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二個教宗」說到傳統教會面臨的挑戰
孫耀華
Netflix 的電影“ The Two Popes” (二個教宗)製作人似乎有意向世界市場出發,因為全球的天主教的信徒就有十二億,而影片的內容亦是如此有爭議性,難怪字幕就配有中(繁體和簡體),英,法,西班牙和意大利文五種。
如果把電影分類,「二個教宗」不算是部聖經電影,也不算是一般的現代基督教電影(Christian movies)。最令一般觀察誤解的,這也不是一部傳記或紀錄片,因為故事的情節大部分是虛構的,雖然片頭的解釋說成「根據事實改編」。對於那些事前或事後沒有去參考有關資料的觀眾,「改編」兩字很易誤導人!
編劇 Anthony McCarden 是個前天主教徒,以前曾編過二套得獎的電影:The Theory of Everything (內容是著名天文物理學家Stephen Hawking的生平) 和 The Darkest Hour (內容是邱吉爾第二次大戰時最艱苦的時刻)。McCarden為了編這個故事,搜尋了很多資料,據報導曾閲讀了二十多本書,所以這套電影的對白,簡直可以作為討論神學的一門課。
因為電影是一種講故事的多媒體藝術,虛構出兩個人在教宗夏宮和在西斯廷小堂曾經會面交心,反而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編劇有沒有忠實地把兩個教宗的神學觀表達出來?對基督徒來說,這些神學觀在那方面比較深化信仰?如何保存了傳統的價值?在那方面會令我們的信仰生命活化起來?這才是看完這電影後要反省的。
我會用上述問題的方向和大家分享:
(1)兩種神學觀?
明顕地編導把本篤十六和方濟各的世界觀,神學觀放在相當對立的位置。編導把本篤十六描繪成為一個孤獨的(一個人晚餐),注重外表和小節的(喜歡神職人員穿着特定的衣服,穿教宗特有的紅鞋,批評方濟各的黑鞋,留意到他的鞋帶鬆了等等),傳統的(警訝方濟各和異性跳探戈舞),嚴肅的(對方濟各那個吸煙和祈禱的笑話的反應)的「學者教宗」。把方濟各描繪為一個非傳統的(不喜歡住在皇宮似的地方,出入踏單車),人性化(喜歡足球,探戈舞)入世的牧民長者(和室外和亞根廷教友交流聖人和明捧自己心愛的球隊那節),新雖然這些小節帶來戲劇性的效果,我以為這不過是反映出一般教外傳媒人對本篤十六和方濟各典型(stereotype) 的看法,起碼根據報導,本篤十六和幾個近身相當要好,並不是獨自進餐。(請參考在文章後面有關這電影的一些評論)。
不過,由於這兩個教宗的成長和背景是如此不同,一個是德國的神學專家,負責教廷的傳信部多年,另一個是在貧窮和政局不穩定(軍政府,社會主義,保守主義的交替)的牧民工作,且是義大利移民的第二代,不同的成長過程自然影響到彼此的神學思想。
大衆傳媒用「傳統」(或保守)和「前衛」(或開放)來形容兩個教宗。這種二分法或許太過簡化,且不論及本篤十六在六十年代以神學家身份參加梵二大公會議時屬於教會改革派,而方濟各在七十年代任耶穌會省長時傳統的作風,其實兩個人都集傳統和革新于一身,或者大家的重點和先後不同,加上後來的職務影響,所以才被教外的傳媒描繪成教會內兩大陣營,好像水火不相容似的。其實如果你願意花時間去看教會內部對這電影的二種評論,你馬上會察覺,個人的神學觀好像給我們戴了一對有顏色的眼鏡,看到的是那麼不同。現實可能就是要我們先放下自己心靈的慮鏡,才能看得清楚一點?或者戴上不同顏色眼鏡之後看到的才是比較接近真相(Reality)?
(2)改變就是妥協?
