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我的祖父

陳懷台

我的祖父黃花崗烈士--陳更新 每年三月二十九日青年節對我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因為是紀 念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推翻滿清政府，在廣州起義的壯烈犠牲，我的祖父 陳更新正是這七十二烈士之一。

小學五年級的國語課本記載了一篇需要背的課文:革命先烈陳更新 ，後來國中課本亦有類似課文讓學生誦讀。每年青年節將至，老師就叫 我站起來給全班同學看，介紹我為陳更新烈士的孫女。我是又榮幸，又 惶恐，因為我對祖父的認知就僅限於這一篇課文，及一張掛在客廳中央 的相片。有一年的青年節，所有學校的初高中生聚集一堂，列隊準備大 遊行，我被選去喊口令，有此殊榮，乃因我是陳更新的孫女。

每逢過年，家中祭祖，拜的就是祖父的相片。除了鞠躬以外，一桌 子的菜要等到香燒完，祖父先吃過了，我們才可以吃。父親說我們燒香 是要遵循中國傳統，祈求祖先的庇佑。課本上說，祖父是一位美男子， 祖母是福州下渡第一美人!父親英俊瀟灑，也有很多人稱讚我長的漂亮， 是不是受到祖父母的遺傳?如果祖父沒死，他會不會喜歡我呢?我對祖父 充滿好奇，希望能更深一層的了解他。終於在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翻到 祖父的資料，裡面有幾篇祖父寫的詩。祖父生於 1888 年，1911 年就義 時僅 22 歲，聽說他已經是家喻戶曉的詩人。祖父並不只會寫詩，從小 習武，人稱他為文武雙才的奇男子，且攻草書、擅曲藝。祖父就是因為 會寫詩，娶到了祖母王碧。祖母的父親據說是五代時開閩聖王王審知的 後人。聽表叔王競澤說外曾祖父非常欣賞祖父的詩，能背的琅琅上口， 不但把女兒嫁給祖父，還私下資助革命。1905 年祖父東渡留日獲日本 槍砲騎術學校第一名畢業。祖母乃大家閨秀，「秀穎有文風」，足以與祖 父匹配。兩人夫妻恩愛，「沽酒對酌，形影相依」。豈料美滿良緣僅持三 年，祖父到日本攻讀槍炮騎術學校時，和林森主席同時在東京進入同盟 會，即參與國父孫中山先生號召的多次革命活動，於第十次廣州之役， 在兩廣督署前鳴槍革命。打了三天三夜彈盡援絕並舉劍擊殺十數眾後始 被活捉。

祖父被捕後，數度懿旨招降，並賜校尉官職，然寧死不屈。他說:「吾 起義所以警醒同胞...」終被斬首!就義時祖父「神色自若，仰天大笑， 旁若無人，延頸飲刃而死」。觀者竊相語:「個兒郎美如玉，腸如鐵，奇 男子也!」無不為之垂涕。

我在廣州紀念館看到一張祖父帶著手銬腳鐐赴刑場的相片。我常常 在想，家有美妻、幼兒，怎捨得赴死?其實祖父並不是不顧家，他只是 在〝家〞與〝國家〞之間做了一個抉擇。他對友人說 :「今兒在襁褓中... 我死不足惜，只是孤兒寡婦不知所托?」他說完容色慘然，淚落如豆。 遂又說:「大丈夫臨事，視死如歸，何顧此慮，作兒女態耶?!」他前來 廣州赴義前在桂平參觀反清革命的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的故壘時曾有 詩慨嘆:「事業都如宿霧消，行人到此悵停橈;老天不忍銷奇氣，化作危 峰與怒潮。」可鑑革命初心未曾猶豫!「滄桑有變心難易，依舊冰清與 玉堅」!最能夠描述祖父的是在民國元年全國開弔時黃興及宋教仁送來 的輓聯:「有子有妻有家世，弗恤也。必有民國有共和。烈士臨危唯一 道，成仁取義。能詩能酒能文章，未足也。又能冲鋒能陷陣。人生赴死 僅兩途，泰山鴻毛!」祖父及其他烈士「驚天地泣鬼神」泰山般的犠牲， 果然警醒同胞，武昌再起義，推翻滿清政府，革命成功，建立民國。是 時，國父賜字〝永、懷、忠、烈〞，做為後輩之名序，引以為譽。

祖母對祖父在日本參加革命，毫不知情。還等著祖父衣錦還鄉，好 作夫人。對祖父回國，不但不去探望家人，還選擇被砍頭，更不諒解。 當時唯一知情的大概是外曾祖父吧!是他把女兒嫁給了祖父，也暗中資 助革命。祖父在革命之前捎了一封信給他岳父。祖母得知祖父被砍頭後， 跑回娘家大哭大鬧，跪地不起。後祖母遂與林覺民之妻結為金蘭，終身 潛居老宅察院莊，卒時，享年 95 歲。

父親陳永康是一位很有志向的青年。父親知道林森主席是祖父生前 好友，又是同鄉，並同時在 1905 年加入同盟會。一次父親經過官邸時， 去拜訪主席。衛兵擋住他的去路，父親就在一張紙條上寫著:「陳更新 之子，陳永康求見。」出來迎接的竟是國府主席林森本人!並邀請父親 留宿。當晚，林森主席進父親的房間替他蓋被子，父親回憶說，他終於 嘗到了父愛。林森主席知悉父親有心向學，給了他一筆盤纏鼓勵父親考 大學。父親考上暨南大學，林森主席不但給他四年全額獎學金，並且常 接父親回南京官邸過週末，父親非常珍惜他的讀書機會。他一唸起書來， 就坐在椅子上五個小時不動。從暨南大學畢業後，父親又去見林森主席， 想繼續唸書。林森主席又資助父親全額獎學金去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研究 院，攻讀政治經濟系。後又攻讀日本早稻田大學等，林森主席認為父親 是屬於可在黨內成為撼旗之才，遂召入國民政府核心，後派還鄉，做了 最年輕的兩縣縣長，並兼國立僑民師範大學校長，又任福建省黨部主任 委員。

祖父陳更新與其他烈士壯烈犠牲，黃花岡之役，「風雲因而變色， 草木為之含悲」，實是促成半年後武昌起義的重大契機，千年帝制被推 翻，民國建立，蒼生蒙福。因父親乃祖父單傳，故育我兄弟姊妹，以〝懷〞 字輩為命名序。嫡孫輩有〝懷寧〞、〝懷榕〞、〝懷仁〞、〝懷韶〞、〝懷文〞、 〝懷崇〞、〝懷僑〞、〝懷師〞、〝懷台〞、〝懷東〞、〝懷正〞、〝懷明〞等十二 眾。使我陳家子孫繁盛，開枝散葉，在海內外各地均有所成，為社會國 家有用之才，然皆均深黯音律，乃祖父陳更新烈士之遺澤也。

新約聖經若望福音十二章二十四節說:「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 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的確，我的祖父陳更新烈士的一生就像是這一粒麥子，為了大我而犠牲 小我。

(嫡系第五孫女陳懷台敬撰)