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59期 59

在離星星最近的地方看星星

王玉梅

在離星星最近的地方看星星

 

王玉梅

 

 

2020庚子年元月十四日,神修小會終身奉獻會員在台北車站集合,一群人好像小學生參加校外教學活動一樣,興奮地搭上開往花蓮的火車。只記得一面看海,一面聽于中說笑話,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完著名的「福隆便當」後,不久就到了新城太魯閣車站。

走入車站大廳,懸掛高牆上的藝術巨作立刻進入眼簾。這組窯燒玻璃作品,顏色非常亮麗,非常別緻,是藝術家陳彥君以創新的方式,再現已故馬白水先生九十高齡時的畫作《太魯閣之美》。系列作品以長春祠、九曲洞、慈母亭等為主題,充分展示出太魯閣峽谷自東而西的壯麗美景。作品透過光的照耀,充分展現藝術的精彩和生命力。還有一件懸掛在候車區域的上方,巨大的原住民編織藝術也很吸睛,使我不得不坐下來仰望欣賞。走出車站一小段路後,無意間回頭,才發現新城太魯閣車站,高低起伏的造型線條,完全呼應中央山脈和深入峽谷立霧溪的景觀,十分現代。精心設計的車站外觀,很像一座「門」,周圍遠山環繞,不但豐富了遊客視覺的想像力,也使車站彷彿成為一座美術館,令人有驚艷之感。

汽車經陡峭的峽谷蜿蜒上山,抵達離星星最近的花蓮太魯閣「布洛灣山月渡假村」時,已近晚餐時分。布洛灣分為上下兩台地,下台地有太魯閣國家公園布洛灣遊客中心,布洛灣山月村則位在上台地,離太魯閣國家公園入口處不遠。「布洛灣」是太魯閣族語「回音」的意思,據說,當原住民出外狩獵時,就會以山谷回音彼此聯繫。目前的「布洛灣山月渡假村」,保留了太魯閣族傳統生活和文化的特色,不論公共空間或客房,用品或裝飾均以原住民的風格呈現。自助式的餐點非常豐富,最記得的是野味、野菜和獨家調配的山泉梅子汁。大家正在享用美食時,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在幽微的光中,一群人擡著一頭大山豬快步走近,原來太魯閣族的勇士們,正展示他們今日狩獵的成果。大家因狩獵的成功而歡樂不已,於是大快朵頤地享用剛出爐的美食燒烤野山豬肉。

每晚八時正,全村停電,只有山月村的表演場燈火通明。這個方法很有效,因為夜夜幾乎座無虛席。原來這是山月村村長的妙招,村長希望所有的旅客,都出席迎賓晚會:「布洛灣之夜」。村長是晚會的靈魂人物,除扮演太魯閣族人的頭目,和年輕人們一起載歌載舞。他說,山月村剛成立時,幾乎所有員工都是原住民,業界認為原住民很不容易管理,因此十分不看好。然而他認真經營、全心投入,不僅關心員工和他們的家庭,也和他們打成一片,因 熱心公益,人際關係良好,而發展出獨一無二的員工親友表演團,實在難能可貴。他們都不是職業歌手或舞者,因此表演的節目清新、自然,發自真情,毫不做作。

村長足智多謀,自己編劇、編舞、導演,也兼演員,他堅持天天演出,因為希望大家多認識、了解原住民的文化。我們連續兩個晚上都去欣賞晚會,並有感於村長愛護原住民不遺餘力的作為,而紛紛解囊贊助他們的基金會。這些年輕人不但勤勞,言談幽默機智,反應也很快,他們由村長親自調教,各個都可兼任迎賓晚會的主持人。他們確實多才多藝,不但主持節目還身兼數職,一會兒彈奏樂器,一會兒高歌一曲,有時說著說著就和大家跳起舞來。他們天真情活潑的演出,得到許多肯定和讚美。