電影內本篤十六首先指責方濟各妥協了教會訓導權的種種指示甚至教條。「妥協」這個詞彙就是指在原則上的讓步。教理doctrine 是信仰不可改變的部份(例如尼西亞信經的內容)。以下兩人的對白帶來這電影要探索的主題:教會的訓導是活水?污水?清泉?是細水長流? 或是一潭死水?
「大自然沒有什麽是不變的」- 方濟各
「天主是不變的」(本篤十六)
方濟各提出的論點是近代科學家的發現(進化論在今日主流的科學界已經不再一套理論;天文學家 Hubble 在1929 年發現宇宙不斷在澎漲中)。受造界既然是大自然的一部份,所以改變也是大自然法則(natural law) (包括教會的法則)的一部份。本篤十六提出「天主是不變」的論點自然沒有錯,但似乎他沒有考慮到人對於天主的認識,在過去幾千年,尤其在知識爆炸的近代,亦不斷在改變中(文法上是「現代進行式」)。不知我可不可以用方濟各在電影中,用天主「不斷向人類行去」的回答,來表示天主給人的啟示是愈來愈清楚?
有趣的是,方濟各在年青當耶穌會省會長時非常保守,連神父在田裡工作也要求他們穿長袍會衣,把同性戀認為魔鬼的詭計。但上任後被問及同性戀的意見時,他的回答是:我是誰(「老幾」)可以判斷這些事?(”who am I to judge?”) 反而本篤十六在梵二之時擁護教會各方面的革新,但就任教宗後有一個決定令很多人覺得他已經在教理上妥協,就是撤回向極保守,公開反對梵二的總Lefebvre 跟隨者,庇䕶十世修會(SSPX) 非法地祝聖的四個主教的絶罰(excommunication) (請參考National Catholic Reporter 2009 年三月十三日的評論)。
雖然上面的事件並不可以証明兩個教宗核心價值的轉變,但也說明了某程度上二人對事物觀點的改變,也証明了改變亦不是向原則的妥協。要考慮的反而是:改變是成長的過程?或不變是原地踏步的表現?古語說:逆水行丹,不進則退。在處變不驚和與時並進之間,教會領導階層可以達成共識嗎? 如果不能的話, 這些不同的主教,神職人員的意見,肯定繼續會影響到信眾在現世的生活方式,包括經濟, 社會和政治上的行為(例如有政治評論員認為,今天的美國總統的被選,基要派的基督徒和某些天主教徒是個關鍵的因素)。
影片最後描述本篤十六改變初衷,不再害怕大熱門繼任人方濟各把教會帶到不歸之路,所以放心地辭職。雖然兩人在西斯廷小堂的情節是虛構的,但本篤十六肯定經過一番心路歷程的爭扎,轉變,才作出這個八百年來第一個教宗中途讓賢的決定。至於他的辭職是不是因為他的管家出版揭發教延內部各種醜聞(財政,人事和性行為)的書(坊間叫做Vatileak)而引起?相信祇有本篤十六自己才清楚,但他成立小組調查委員會的報告出來後二個月後他便宣佈退位。影片中的本篤十六用「教廷是部切肉機器」,反映出一般人的推測,這個學者的專長不在行政的手腕,亦得不到足夠的同僚支持去改變現有的勢力和阻力。不如下堂而去,以免情況變到更壞。用一種大機構常用的damage control 這個論述似乎亦言之成理。
(3) 罪是一個創傷或是一個污點?
