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泉 第94期 重燃傳教的心火

融中西文化於筆端 化聖藝於中華本土

孔令信

斯人如斯畫  真誠摯情  幽默筆鋒

  劉河北老師在二○一六年十二月卅一日年底時蒙召,從未和她見過面的我,卻是在每一期的《恆毅月刊》上看到她大師級的畫與話語,一開始看到作者「河北」的名字,總想應該是位男教友吧!後來在文章的字裡行間才感受到原來是位女教授。真怪自己「望字生義、不求慎解」的壞習慣!

  翻開河北老師的【晴窗隨筆】二○一六期十月號(五九七期)〈回首〉一文,是寫關於美國的康耶爾(Conyer)神父,寫道:「他說他把自己中世紀的圖書館留給了我了,自此卻銷聲匿跡……」,寫到了香港文聯莊的李先生:「年輕的女老闆回答:『走了,死了』。難怪不久前我的信箱塞滿了名貴的舊筆、長條的籐黃。他知道自己即將離世,把店中剩餘無價之寶全給我寄來了。」

  突然不見跡影的康耶爾神父與過世的李先生都是在河北老師不知覺的情況下「消失」了,可是都留下他們最寶貴的資產││和河北老師的深厚情誼。她請接手的女老闆為她指一位專門和河北老師「來往」的店員││聰明的盧先生,然而就在她想買日本絹,打電話找盧先生時,「女老闆回答:『他走了。』『死了嗎?』『不,沒有死!』因為他已經為這家百年老店設立了完美的綱目購貨系統,我上網就好,不需要他這個『人』。」簡直就是在寫她自己嘛!就像一篇告別信,河北老師讓我們與她一起「回首」!

慧眼論美學  存於平淡  簡樸率真

  長期以來在《恆毅》寫慣了長篇大論的論辯文章,也看到教會內不少論述教義教理或談信仰體驗的文章,總是想到這些硬文章有誰會看完呢?可是還是得勉強自己去消化,因為下一期還要寫啊!但是每每在看到河北老師的文章之後,就會放下這種「警戒」,輕鬆地隨著她的筆觸去「揮霍」!

  就像她談到德國的表現派,一提到孟克那幅著名的〈吶喊〉,河北老師這樣說:「在扭曲的橋上,一張扭曲的人臉,發出一聲哀號。山鳴谷應,風起水湧,觀眾的心也跟著哀嚎起來。可惜的是,這樣的哀嚎使人毛骨悚然,使人心失去靜觀自得的享受。使整個的天地扭曲變型。」(〈天然與反補〉《恆毅》582:21)猶記早年在看表現派的畫風時,體認最多的就是孟克,他年輕青澀,一股腦兒地就想要向世界傾訴內心所有的「莫名之氣」,在孟克的畫中找到了這個出口,沒再多想!如今再看到河北老師這樣的簡述,細細反思,驚覺過往那種憤憤不平之氣,以為只要發抒出來就天地泰然,卻沒想到那只是內心扭曲的情結擴張,內心依舊不平靜,看世界與世人更是主觀而意氣用事。

  河北老師看到了表現派的後遺症,「這可能是德國表現主義的領導者幾乎全死於瘋人的原因。」這個原因就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不是美,而是「誇張的,狂渲厚染的,是病態的、可怖的」驚世駭俗的氣概。(〈天然與反補〉《恆毅》582:21)

  對於「美」,師承溥心畬大師的她,長年來的體認就是「美就存在於平淡,寧靜之中。」她從羅丹的雕刻中看到簡化、率真與韻味,她說,「羅丹的雕刻,先用泥土作模型,把印象派筆下的大點、小點,化為雕刻家指尖的大塊、小塊溼泥巴。就像他的〈巴爾扎克〉像,那太胖太方、亂髮倨傲的身體上披上一件睡袍,完全脫離希臘阿波羅和米開蘭基羅大衛像的著意描繪,別具一份率真,一份韻味。」(〈天然與反補〉《恆毅》582:21)大學時期就對羅丹的〈沉思者〉與哲學畫上強烈的等號,自此想到哲學就會定〈沉思者〉為最佳的符碼,可是看到河北老師的這樣說明,不得不佩服她的慧眼,從〈巴爾扎克〉像中看到羅丹的率真與幽默,不用揹負著思想沉重的負擔,一樣可以在人生的生活裡揮灑著痛快的韻味!

  對河北老師來說,藝術作品最忌諱的是「添補」,就像普普藝術的重覆,像表現派的狂呼,這些都是添補,不是天然,離美更是愈來愈遠!

