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第59期 59

太保神父,朱恩榮

陳懷台

太保神父,朱恩榮

 

陳懷台

 

 

這不是悼文,朱恩榮神父還健在。每次我去台灣一定去拜訪這位恩師。

第一次看到朱恩榮神父大概是在1968年。他剛從菲律賓來台灣,脖子上沒戴神父的領圈,穿著年輕人的服裝,騎著摩托車,英俊瀟灑,帥氣逼人。我心想,這那像是神父?倒像是一位酷太保。想不到我竟和這一位耶穌會的太保神父結下了不解的恩緣。

朱神父是上海富商天主教世家朱志堯先生的孫子。朱神父是他這一房的獨生子,有姐妹但沒有兄弟。朱家出了許多人才,中國第一位華人江蘇海門主教就是朱神父的叔公朱開敏。神父在1951年去香港。從香港轉到菲律賓完成長達十多年的神修陶成。在菲律賓晉鐸。二十五年後他的母親及姐妹都來台北耕莘文教院參加晉鐸二十五年大典。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庭,竟把獨生子奉獻給耶穌基督。

朱神父是我們台北市徐州路光鹽基督生活團的輔導,每個禮拜四晚上我們就聚在一起讀聖經及分享. 因為我住在徐州路的女生宿舍,算是地主,就自然而然地當上了主席。聚會後,我們一定去吃宵夜.最喜歡的地方是永和豆漿店。那時的永和豆漿店僅有一家。座落在真正的永和鎮。店裏簡陋的木桌木椅,毫不起眼,但賣的是特棒的豆漿。我們大伙坐公車去永和。快樂地喝豆漿,暢談天下事。朱恩榮神父是唯一的男士,就常常掏腰包請大家,仍有一股富家子的豪氣。一大堆女生圍繞著他嘻嘻哈哈,店主好奇的張望,大概心想這小開艷福不淺。

我偶爾會在滿腹憂愁,前途茫茫的心境下去聖家堂找神父做個別談話.有一次神父正在看電視,螢幕上演的是蔣光超的笑劇。我覺得有點粗俗,但神父卻像小孩子般地捧腹大笑,非常開心,我好羨慕神父胸無城府的專注。能夠讓那麼簡單的笑劇帶來這麼大的喜樂。他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 耶穌會神父們就藉著在大學舉辦的基督生活團(原先稱作「聖母會」)把我們這一批大專學生拉拔長大。 神父有先見之明,早已料到將來缺乏聖職人員,傳教工作尚需教友們來扛起。不負所望,許多團員來到美國後建立華人天主教團體,例如李秀萍,杜䁱雲,陳著釧,古偉業,湯明昭,許建德等。也有人跌跌撞撞,自顧不暇,就像我一樣。更可惜的是有些團員因為生活坎坷或環境因素,離開了教會.有鑒於此,朱恩榮神父開始他幾年一度的巡視訪美,關心迷失的羊群。坐著灰狗巴士,環遊美國,巡訪,探視,安慰,並串聯全美各地的教友團體,極其辛苦。

朱神父來美國看我的時候,我非常狼狽,剛剛嫁入寒窰,艱苦讀完學士學位以後,馬上就負起養家的責任,還要張羅出一大筆錢,要將夫家親戚從越南救出來。為了省錢,我和夫婿住在一間小房間裏,家徒四壁,和其他房客共用廚房。真所謂貧賤夫妻。神父來時我還特地問朋友怎麼炒牛肉?因為平常只買便宜的雞肉,不買牛肉。朋友告訴我放蘇打粉會使牛肉更嫩,但忘了告訴我只能放一點點,我用了一大湯匙蘇打粉去醃牛肉,牛肉變的苦不堪言,神父吃了,一句話都不講,他心知肚明,我過的日子比牛肉還苦。我有女童子軍吃苦的精神,和堅定的意志来幫助夫家親戚逃出越南,但不能忍受自由被迫害。我力爭自由,絕不妥協。就這樣和外子摃上了。有外子在一旁,虎視眈眈,神父和我講話不方便,就叫我去找黑幼龍。黑大哥輔導了我幾次就回台灣了。兩年前在芝加哥又碰到黑大哥。他從台灣來開一堂卡內基講座,我很慚愧,五十年後,除了堅守朱神父的教導沒有離婚以外,我在婚姻幸福上交了白卷。

在70年代美國的天主教堂,中國人是不受重視的。沒有朋友,也沒有神師、神父的探望使我感到天主沒有遺棄我。我痛苦的時候就向神父寫信。神父是有信必回。他一直強調我不可以把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他說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也是一個「還在吃奶的孩子!」。以後幾年,神父每次來訪時教友們都辦一個避靜來聽神父講道。來的人很多,有一次,我又是滿腹牢騷,日子很不好過,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請神父指點迷津。怕人多,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就把問題用重要性排列好,最要緊的先問,就那麼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大串,渴望得到問題的解決。豈料就在神父講道講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聖神充滿,好像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都不再是問題了。我把一切煩惱都交託給上主,嚐到天恩的滋味,心中充滿了平安喜樂,這種幸福感覺維持了一個月。 我每次在信上抱怨我先生的時候,神父的反應都很冷淡。我相信神父看過許多比我更苦難的婚姻,不覺得我所受的欺壓有什麼大不了。我很尊重神父的意見,但我心理總覺得神父還是持有一點封建社會的大男人主義,偏袒我的丈夫。直到有一天,我問神父,我在丈夫及母親的堅决反對下,該不該去唸博士?從封建的觀點上,我想神父是會反對的。我已四面楚歌,要是連神父都反對,我就放棄不唸了。豈料他堅決地對我說:「去唸!」這一個決定,成為我一生的轉捩點。我終於完成了一次在內憂外患下的自我實現,完成了一個在世界一流大學得到博士學位的美夢,也為我未來的職業生涯開了一條大道。神父對我恩重如山。會讓兩個孩子的母親去念博士,神父的思想一點都不封建。

我在拿到博士後蓋了一間美輪美奐的大房子。2004年朱神父也來住過,和我們西區查經班過了一個雙十節,一起唱了許多聖歌。 那是神父最後一次來美國。他那次是前來美國及加拿大協助正在生病的朱蒙泉神父的北美夫婦懇談會,但在從美國西雅圖回程的時候,神父在飛機上中風,回到香港。雖然神父一生沒有生育兒女,台北的教友腦神經內科名醫葉炳強醫生馬上飛到香港,像照顧自己的父親一樣把神父護送回台灣醫治。當我回台灣拜訪神父的時候,神父已經可以走路,說話,也可以清楚的與我交談。神父津津樂道葉炳強醫生對他的幫助。神父雖然沒有結過婚,但桃李滿天下,主內兒女成群,是個無邊際家庭裏的大家長。我們都敬愛他。

十年前我再度開始做神修筆記,把許多信仰生活中超自然的經驗記錄下來在《傳信與關懷》雜誌上發表. 這個由天主教志工出版的雜誌每個月都寄到台灣。每當朱神父看到我的文章,就會寫一封信來稱讚鼓勵我,使我覺得我終於脫離了吃奶的階段,輪到我請神父喝豆漿了!!

            《阿台的傳家寶》 陳懷台著 一書 (237頁) 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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