教宗方濟各上任後在2014-2015 年召開了一個關於家庭的主教團會議。其中一個題案就是再婚但未辦婚姻無效手續(annulment) 的夫婦可否領聖體這個爭議。在這電影中,編導就倒轉時空,把這個熱洋薯由本篤十六放在方濟各的手上,後者就用上面這二個觀點來回答。(有關資料可參考 https://www.ncronline.org/news/vatican/vatican-cardinal-amoris-laetitia-allows-some-remarried-take-communion)
傳統的教會的告解聖事(今日叫修和聖事)就是把罪看做靈魂的污點。這是一種法律的觀點,犯了罪,服了刑,便留下了終身的紀錄,除非有特殊情形法官同意不留案底。原祖的罪亦是如此,除了聖母,每個人都有這種先天的罪性。方濟各對罪的看法出自慈悲的觀點,做了錯誤的選擇,不但傷害了人,傷害了自己,也和天主的關係疏遠甚至隔絶了。創傷需要去治療,關係需要去修和,而聖體聖事,對方濟各來說,用電影內兩句對白,是「飢渴者的食糧」,而不是「善人的獎賞」。
在電影內,教宗方濟各嚴厲的指責有些主教對於性侵犯的司鐸的處理不當。辦過告解(他用「say the magic words -來形容告解聖事是神化了赦罪儀式,除非主教馬上解除這些神父的職務,和召開教會法庭的審判)但不去作出相應的政策回應,寛恕是不足夠的。因為罪不單是污點,更是個創傷,所以需要去治療,去補救。(有關七件聖事在今日改革的需要,可以參考Joseph Martos 的一本書:”Honest Rituals, Honest Sacraments: Letting Go of Doctrines and Celebrating What is Real” )
教宗方濟各的觀念,我以為是現代心理學,社會科學,對於傳統上對罪的定義和赦罪作為修和聖事的功能的更新。在「省察,痛悔,定改,告明,補贖」這五個過程,現代人最大的挑戰是第一步,如何在靈修中找出不足之處,最重要可能是,不足之原因,然後自覺地,超越律法的框框去自我更新,可能避免「告明」變成例行公事(或在每年復活節和聖誔節很多教友視為指定動作)的危險。
在上述的主教團會議後,有部份主教不同意把領聖體聖事的‘資格’放寬,反映出在教會內部對婚姻聖事和聖體聖事的二種看法。因為教會把婚姻提昇到聖事的地位,而幾部福音亦有提到耶穌對離婚的不認同,所以教會不允許婚約的解除(二千年多都是這樣)。經過近幾百年的各種社會大變遷(宗教革命 the Reformation, 法國大革命,工業革命,二次世界大戰,核心家庭,政教分離,科技和經濟全球化,互聯網等等)離婚,同居(試婚?)已經成為今日社會的常態之一,甚至天主教徒亦不例外。教會領導層亦明白,祇是用法例條文「不准離婚」實際上已經失效,所以設立「婚姻無效」這個手續,去合法化已經在政府法律上已經解除了的婚約。除了實際上的理由(離婚的雙方已經互不交談,或失去聯絡)教廷為什麼還要把這些人的傷口再撒鹽呢?修和必需出於內心的轉變,或者輔導(不論是心理輔導或神修輔導)才是一件「入世」的方法?
如果用慈悲的眼光去看離婚,很多會是件傷心,無奈,勞民傷財,愛恨糾纏不清的創傷。當然也有「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開」這些過案,因為往往牽涉到財產,子女,第三者等等的利益和關係的問題,這些人正是需要信仰團體的支持,勸勉。最重要的是,有誰可以比在聖體內的主耶穌更能治療這些人?
反對讓本地牧者決定這些人可不可以領聖體的主教或信徒的原因,是害怕這種寬容的政策會令更多人不去尊重婚姻聖事,甚至以為教會改變了對這聖事不可解除的指示。如果能夠跳出教宗方濟各上任後多次批評教會的「自我陶醉」(Self-referencing) 的框框,參考其他基督宗教對婚姻的處理(不把婚姻當做一件聖事,沒有用判斷性或剝奪性的政策去對待已婚人仕,祇是用各種方法去鞏固婚姻的神聖和個人的承諾)或者再婚的天主教徒不單不會被迫離開這個教會(或轉去新教,或不再去教會)而且更能感覺到教會是個善牧和慈母這個形像。
(4)祈禱時抽煙或抽煙時祈禱?