心上的自由  倦鳥知返  乘化以歸

  回歸自然,河北老師用了陶淵明的「聊乘化以歸盡」來點出她自己的美學核心思想,她在黃昏的感受中,見到「鳥倦飛而知還」,太陽的灼炙即將西盡,人生的黃昏亦復如此,天行健的君子依舊自強不息,可是道家的「和其光,同其塵」中,讓河北老師另有一番體會,「下午四點鐘,我不必追逐它,要求我自己『自強不息』了吧!」不久,落日餘暉,即將變成撫摸我肩背的溫暖,這應該是我現在應有的心情,一份歡欣平靜的依賴。」她將這份美的感受總結在「聊乘化以歸盡」的「乘」字上,「像嬰兒讓父母抱起來,像小耶穌跨在克里斯多福的肩上;也像桃花源追逐落英的漁人。渾不管洞有多深、多遠。這,豈不是天主子女的另一種自由?」(〈焉知世外有人家〉《恆毅》581:19)河北老師深知這種不只是美,更是心上的自由!

  和陶淵明不同的是,河北老師,略掉了「盡」,理由是「你若『乘化』,便不可能同歸於盡,造化是沒有盡頭的。」那麼,「唯有放開櫓棹,任清澈的水流,粉粉的落花,推送我穿越隈隩的山口,我才能體會到『山開曠望旋平陸』的那一份驚喜。」(〈焉知世外有人家〉《恆毅》581:19)

  一九五八年,從羅馬藝術學院畢業的河北老師,學到了西方「把最微末的細節以最寫實的技巧描繪出來」,這比照片多了一點神韻,然而,「完全輕忽心的感受」,她比較了東西方的藝術差異之處,「西畫從有始以來所看見、所表現的就是外形:透視啦、色彩啦,而完全看不見,也表現不出中國藝術所尊重的生命情趣。後者的基礎是詩,是筆墨,是空靈,是真正的『未完成』,把游動的空間留給生命的擴展。中國藝術故意不完成人工。」(〈一幅未完成的畫〉《恆毅》578:18-19)對河北老師來說,「藝術恰是那份『欲言又止』,『回眸一笑』,那靜水上漸漸消失的波紋,那拂過身邊的輕風,他不容許你捉住它、儲藏它。你懂得欣賞,便要留給窗很多的自立空間,『坐看雲起時』,看它形成多少你前所未料的奇景。」(〈一幅未完成的畫〉《恆毅》578:19)

馬槽天地寬  虛空而滿  聞道大笑

  有美學有藝術作品,但是人生與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又在哪裡?河北老師從她的學生談到安覺理各(Angelico)的〈聖誕圖〉,這幅畫完全不像其他畫家愈畫愈繁蕪愈複雜,只是「朗闊的,潔淨的簡化到不再有垃圾的馬棚,完全不受商業文化燈光音樂污染的世界!」這種畫風與感受,讓她覺得「想起每天清晨有多少這樣的亮點在世界上閃爍,我們怎能不充滿希望?」(〈能嬰兒乎?〉《恆毅》577:19)沒錯,人生本來就是充滿著希望!拜訪她的學生送她人參含片,可是她卻無緣消受,送她兩小盒巧克力,愛吃糖的她則滿心歡喜,她的笑聲讓這位滿腹人生辛酸的學生覺得「老師,您像個小孩子!」

  的確,河北老師就像老子所說的「能嬰兒乎?」來過她的日子,她的體會是,「若能明白老子所說:『能嬰兒乎?』則天地之間,可以找到寬敞的馬槽,不過,在安覺理各的筆下,聖嬰和瑪利亞的面貌都是莊嚴的。聖嬰如此掏空了自己的天主性,以致充滿了人類;又如此掏空了自己的人性,以致充滿了天主。聖母面對自己愛得要命的兒子,明瞭一切,接受一切。」(〈能嬰兒乎?〉《恆毅》577:19)河北老師用這幅畫與自己的體認來安慰「為基督的信徒,死亡與復活是如此的結合,以致滿腹淒涼的學生,能『聞道大笑』!」

  「能嬰兒乎?」既是河北老師所欣賞的人生大道,也是她心所嚮往的人生大道,更是她寫作繪畫的根本泉源,她謝謝安覺理各,我則感謝河北老師的提醒!讀者您呢?(轉載自天主教周報)

 

註:孔令信,台北天母天主堂教友,銘傳大學新聞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