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分離

 

　　在這一段適應的過程，「放空」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我的生活。

　　坐公車時、坐捷運時、彌撒時、祈禱時……腦中沒有刻意想什麼，也沒有刻意不想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移動的景物，一站過一站、一條街又過一條街。

　　時間在身體中流動，緩緩前進，沒有時鐘滴答催促，也沒有鬧鈴驚嚇。單純地停留在這一刻，直到「時間」到了，走向「下一個」目的地。

　　以往路經台北市民權東路上時，心中總是格外焦慮，不知「這一天」何時到來，要如何準備、如何面對？十年裡，我強烈希望自己可以藉由事先準備，彌補缺乏的經驗，希望事情來臨時，我已準備好一切、萬無一失。身邊長輩聽見我的焦慮，溫和勸我許多事情無法百分之百事前準備，當「那天」到來時會有各方人手與資源從旁協助。

　　終於，「這一天」來了。走過了這一場送別，才知道不只有認識的人、有交情的人、有親屬關係的人、有生意往來的人會現身；也有完全不認識的人，並非因著我事先的準備而盡心盡力，而是自然而然地伸出雙手。伸出的不僅是一雙雙盡本份的陌生雙手，更適用專注和溫暖付出真心誠意、柔和細膩。

　　如今再度搭車經過這條路上時，一反往常的避諱緊張，我總忍不住多看兩眼。希望等候的紅燈多停留幾秒鐘，稍稍表達感激之情，也再次溫暖失落後的孤單。

　　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初次見面就接待了我的至親。他們以百無禁忌的寬大心胸、單純良善，給離人一處暫時棲身之所、給探訪者短暫片刻的流連相聚、給親人不捨道別的角落、給思念祝禱幾柱清香繚繞。離人遠去，送行者也起身走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細心體貼、謙和輕柔，減少了俗務的煩擾，安慰了感傷的心神，增添了人情的溫暖。

　　「縱然肉軀仍處於晦暗中，卻找到了光明；雖仍是有死之軀，卻尋到了不朽的生命；藉著愛的情懷、信德的光照，品嘗到永恆的真理，祂曾許下︰凡為我而受勞苦的人，要得到安息。」（聖佳琳《對話錄》Ch 28）

　　　　　★　　　　★　　　　★　　　　★　　　　★

　　充滿好奇心與冒險精神的我，對於不符合天主教信仰價值觀和理性思維的「禁忌」，不輕易順服、行禮如儀。表面上似乎特立獨行，內心恐怕不只盲目尋求叛逆的自由。不願被恐懼綑綁的堅持，隱藏著一份惻隱之心——前行者渴望的，恐怕不是再也不需要的飯菜清茶、用不到的金銀衣物，而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使生命圓滿的豐盈之愛。

　　「愛天主在萬有之上，愛人如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之所欲，必還諸於人。」在記憶與體力嚴重衰退的漫長時光裡，父親口中依舊念念不忘的話語，是銘刻在他心中的至寶，也是天主在他一生歲月中以烈火煉出的精純黃金，說什麼我也不會忘記、不要忘記、不能忘記！

　　放空的思緒與聖師佳琳《對話錄》美麗的話語交會，「義人的靈魂是在熱切的愛德、與愛的結合中結束他的生命；他也不能再增添德性了，因為生命已告終；然而，他卻能以這份到達我的摯愛，持續不斷地愛著，他將獲得與這份摯愛相稱的賞報。他常常渴望我，時時愛慕我；因此他的渴望不會落空，而且當他饑渴時可得飽飫。但這飽飫又激起他更大的饑渴，而這飽飫決不會產生饜足，這饑渴也絕不產生痛苦。……在愛情內義人們永遠想見我的聖容，我將我所擁有的福樂，按照每人所配得的分施給他們，也就是按照他們到達我台前的愛的尺度，分施給他們。因為他們存留在我的愛德內、也愛近人，兼顧了普通的愛德和特殊的愛。……那靈魂的生命是在愛近人中結束的，他並未失去愛德，而是偕同這愛德通過了我唯一聖子的門，這個稍後我會再告訴妳。因此，妳可以看出︰在這愛的聯繫中結束他們塵世生命的人，在永恆中也永遠存留在這愛的聯繫上。」（Ch41）

　　願我心中訴說不盡的思念引領我看見的，不僅是兒時回憶中父親的健壯英挺、慈愛呵護，更看見他在至聖耶穌內的榮光，綻放至永恆的勝利之愛，引導我來日與他相聚，在圓滿的喜樂中永不再分離。

池雅慧兒時與父親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