傳統的教會把神聖(sacred) 和凡俗(profane) 分得很清楚。祈禱是屬於神聖的範疇,而抽煙是凡俗的行為。方濟各用一個修生問神修導師的笑話, 來測試本篤十六的即時反應,反映出兩個教宗以什麼聖人命名這個神修取向。
聖本篤是第五世紀的宗教改革者。他被認為是西方修道院主義(monasticism) 之父。修道院對於基督信仰在中世紀有重大的影響,就算在今日,各個修會和地方教區成為神職人員培訓的二大支柱。修道院的神修和很多中古時代的宗教團體一樣,把神修從現世的所謂俗務(secular affairs) 分了出來,以紀律,祈禱誦經(包括誦唱 chanting),獨身,單性(男修道院或女修道院)勞動來修道,不少還是隱居靜修(或稱避世)的。至於亞西西聖芳濟各,是十二世紀「重建」當時被權力腐敗了的教會的修會創辦人。會衣的三個結(服從,貧窮和守貞)是用來對付當時教會高層的假公營私,爭權奪利。至於耶穌會的成立,是十六世紀聖依納爵得天主啟示,去輔助教宗來應付日趨複雜而權力仍然有被濫用的教會事務。如果用一句話去形容耶穌會的神修,就是:在萬物中看到天主的存在 Seeing God in all things.(和佛家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相近?)。
上段的簡介,或者可以解釋到兩個教宗怎樣去理解神聖和凡俗的界限。我猜想本篤十六的取向是:吸煙時吸煙,祈禱時祈禱,怎可能在祈禱時吸煙?但方濟各的耶穌學神學,加上聖方濟對星星月亮太陽的「一體化」(oneness), 自然覺得一分為二,二合為一這種生活的祈禱,有別於祈禱的生活,所以,吸煙時祈禱,有何不可?
在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文獻,《論教會在現代世界》牧職憲章,很清楚指出教會在現代世界的任務。基督信仰在過去幾十年,和入世神學(Practical Theology) 一起,已經從傳統個人靈魂的得救(要理問答第一條)轉移到福音的「誰是我最少的兄弟(姊妹)? 誰是我的母親,誰是我的兄弟」所指:慈悲必需超越血綠的人際關係,擴大到普世的社會,經濟,政治制度造成的不公義,貧窮等關注之上。教宗方濟各來自政局不穩定的發展中國家,上述問題尤其嚴重,和本篤十六在大學象牙之塔內看到的世界雖然一樣,但經驗和感受就不相同了。存在影響意識,所以大家神修的取向自然有所分別,我以為也不編導無中生有的。
(5)從上而下的或立體式的信仰?
本篤十六除了教神學,也在聖座信理部任部長二十三年。前者是「教」多過「學」,後者的角色更是現行教理的守護和詮釋者(Apologist) 。教會作為一個天主在世的發言人,捍衛正統(orthodoxy) 的教理是穩定和維持一個宗教的認受性和合法性必需的任務。教會在過去二千多年的傳統雖然經過不少的改革,包括聖事的改革,但改變的速度是漸進的,配合了當時人類社會的緩慢的發展,這個模式在工業革命之前是非常有效的。加上以前教育的不普及,而神職人員大致上是受過神哲學的訓練,所以這種從上而下的,權威式的教導使到教會穏定,教民的增長也一代傳一代的延續下去。十六世紀宗教革新the Reformation 的挑戰,使教會更加着重教會訓導的權威性:梵帝崗第一次大公會議強調教宗的至尊地位(primacy )和訓導不能錯(infallibility) 的權威。至於教內人仕,包括有些神學家提出的不同意見,教會的對策是首先是勸導,如果不服從便加以制裁(古世紀時處以極刑,今日是叫異議者禁聲和公開譴責)。(二千多年來教會對於不同的神學意見或異端的審查(Inquisition) 請自行上網參考)