記得躺在渡假村大門前的長椅上,在離星星最近的地方看星星的那個夜晚,曾和一位年輕的帥哥廚師聊天。他和姐姐都在這裡長大,都是輔大的畢業生,他不只會說、會唱、會作曲、也會彈吉他,希望以後朝演藝界發展。他告訴我們:村長沒有孩子,因此把員工都當作自己的家人,尤其關心小朋友在學校的表現,好像是他們的大家長。村長常幫他們解決困難,鼓勵他們發揮所長努力向上,並陪伴他們構築夢想。櫃檯另一位值班的玫瑰小姐,十二歲時就和哥哥、弟弟,堂姐在如此溫馨、活潑和充滿愛的環境裡長大,能夠和族人們一起讀書、跳舞,成長,是幸福的。

「布洛灣山月渡假村」位於太魯閣國家公園內,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台地,周圍全是青山翠嶺,藍藍的天空中漂浮著朵朵白雲,寧靜祥和的氛圍使人彷彿置身世外桃源。清晨,不論坐在小木屋前走廊的椅子上發呆,或隨著偉特兄、平芳姐運動,或欣賞路邊樹枝上的朵朵梅花,都會感到很幸福、很平安,彷彿身處太魯閣族人的一個部落裡。夜晚看星星和欣賞山地歌舞,白天則去中橫尋幽訪勝,我們到了天祥、燕子口、慈恩塔、長春祠等地,欣賞了雕刻大師立霧溪的鬼斧神功。何其幸運來到這裡,記憶中五十年前的峽谷美景,又一一呈現眼前。

台灣十大建設之一的橫貫公路,是大批榮民貢獻心力的成果,這條用手工打造貫穿台灣中央山脈的道路,不但埋藏著開路英雄的斑斑血汗,也發生許多令人感傷的故事。大陸淪陷,他們隨軍隊輾轉來台,響應政府徵召,加入了東西橫貫公路建設的行列。他們沿著原住民的部落,在險峻的懸崕峭壁中摸索前進,沒有大型機具,只能拿著榔頭鐵杵開疆拓土,遇到山谷溪流還要搭橋築路,任務艱鉅又充滿挑戰,許多人因此命喪山中。築棧道時,有的地方需要用炸藥,因此他們經常是一百多條繩子綁著一百多個人,同時在牆壁上敲打,先打出許多小洞,然後填上火藥。火藥炸開時,真正是山崩地裂,然而當一切安靜下來後,岩壁上出現了一條通道。路開了,但大樹倒了,小鳥飛了、水鹿搬家了、黑熊等珍貴的動物都無影無蹤,無法避免但實在非常無奈。我們感激那些紋山的人,感恩他們的付出的心力、時間和犧牲。

這次終身會員共融營太魯閣布洛灣感恩之旅,除了橫貫公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花蓮新城的天主堂。花蓮新城聖母元后天主堂,建築在日治時代紀念太魯閣戰役陣亡日軍的神社原址上。教堂大門口立著一座日本神社的鳥居,上面寫著天主教堂,我真的很想問:「這是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連接鳥居的是神社的參拜道,道路兩旁有高大挺拔的黑松和樟樹,充滿了日式風味。右手邊是頂著一艘小船的教堂,這座設計別出新裁的教堂,使我想到聖經中的諾亞方舟,耶穌為群眾講道時所乘坐的小船,伯多祿魚船,以及許多發生在加里肋亞海上的故事。

台灣光復後這裡成了廢墟,台灣沒有人想要靠近它。瑞士的聖伯納修會於1964年買下這塊地,興建教堂和修會會院。傳教士認為遺跡承載著歷史與文化,是非常珍貴和有意義的,於是特別向縣政府爭取保留神社裡的鳥居、石燈籠、石獅、石碑等有歷史價值的文物。神父將其融入西洋建築,並放置了今昔對照圖和說明,非常有意義和歷史價值,也非常有遠見。他們以鳥居為門,建築了這座融合東、西方特色的天主教堂,使這座擁有古蹟的花蓮新城聖母元后天主堂,成為當地居民的信仰中心。2005年,神社遺址被登錄為花蓮縣縣定古蹟,因此近年來,成為一般觀光客必去的景點。

