森有意疏遠他。逐漸地,許多困擾他一生的情緒,例如焦慮、自卑、失望等又都回到他的心頭。終於他陷入了高度的憂鬱症當中。這是盧雲神父到黎明中心以後一年左右的事。
行經死亡的幽谷
盧雲神父去了加拿大中部温尼伯城的一個療養中心,由一個兩人組成的牧靈小組負責護理和照顧,長達六個月之久。在這段期間,他面對自己人格上的弱點,向上主祈求恩典。這是盧雲神父生命中最大的危機,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後來他終於能夠完全的恢復,回到黎明之家繼續工作,也恢復了和柏内森的友誼,而且還把這段心路歷程記載在日記裡,後來整理出版了一本書——《心靈愛語:當我陷入靈命低潮的時候》,這是盧雲神父最坦誠、最深入的一本書。
他後來這樣地說:
只有上主的愛是毫無條件、恒久不變的。但是我們往往想在人世間尋找這樣的愛情,那真是緣木求魚,尋找不到的。
盧雲神父一生找尋上主的旨意,相當的辛苦,非常的坎坷。但是借著文字,他把自己努力的經驗與世人分享,讓我們在最困難的境地,都能夠借助他的經驗而看到希望的曙光。他讓我們知道,只要肯面對自己的問題,只要能夠接受自己的缺失,我們從這些困難中反而能夠找到力量,得到上主的降福。
浪子回頭
盧雲神父恢復了健康以後,重新回到黎明之家服務,也繼續他的寫作。這之間,他出版的書籍當中有一部很受歡迎的書,那就是根據荷蘭畫家林布蘭(Rembrandt)的名畫寫成的同名書籍——《浪子回頭》。
荷蘭畫家當中跟盧雲神父最像的其實是梵谷。梵谷在沒有成爲畫家之前,曾經讀過神學院,曾經到偏遠的地方去向窮人傳福音,也曾有過神秘的祈禱經驗。所以盧雲神父常常可以在梵谷的畫作當中看到靈性的層面。
可是影響盧雲神父最深的畫作卻是林布蘭的這幅《浪子回頭》。
浪子回頭是路加福音裡記載的一個故事。荷蘭畫家林布蘭以此為題材,畫了一幅同樣名字的名畫。盧雲神父也以此為題目,寫了一本很受歡迎的書。
關於盧雲神父何時第一次看到林布蘭的《浪子回頭》畫作,説法不一。有人說是在法國方舟團體中心,但是這些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盧雲神父後來有機會到收藏這幅畫原作的俄國聖彼得堡藝術館,當他站在這幅畫的原作的面前觀賞時,内心受到極大的震撼,在畫前冥想了好幾天。
盧雲神父覺得我們每個人,有時候像小兒子一樣的放蕩不拘,有時也像大兒子一般,自以爲是,不肯原諒別人。可是我們也有時候如同慈愛的父親一樣。
最後一程
繼《浪子回頭》在1994年出版後,盧雲神父在1995年又出版了兩本很重要的靈修書籍,那就是《念茲在茲─活在聖神中》和《熾熱的心-感恩祭的生活默想》。
1995到1996年是盧雲神父的休假研究年,這一年他大部分住在北美洲和歐洲,他的書《你能飲這杯嗎?》就在這年出版。他這一年的日記後來也整理了在他死後出版,《安息日誌》(中文暫譯)。
在休假年當中發生的一件大事,是盧雲神父在黎明之家一直照顧著的一位名叫亞當的智障者突然病危,盧雲神父當時正在美國紐澤西州,聽到了消息,即刻趕回多倫多去陪伴亞當和他的家人,一直到亞當的葬禮爲止。亞當活了三十三嵗,正好跟耶穌在世的歲月相仿。盧雲神父後來寫了一個手稿,在死後整理出版,叫做《亞當-神的愛子》。在書裡,他把亞當的生命和耶穌在世的生命相比較,他說亞當的生命如同耶穌的一樣,也有它的尊嚴、目的、和重要性。他說亞當的生命如同耶穌的一樣,也有它的使命。他反省到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像亞當一樣,是上主鍾愛的子女,我們每一個人也可以如同亞當一樣,參與上主的生命。
在他休假研究的時候,黎明之家的成員都很想念他,所以休假研究年結束的時候,他馬上囘到多倫多,準備又開始投入黎明之家的生活,只是還有一件未了的事。
原來在休假年結束之前,荷蘭的一家電視臺請他拍攝一部講解分享《浪子回頭》的電視專輯,並準備到俄國聖彼得堡的藝術館拍現場。
因此1996年9月盧雲神父抽空從多倫多回到荷蘭故鄉,準備在啓程前往聖彼得堡之前,和電視臺的員工商量最後的細節。可是在抵達荷蘭的當天晚上,就因爲心臟病發作而被送入醫院。盧雲神父生病的消息傳開以後,他的親友和方舟團體的幾位負責人很快地都趕到他的病床邊,當晚他領了聖油降福的聖事,他的病情也似乎有了些好轉。探訪他的人在離開醫院的時候,都似乎稍稍放了些心。
可是就在那一天晚上,盧雲神父心臟病二度發作,他也因此與世長辭,回到他至愛的天父的懷抱裡。
盧雲神父享年64嵗。
註一:“Henri Nouwen: His Life and Vision” by Michael O’Laughlin, Orbis Books, Maryknoll, New York, 2005.
註二:”Henri Nouwen: A Restless Seeking for God”by Jurjen Beumer, Translated from the Dutch by David E. Schlaver and Nancy Forest-Flier, The Crossroad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