這種威權式、家長式的教導,偏重個人靈修(personal piety), 教會的傳統的不可改,所以在電影中本篤十六質問方濟各在教會的訓導上有關再婚人仕領聖體,神父獨身,同性戀的立場,方濟各祇是用澄清,根據耶穌在福音訓誨的綱要去回答,加上一些客觀的分析(例如「獨身」可以是一種祝福,也可以一種詛咒)來間接回答這些正統教理問題。
當教宗方濟各就任後,他曾經叫教徒不要花太多精神時間放在墮胎,人工避孕,同性戀的爭議上。在電影內,編導把時空倒轉過來,把這幾件聖事題目放在兩人的爭議當中。方濟各認為生態危機,全球性的貧窮不均,才是教會當急之務。至於他坦言「不想再當一個不相信自己要推銷的貨品的售貨員」這句對白,和本篤十六的回答:我一點都不同意你的見解」,都是編導跨張地突出二人神學觀的差異,以增加戲劇性,並不可以斷章取義。
方濟各在任後和記者的會談中,雖然表示同意教會這些社會訓導(包括反對女性司鐸),但認為不要把些爭議的事說成好像是基督信仰的核心,要找出一個新的平衡。不然的話,教會的道德權威就會像同紙牌屋一樣(“house of cards”)一倒就塌了。(見 https://www.npr.org/2013/09/20/224332107/pope-speaks-out-on-abortion-contraception-and-gay-marriage )
教宗方濟各上面的言論,對大眾傳媒來說,是耳目一新,因為天主教官方對墮胎,人工避孕,同性戀,過去幾十年都是和普羅大眾,包括非天主教的基督徒的理念有所出入。對於很多天主教徒,也覺得教會這些和性道德有關的社會訓導,很有討論的空間。例如人工避孕,在六零年代提出時,教會委任的專案小組都一致認為對傳統教理並無抵觸,祇是教宗保祿六世一個人獨排衆議,一搥定音。通逾出來後不單是神學家嘩言,連很多神父都私自叫教友遵照天主在他們夫婦的良心的指示去做好了。至於聖公會後來出現女性神職人員,甚至同性戀的主教,更使很多天主教徒去反思這些相反天主教教理的問題,究竟祇是人的指示或是神的啟示這些教會學 ecclesiology 的問題了。
不過,對於教會內部有些信徒,尤其是一些神父,主教,對於上述的訓導是不假思索的去服從。難怪在電影中,當方濟各回應本篤對於教理的各種指責,本篤最後的問題是:你還願意做一個神父嗎?言下之意是:教宗方濟各是否相反教會一向認為是天主教的訓導,甚至隨波逐流,被世界同化了?
從近年教會的事件,例如有關家庭的主教團會議之後,部份主教公開反對再婚人仕領受聖體,和前宗座代表 Maria Vigano 公開指責方濟各明知樞機 McCarrick 因性醜聞被貶而繼續任用他去輔助教會事務一事,明眼人就知道教會內部的確存在兩種神學觀。這些事件究竟是權力之爭或二種神學觀(意識形態)之爭呢?在這電影內,編導安排了本篤十六和方濟各,達成一個共識,退位讓賢(也有人用「收拾殘局」這個政治性的論述)。前者明知後者會用新的風格去領導教會,也放心把棒子交了出去。
現實是不是像這電影的結果一樣,大團圓結局呢?