我們先進入聖堂祈禱。聖堂內裝置了一個巨大的馬槽,除了聖家、天使、牧羊人等,馬槽周邊的環境和人家等都鋪陳的鉅細彌遺,十分生動有趣。聖母、大聖若瑟的謙卑無人可及,耶穌屈尊就卑降生的馬槽,十分樸實。這裡雖不及國外許多朝聖地的雄偉壯觀和精雕細琢,但我深信天主不重視教堂外在的華麗輝煌,只希望信友恪守天主的誡命,以天真純樸的心做為祂的居所,因為祂願意和我們同在一起,做我們的主。教堂非常樸素,由鋼筋水泥建造外牆洗石子,祭台前的牆上懸掛著鑄鐵製的十字架,祭台兩旁立著聖母和聖若瑟的聖像,據說這些聖物、聖像和教堂的花窗玻璃等,都是神父請藝術家親自創作、手工打造,然後運回台灣再自己親手安裝的。藝術家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研究花窗玻璃上《聖母元后》的造型,最後才決定採用清朝福晉的服飾、花卉、珍珠等來代表東方意象,的確非常用心。

教堂外牆藤蔓植物圍繞,只露出彩色玻璃花窗,顯得綠意盎然、生氣蓬勃。回到參拜道再往裡走就到了「聖母園」、「萬福源」的入口,昔日守護神社的獅子亦分立兩旁。園內清靜幽雅花木扶疏,繞行一圈,彷彿走入時光隧道。聖母聖像高高地立在岩石上,神聖優雅,使我默念起聖母祈禱文:「她來時像日出,美麗像皓月,燦爛像太陽,勇敢像衝鋒陷陣的大軍⋯。」聖母是主耶穌基督的母親,也是我們天上的母親, 我們敬禮和孝愛聖母,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是上天與人間的中保,天天為我們轉求天主,恩賜我們平安和幸福。這裡曾是殺戮戰場,現是神聖之地,使我不由得定下心神,感謝天主恩賜如此豐富、奇妙的旅程。當天進出教堂未曾見到任何神職人員,原來一直守護教堂的瑞士籍戴宏基神父,因整理樹木不慎摔傷,在花蓮八零五醫院接受治療。戴神父的血型是O型RH陰性,當他需要手術時,立刻有許多人熱情地挽起袖子前來捐輸。

戴神父飄洋過海在花蓮落地生根,四十多年來對花蓮的人文歷史有很深入的了解,不僅全心致力於新城神社與天主堂文化資產的守護,亦親自參與原住民山區部落教堂的興建,為了青少年,每年都舉辦夏令營。戴神父很有正義感,一向勇於為弱勢族群奔走發聲。他時常以文字向瑞士人介紹台灣花蓮的風土人情,有一次,一位山地女孩被父母賣給人口販子的事,在瑞士很著名的報紙刊登而造成轟動。大批記者蜂擁至秀林鄉採訪,引起台灣基督教會、婦運與人權團體積極地展開雛妓救援行動。雖然當時神父很擔心會被警方驅逐出境,但為了社會正義,仍勇敢地堅持下去並奮鬥到底。他排除萬難,全心全意、無怨無悔地奉獻生命,照亮了這片土地,因此深受花蓮在地人的尊敬和愛戴。

一月十六日下午,我們在花蓮美崙天主堂舉行彌撒感恩聖祭,為2020小會終身奉獻會員共融營畫下了完美的句點。感謝于中的安排、規劃和無條件的慷慨付出,使小會家人在新年開春時節,即享有一個難忘的共融之旅 。當然最要感恩的是天主,因為祂一直與我們同在,使我們懷著謙卑、敬畏的心,觀賞大自然的美麗;並使我們認識由瑞士遠渡重洋為台灣奉獻一生的神父,他們建立天主堂於日治時代新城神社舊址上,開創了東西方宗教文化融合的特殊景觀。他們嚮往多元文化共融的社會,並以開放的胸襟、寬大包容的態度面對生活,都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太魯閣山月村、新城天主堂,豐富了我的旅程,它們和橫貫公路一樣,都已成為我難忘和懷念的地方。

後記:沒有見到新城天主堂的戴神父,實在非常遺憾,只祈求天主保佑他早日康復。六月中,好友去新城天主堂參觀,傳來許多照片,見面時還特別和我談起,她遇見一位神父正拄著拐杖要去醫院。我聽了十分高興,因為一定是戴神父出院,又回到他心心念念一生護守的家園—花蓮新城天主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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