在電影內,本篤十六表明在某些事情上,教會必需劃清界線。方濟各的回答,界缐和築牆是把「我們」和「他們」分隔開的障礙,唯有慈悲才可爆開這個圍牆。因為教宗方濟各的答案好像這樣離經逆道,所以本篤十六問他是否繼續願意做一個神父。這些分岐其實代表着一個無邊界,立體的教會和一個「純正」(由上而下,教條式)的教會。
如果我們用教宗方濟各不斷提到的慈悲作為我們目光的基礎,我們就會看到因為世界貧窮,環境生態帶來對全人類和地球的傷害。在「願祢受讚頌:論愛惜我們共同的家園」的通諭內,教宗方濟各除了提出人和人,人和主這兩種傳統的關係之外,還加上了第三種,人和大地的關係。這亦反映出上面提到,耶穌會神修的核心:從萬物中看到天主。看到其實是不夠的,如何和天主共融,如何和萬物共融,這就是教會(我們)在今日轉變得如此快速的世界,每天要面臨的挑戰。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之中,權力由神權,君權,進化到人權。民主政制就是以大多數人的福祉為依歸,以制衡權力為基礎,因為人類終於明白人性黑暗的一面,權力會趨向腐敗,絶對權力趨向絶對腐敗。而自由,包括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就是對抗專制,專政和專權的虛偽和不公義的前設(pre-requisite)。教會目前的權力架構,基本上仍然是從上而下,一槌定音。梵二訂定地方主教會議的權力,大概是嘗試把中央權力下放的一種姿勢,但祇要教會所有決策人士的任命是上而委任,祇要教會領導階層對民主這個概念沒有信心,祇要聖事必需由神職人員去執行,一般信徒, 包括在前線工作的女性修會,如何能夠分享教會權力和政策的討論,制定和執行呢?這種缺乏透明度,缺乏權力的監察和問責的制度,在後現代社會能夠維持多久呢?
在電影中方濟各提到教會正在失敗中(failing). 他不再想做這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產品的推銷員。這當然又是編導設計的對白。背後的原因除了批評教會有些社會訓導和現代人的認知接不到軌之外,其實也是邀請所有基督徒去反思一下,教會的使命,除了要增加領洗人數之外,信徒在這世界那方面做到了,在那方面做不到「王者,先知和司祭」的角色?
事實上,如果用主日去聖堂的教友和曾經領洗教友的比例,根據Georgetown 大學一些數據的估計,美國教友在2018年是21%。相信在歐洲可能還要低,可能是美國的一半。照我個人的觀察,主日感恩祭也是年長者的比例很大。原因當然很複雜,但如果教會領導階層不肯面對這個事實,可能就會聽不到教宗方濟各的苦口良藥,批評教會本身的Self-referencing(可否譯成「大家圍爐取暖,自以為是,祇是教而不肯去學」和clericalism (神權主義,以維持甚至維護神職人員在信仰團體的位置和聲譽為主)最終就不願意面對他苦口婆心的訓導:慈悲,公義,對時代徵兆的警覺。
教會的三個功能,管治,教化和聖化,和神權主義(clericalism) 有密切關係。幾時教會才能像新教(基督教)一樣,由中央集權下放到以地方教會,把資源放在培育平信徒,真正全面地,主動地,有意識地在世界發揮「先知,王者,司祭」的角色。信眾幾時教會的傳理部可以不單是教導,也可以謙遜地學習聆聽到所有天主子民的聲音,尤其女性的聲音,持有不同意見的神學家或信衆的聲音,看到時代的徵兆而作出適當和及時的改革呢?
南非聖公會大主教杜圖說過:「宗教好像一把刀,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切麵包分給飢餓的人」。其實很多在教會內,教會外的人都渴求心靈的糧食,養活身,心靈的活水,這也是今日科技時代的徵兆。
聖奧斯定說過,在基本事情上,要合一,在非基本事情上,要多面化,在所有事情上,要仁愛。(In essentials, unity; in non-essentials, liberty; in all things, charity). 教會的牧者可曾把這三句話作為「基督的傳人」的座右銘,把教宗本篤十六和方濟各的兩種神學觀,在基督的愛內,先統一起來,使教會真成為地上的鹽,世上的光呢?這電影給我帶來這麼多的聯想,是我始料不及的。拋磚引玉,歡迎大家分享你的意見。 clemensuen@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